1943年夏,重庆大街上,有一辆马车“嘚嘚”跑着。
    马车上坐着一对母女。
    母亲近五十了,保养得好,气质出尘。年轻女孩不过二十多,格外引人注目。女孩剪着一头短发,英气逼人;肤白娇俏,眉如黛染,黑色的眸子灵动,一闪一闪地,很是顾盼有神。
    女孩穿一件方格暗纹西式裙装,懒洋洋地靠在车座上;她右手托着香腮,瞪着大眼睛,好奇地瞧着街上的热闹。
    “娘亲,拾璎第一次陪娘亲逛街;真是没想到,这里的街景挺值得一观;人山人海,颇为壮观呢。”梅拾璎扭过头,朝母亲说道。
    “拾璎,你寄宿在联大,专心致志地学习。可不是,又过了三年,这里怎样都会有些变化的。”漪玉夫人笑吟吟地望着女儿,欣慰地说:“终于盼到你毕业,你安然到爹娘身边;现在,爹娘可是放心了。”
    漪玉夫人面如满月,比以前略微发福了些。她只在脸上淡淡擦了一点粉,唇上涂抹了淡红色的唇彩,映得她皮肤更加白皙。她穿一件剪裁合体的棉质旗袍,头发向后挽起来,盘了一个简单的发髻,还是那样的温婉迷人。
    女儿毕业后,回到了爹娘身边;漪玉夫人很高兴。她将儿子托给了家里的乳娘,带着女儿上街去吃西餐。
    “娘亲,这里,真还能吃上西餐?”
    梅拾璎虽已长大,但,她对于吃的,实在无法抗拒。听说能吃上西餐,对拾璎来说,这样的好事绝不能错过的。
    梅老爷白天要去政府公务,自然是没时间陪她们。母女俩雇了一辆马车,高高兴兴地出得门来。
    拾璎还是三年前,来过重庆的家里。她对这里颇为陌生。
    大街上,豪华装潢的西式建筑,与大轰炸遗留的废旧景观并存;装修华丽的西餐馆与中餐馆并存;像混合了新与旧的连接。不论是新的面子,还是旧的里子;传统与新潮,总会在某种契机达到和谐统一。
    街上人来人往,汽车、马车、抬轿的都有。
    城里的女人们,穿着以中式旗袍为主。手工钉制的盘扣,从脖颈部位,斜斜地码像腰间;大腿高高的开叉,足底踏着细高跟,最是风情万种。
    哦,这里的女人都这样装扮,拾璎倒是没想到。她觉得,乡下女人清清爽爽的蓝布罩衫,好像更适合战时的光景。
    男人们梳着分头,像黑白电影里的男主角。他们最时髦的穿搭,就是一身合体的长衫,下面套着西裤和皮鞋。
    霑豪穿上这一身,会是什么样子呢?拾璎“扑哧”一声乐,真真是不可想象。
    见惯了他一身戎装,脱下军装的他,要是穿成这样,也忒俗了吧!拾璎笑着直摇头。
    “女儿,有什么事,这么好笑么?”
    女儿那忍俊不住的神情,引得梅夫人很好奇。她伸长了脖子,使劲往外瞅,“没什么呀!什么事好笑的?”
    “娘亲,没想到重庆这里,您看看,这里的俊男靓女,有点当年大上海的意思呢。”拾璎连忙说道。
    “是呀,这里,原来没这么繁华;还不是政府选址在这,大量人口拥入带来的繁荣。”
    梅夫人向女儿说起,这几年这里的变化。
    这座西部的交通枢纽、商业城市。自民国政府迁都到此,山城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政府迁都在此,全国其他省市的难民,也纷纷迁来。山城人口从战前的二三十万,骤然增加到上百万不止。
    下江人的迁入,人口的骤然增长,带来了经济的繁荣。
    吃住行,三大事,缺一样也不行。房子不够住,市中心一屋难求;就连远郊的房屋也都住满。
    餐馆如雨后春笋般矗立起来。山城除本地重口味的川菜馆,还有很多外来餐馆在这落户;像淮阳菜馆,甚至西餐厅、咖啡厅等,也在街边林立起来。
    人口剧增,造成汽车等交通,达不到增长的人口需求。于是,政府批准了在重庆设置托运管理所,开设了客运马车行,一匹马两个轮六座的马车,在街上来来回回跑着。
    虽然本地人抱怨,街上的人多繁杂,车流多拥挤不堪;但是,下江人来到这里,让他们受益良多。他们摸着日益鼓起的荷包,不免觉得“巴适得很!”
    梅夫人一路说着话,很快到了西餐店。马车在西餐店门前停下,拾璎随着母亲下了车。
    梅夫人说,西餐店虽是后来的;倒也是适宜的。到西餐厅吃西餐,喝咖啡,还是一件挺时髦的事。
    漪玉夫人提前在这定了座。她们到达这里,有穿制服的侍者,领她们去定好的座位上。
    餐厅里装修是豪华的;刀、叉、盘在桌上摆放得整整齐齐。母女俩个坐了下来。
    “拾璎,娘亲叫你出来吃饭,是想在这,和你好好聊聊。如今,你弟弟还小,你爹和我都希望你留下来,在重庆找一个稳妥的差事先做。”梅夫人望着女儿,见女儿的兴致很好;她又说道:“再说,你和陆家那孩子,你们互生情愫;爹娘也没有反对的理由。但是,他一直都在领兵打仗,你们还经常见不着面;……对于成亲的事,你不可以太过主动,女孩子,多少要矜持一点。拾璎,娘亲是为好,你知道的,像陆家那样子的,婆媳关系很难相处。娘还真担心你,嫁过去,恐怕也会难做的。”
    “娘亲,我明白。”
    梅拾璎星眸低垂,不敢看母亲的眼睛。
    她知道母亲在担心什么。陆司令有一妻二妾,母亲担心,她嫁过去如何应付,怎么能不受屈呢?战争还没结束,霑豪在外领兵打仗;他有保证过的,婚姻问题,不能够随意将就。
    “拾璎,霑豪有没有跟你说过,你们俩的未来,将来是怎么打算的?”梅夫人望着女儿,关心地问道。
    拾璎低头,羞涩地回答:“霑豪哥说,……他说等战争结束后,他会脱离军队;然后,我们俩单独出来住,不和陆家的人住在一起。这样,我们和他家的人好相处,……毕竟,我们都是有新思想的人;他说,不会让我为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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