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和帝眼珠动了动,重重地咳了几声,艰难道:“让……让他们先下去。”
    “是。”顾晏轻声应下,转头看向顾晅,“太子殿下,你与太医们先出去吧。”
    顾晅点点头,示意太医与他出门。叶梓迟疑一下,顾晏朝他使了个眼色,他便也跟着顾晅离开了。
    寝殿内一时间只剩下靖和帝与顾晏两人。
    顾晏低头看了他半晌,低声道:“陛下,人都走了,您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靖和帝抬起眼皮,像是在从他脸上确认什么。可顾晏神情淡淡,没有半分破绽。靖和帝什么也看不出,半晌,他闭眼轻声道:“……解药。”
    顾晏道:“没了。”
    靖和帝的手骤然收紧。
    病来如山倒,中毒后的这一夜像是抽干了他所有的气力,比起前几日顾晏见他时的模样,更加憔悴不堪。他既是用尽全身力气抓紧顾晏,仍一点不妨碍顾晏轻而易举挣脱出来。
    不过顾晏没有挣开。
    靖和帝手指颤动不已,嘶声质问道:“只有你、只有你接触过芜兰花,你以为朕会信?”
    顾晏轻笑一声,淡淡道:“陛下该不会以为,是侄儿给您下的毒吧?”
    靖和帝瞳孔微缩。
    察觉自己中毒之后,靖和帝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顾晏。除了这个人,现在还有谁有可能接触到芜兰花的花粉?
    顾晏道:“陛下,您也不想想,正是因为侄儿刚医治完这疫症,更不可能转头就用同样的法子害你。更何况,好端端的,侄儿为何要给您下毒?”
    自然是因为他用这种法子害了前太子。
    靖和帝张了张口,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知道自己那弟弟,静王顾翊有多崇敬前太子。那份崇敬有多重,对他的恨意就有多深。
    所以,顾翊到底有没有将事情告诉顾晏,靖和帝不敢确定。
    他迟迟不敢对顾晏下手,就是担心万一他已经知道了,贸然出手,反倒会使得这件事会被公之于众。他游移不定了许久,在他还没下定决心如何处理顾晏的时候,自己却先倒下了。
    芜兰花,这种曾经帮他夺得过皇位的毒花,如今倒戈相向,扼住了他的咽喉。
    若说下毒之人,顾晏首当其冲。可事到如今,靖和帝最不敢动的就是顾晏。
    因为这个人,或许是这世上唯独拥有解药的人。
    顾晏扫了一眼被对方紧紧攥住的手,平静道:“我在广陵查出冯逸海培植毒花,用毒花的根做解药,解了江南百姓的病症后,那些花根已没有剩下。至于那些毒花,陛下当时不愿节外生枝,我便暗中将其全部烧毁,一株不留。”
    在查处了冯逸海后,顾晏曾上书靖和帝,将冯逸海给百姓下毒伪造成瘟疫的事情告诉靖和帝。可当时靖和帝的回复却是,未免节外生枝,让顾晏就将此事当做寻常瘟疫处理,并将毒花尽数销毁,莫要在任何地方提及下毒之事。
    顾晏顿了顿,温声道:“这些事情,我都是按照陛下的吩咐做的。”
    “你——”靖和帝勉力坐起身,像是想说什么,却只是呼吸急促,引得一阵剧烈的咳嗽。
    顾晏偏头躲了一下,伸手在靖和帝身后轻抚了几下,淡淡道:“陛下还请保重龙体,虽说解药没有了,但侄儿那里还有可以缓和这病症的药方。若陛下同意,侄儿可将我身边那位大夫请来宫中,为陛下医治。”
    靖和帝抬眼瞪他,许久没有说话。
    时隔多年,他身边早就没有芜兰花。而原先瑜贵妃也只是将几粒芜兰花的花种交给了冯逸海,让他培植后取花粉下毒。
    就算瑜贵妃那里还有剩余的芜兰花种,现在培育根本不可能在七日内得到花根解药。
    靖和帝心底忽然一阵悲凉。他万万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竟会将性命依附到自己忌惮了一辈子的顾晏身上。
    顾晏坐在靖和帝身边,神情平静,像是在等他的回答。
    靖和帝无可奈何,只得点了点头:“……好。”
    顾晏嘴角泛起淡淡笑意,细致妥帖地扶着靖和帝躺下,起身道:“如此,侄儿便去传陛下旨意,从明日起,太医就不必来了,换做侄儿身边的大夫。陛下放心,那汤药侄儿在江南时已经试验过,少说也能保陛下性命一月有余,说不定在此期间,陛下就找着解药了也不一定。”
    靖和帝眼眸微动一下,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颓然地闭上了眼睛。
    顾晏静静看着床榻上那面带病容的老人,险些要抑制不住心中快意。他爱极了靖和帝这副任人揉捏的模样,不过这还不够,他要续着这人的性命,让他看到更多好戏。
    前世今生,他被这人怀疑、算计了多少次,如今终于到了回报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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