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桐使劲摇头,“臣妾不伤心。”
    说给陛下听,在陛下身边想起以前那些艰辛度日的岁月,阿桐心里头却一点儿波澜也没有,好像是旁人的过去似的。
    她想,这大概就是陛下给她的庇佑......总让她感觉特别安心。
    晚膳用毕,菜全撤了,顾之澄也打算在阿桐的宫里歇下。
    夜里本也没什么旁的事做,外头黑压压的只有宫灯照得一小寸天地有着亮光。
    殿内也只有四周的角灯燃着光,却无他事。
    所以两人早早便洗漱沐浴完毕,躺到了床榻上。
    侍女和太监们都下去了,阿桐才好像放松了一些,微一凝神,也敢先说话了。
    “陛下,今日臣妾去了太后的宫中请安。”
    “母后可为难你了?”顾之澄想起太后,便觉有些头疼。
    阿桐轻轻摇了摇头,捂在衾被里,细声道:“太后只是叮嘱臣妾,要懂规矩,知进退。也该明白,这天下是姓顾的天下,不是姓陆。”
    顾之澄揉了揉眉心,劝慰道:“母后说话有时难听些,你不要放在心上。”
    “臣妾知道。她是为了陛下好。”阿桐小声道,“太后说的话,臣妾都会牢记于心的。”
    只要是为了陛下好的,她都要牢牢记住。
    顾之澄抚了抚衾被上的绣纹,淡声道:“母后虽因为你是陆家人,所以疑心于你,但我却是很相信你的。我知道,你心里是向着我的。”
    “嗯。”阿桐眼眶微热,鼻尖有些酸胀。
    今日太后百般刁难苛责她,眸底皆是毫不掩饰的怀疑,且多番试探无果,才放她离开。
    这些她都没和顾之澄说,自己一人默默忍受便是,何苦让多一人难受。
    太后虽然说的话难听些,但却并未伤害她的身体,比她从小受的折磨已温和了许多。
    所以太后今日的磋磨,阿桐一点儿也没有想哭的感觉,但此刻顾之澄对阿桐无条件的信任,却让她有了想哭的冲动。
    陛下,当真是天底下最好的陛下了。
    阿桐侧了侧身子,将微微湿润的眼睛也藏进衾被之中,不叫顾之澄发现。
    顾之澄却有所察觉,戳了戳阿桐的胳膊,小声道:“这里头可憋得很,你别藏进去。今日陆寒与你私底下......说了些什么?”
    阿桐将她与陆寒说的话全一字不落地告诉了顾之澄。
    她自和陆寒说完话之后,心底就一直记着每一句对话,生怕遗漏了什么。
    如今全说出来,心底才算松一口气。
    阿桐自知自个儿脑子蠢笨,也无旁的本事,能为陛下做的,也只有假意听从陆寒的指使,总能起些意想不到的作用。
    顾之澄听完,揣摩了一番陆寒的心思,总算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
    想必有阿桐在,陆寒心底对她的疑虑,已经打消了七八分。
    只要假以时日,多听听她宠幸阿桐的消息,就能彻底消除。
    不过这事解决了,顾之澄心里还有另外一件事。
    她悄悄地拽了拽阿桐的里衣袖口,“阿桐,你往我这边来点儿,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同你说。”
    阿桐听话的把耳朵凑过去,紧紧贴着顾之澄。
    顾之澄在她耳边小声说着话,仿佛夜色都格外温柔起来。
    阿桐听完,郑重的点点头,“臣妾一定谨遵陛下所言。”
    顾之澄蹙了蹙眉,轻声道:“你这自称太过正经了,以后就和我一样,自称‘我’便是了,要什么臣妾不臣妾的。”
    阿桐也跟着皱眉,摇头不肯,“臣妾不敢,这实在不合规矩。”
    “哼,我的话就是规矩,谁敢说你没规矩?”顾之澄不屑地撇撇嘴,突然伸手挠了一下阿桐的咯吱窝。
    “啊!”阿桐吓得一声惊呼,痒得在衾被之中蠕动起来。
    顾之澄笑嘻嘻的,仿佛发现了什么极有趣的事情,故意压低了声音笑着警告道:“你要是再敢自称‘臣妾’,我就继续挠你痒痒。”
    “......”阿桐脸红着,只能低低求饶,“陛下不要再欺负我了......”
    顾之澄却才发现挠人痒痒是这样有趣的一件事情,即便阿桐求饶,她也停不下来。
    清清脆脆的少年欢笑声与女子低低萦绕着的求饶声飘出殿外好远,揉碎在凉凉的夜色与晚风里,却不知惹了多少人留心倾听。
    顾之澄觉得,好似阿桐进宫后,宫里的日子就欢快了不少,不似之前那般只有黑白的压抑色。
    她听闻宫外许多贵女之间都有交好,称之为“手帕之交”。
    她想,虽然她和阿桐相识晚,但若是常常这样同卧一榻,又无话不说,那也可以算作是“手帕之交”了吧。
    除了阿九哥哥之外,她也有了交好的姑娘家,真好。
    ......
    如此数十日,顾之澄夜夜都宿在阿桐的宫中,一时间引起了宫里宫外不少流言蜚语。
    听闻阿桐圣眷正浓,专宠后宫,陆寒原本是应当高兴的。
    可是不知为何,他好似总是开心不起来。
    夜里躺着的时候,脑海里总是想到那日阿桐羞红着脸,低声怯怯说的那句,“陛下......很温柔。”
    白日在宫里的时候,陆寒看到顾之澄,也总是忍不住开始浮想联翩。
    想浓重夜色中,**帐暖里,这小东西是如何......与阿桐寻欢作乐。
    陆寒觉得自个儿整个人都不好了。
    仿佛得了什么怪病,总容易胡思乱想。
    且这心里头千丝万缕的,总是如何绕也绕不清楚。
    陆寒成宿成宿地睡不好,即便浅浅入睡,梦里也似乎总有顾之澄和阿桐两人阴魂不散的笑靥。
    以至于每日入宫,都有些倦乏困顿,每日批折子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反观顾之澄,却截然相反。
    她日日与阿桐睡在一块,再也没做过有关陆寒的梦魇。
    且阿桐会半夜醒来给她盖衾被,所以她也没着凉受过风寒,夜里也睡得踏实,自然精神也愈发的好了。
    陆寒将顾之澄这微小的变化看在眼里。
    某日晌午,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
    “臣见陛下近日似是越发的心情爽利了。臣那侄女阿桐,伺候得陛下可好?”陆寒眼神安静,眸底藏着深深的暗色。
    顾之澄眼皮也没抬,还捧着手里的闲书,便顺口答道:“小叔叔的侄女,自然是无一处不好。朕很喜欢她。”
    顾之澄垂着眼帘,声音清脆明朗,也不害臊,就这样青天白日明晃晃地将自个儿的喜欢说出口。
    陆寒突然觉得头有些昏眩,这“喜欢”二字听在耳朵里,也格外刺耳。
    许是这日光太刺眼,又许是连日批折子让他有些疲倦。
    陆寒轻咳了一声,幽声道:“陛下,您来瞧瞧这折子吧,臣不知该如何批。”
    “哦?竟还有小叔叔觉得难办的事?”顾之澄有些讶然,放下手中的闲书,从龙椅上跳下来。
    陆寒垂首,语气平缓低沉,“陛下说笑了,臣非圣人,这世上自然有许多臣觉得难办或是办不到的事。”
    顾之澄不以为然地勾勾唇,漆黑的眸子纯粹又干净,轻声道:“可是在朕的心目中,小叔叔就是万能的,在这人世间,没有小叔叔办不到的事儿。”
    陆寒默了默,脑中的昏眩似乎好了些,胸中郁痛仿佛也散了些,没那么堵得慌了。
    顾之澄走到紫檀卷云纹炕桌旁坐下,正对着陆寒,低眸笑道:“小叔叔有所不知,朕如今这般宠爱阿桐,也是因着小叔叔的缘故在。”
    陆寒长长的羽睫轻轻掀起,眸光奕奕而动看着顾之澄。
    顾之澄修长的指尖抚着小几上白釉杯盏的杯沿,轻轻摩挲着低声道:“因小叔叔平日里对朕好,所以朕也忍不住对小叔叔的侄女好。阿桐有几分聪慧伶俐,是像极了小叔叔的。”
    “......”陆寒心里微微一荡,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但夸阿桐聪慧伶俐,他实在不敢苟同。
    因为他是半点从那愚钝似榆木疙瘩的阿桐身上,瞧出半点的聪慧伶俐。
    大概这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
    想到这句诗,陆寒胸中原本已好了些的郁痛憋闷,又一波一波席卷涌动而来。
    陆寒不由地,捂了捂胸口。
    眼尖的顾之澄瞧见陆寒极好看的眉宇间掠过的一丝异样,身子微微向前问道:“小叔叔你怎的了?可要朕宣御医?”
    陆寒骨节分明的手掌从胸口处放下,薄唇抿成一条线,一字一句缓缓回道:“臣谢陛□□恤关心。臣无碍,只是有些......高兴。”
    说这话的时候,陆寒眸色平静深幽,脸上一丝表情也无,甚至有些深邃的暗色在眸底涌动。
    可他说他高兴,那便高兴吧。
    顾之澄明明看出了陆寒的不高兴,却还是装作一无所知,佯装天真的问他,“小叔叔在高兴什么?可否能说与朕听听,让朕也高兴一番?”
    陆寒勾唇,似是挤出一丝浅笑,“陛下与臣的侄女感情深笃,天造地设,臣实在欣慰喜悦。”
    “......”顾之澄眨了下眼,脸上亦挂着清浅的笑意,“小叔叔高兴便好了。”
    陆寒终究是装不下去了,那丝笑意转瞬即逝,很快便淡了下去。
    “只是陛下......”陆寒垂下眼帘,覆住眸底的万千情绪,淡声道,“虽是陛下的家事,臣不该多言。可是为了陛下好,臣不得不斗胆进言。陛下虽喜欢阿桐,也不该将其他妃嫔置之不理,进宫数日,也不曾见她们一眼。”
    “......后宫佳丽三千,陛下该雨露均沾,方能长久。”陆寒的声音越来越低,随后归于一片沉寂。
    顾之澄深以为然点点头,状似听得认真,“小叔叔是朕的小叔叔,朕的家事自然也是可以管的。小叔叔说得对,朕该自省,不让其他嫔妃独守空殿,寂寞伤心才是。”
    顾之澄仿佛陷入了深思与内疚中,小脸皱成一团,漆黑的瞳眸微微压下,脸上的表情有些凝重。
    陆寒冷眼瞧着,心里又不是滋味来。
    他方才说了些什么,好像自个儿都有些糊涂了。
    劝这小东西不要专宠阿桐,再去宠幸旁人?
    呵,陆寒觉得自个儿可能是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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