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王他们现今如何?”
    耳边的声音如同滚滚闷雷,炸的陈紫瑶身躯僵硬,神魂晃荡,半响都没有回过神来。
    “真……真的是你?”
    良久,她才声音艰涩的开口,双眸之中光晕涣散,各种复杂情绪全都蕴含着这区区几个字之中。
    陈紫瑶曾经也想过对方会不会可能是自己那位遗失在外的弟弟,但每次都是摇头甩掉这个心思,暗衬自己真是胡思乱想,怎么可能?
    但现在,现实给她开了一个玩笑,
    震惊有之,毕竟面前这位,可是处于修行界巅峰的大人物,本是自己一生都要仰望的存在。
    也有窃喜,如此说来,两人关系岂不是很近?
    恼怒自然也有,既然你有如此本领,为何不曾早早回来看看亲人?凡人还有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说法,何况修士?
    事到如今,亲人都已离世,你再说这些还有何意义?
    最终,陈紫瑶的心头还是无奈居多。
    毕竟,这位应是大能转世之身,可能对方根本不在乎这一世的血脉。甚至自己幼时那些关于他的记忆,有可能都是假的。
    “没错,是我!”
    陈子昂看得出对方的复杂心思,不过他并未解释,他的际遇之奇,怕是也超乎对方的想象。只是,看来离开了陈国的陈家,过的并不算好。
    “父王,早些年就已经过世了。”
    缓缓摇了摇头,陈紫瑶把头一低,低声开口。
    “当年,陈国国主与父王携兵数万,想一同前往此界,结果路遇魔门修士,存活下来的寥寥无几。父王就在当时受了伤,来到此界吼不久,就郁郁而终。”
    “当时的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先天修士,对此无能为力。”
    陈紫瑶的声音有些哽咽,想来还未淡忘亲人离世的伤心,和当初自己无助的心悲凉。
    不同于陈子昂,陈紫瑶与镇南王陈苍柏的感情十分深厚,她能进阶道基,更是因为陈家人在她背后使了很大的力气。
    对于陈家,陈紫瑶不仅有感情,还有很大的责任。
    “大娘也是,在父王走后不久,就跟着去了。”
    大娘即是王妃,来了此界,王妃的称呼自然就会舍弃。
    “三婶走后没多久,三叔又娶了妻,是位叫心怜的婶婶,你应该知道的。当初三叔是拼了命,也要把她带过来的。”
    陈子昂点了点头,祝心怜,当初自己被陈苍秋带出王府躲藏之地的老板。
    “不过心怜婶婶身体曾经受过伤,无法怀有身孕,所以他们两位并无子嗣。等我成就道基之后,可以拿出丹药之时,已经迟了。幸好,三叔还有子坛在。”
    陈紫瑶撸了撸飘到额前的发丝,眼眸之中尽是对亲人的思念。
    “二十年前,心怜婶婶就走了,一年后,三叔也跟着去了。”
    “子峰大哥整日酗酒,终其一生都没有成就先天,寿数不过一个甲子,他对不起大娘的悉心栽培。”
    陈子峰乃是王妃的亲生子,在年幼之时就不学无术,留酒肆花巷,他有这种结局,陈子昂并不觉得奇怪。王妃多番举措,在他看了,都是宠子的败笔。
    陈紫瑶继续开口,絮絮叨叨如同一位怀念故人的老太婆,一个个姓名、一段段往事不停的说起,朝着陈子昂倾吐。
    其中的每一位,此时都已离她而去。
    对于修行之人来说,亲人故友渐渐离世,是一种极为常见的折磨。
    修为越高,这种事经历的月就越多。因而修行之人,若不是性格坚韧,就是淡漠感情之辈。
    “陈家,现在怎么样了?”
    耐心的听着陈紫瑶说完,陈子昂才缓缓开口。
    从陈紫瑶的口中可以得知,在初入修行界的时候,陈家虽然过的不怎么样,但仍有大笔的财富,当初陈家商议,是把大部分的财富都投在了陈紫瑶的身上。
    丹药、功法,名师教诲,只要是她需要的,他们都想方设法的给予满足。陈紫瑶能够进阶道基,夯实基础,甚至没有服用筑基丹,与陈家人在背后的全力资助不无相关。
    陈家的做法无疑是正确的,等陈紫瑶进阶道基之后,在碧月派立下根基,就成了他们陈家的庇佑大树。
    直到如今,陈家仍然还是一个整体,甚至仍如以往的继续资助着陈紫瑶,陈紫瑶与陈家,已是一个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整体。
    这才是陈紫瑶在得知那上千中品灵石有可能无望寻回的时候,为何会那么的绝望,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她现在并不是一个人,身后还有一个家族要照顾,若是她倒了,那么她身后的陈家,也就会跟着完了!
    “现在的陈家分了三房,大房是父王传下来的,主要负责从各房之中挑选出精英人才,加以培养,希望他们能够学有所成,进入各大门派。”
    “二房乃是陈国国主留下来的那一脉,依托我的关系,负责经商,积蓄资源,提供给家族精英和……我!”
    “三房就是三叔和三婶留下的血脉,人数不多,不过其中一位对炼丹有很强的天赋,入了碧月派内门,自开一支。至于以后如何,就看他的发展了。”
    “我们在碧月派驻地松虎山附近,有一块地方,家族仿制的是陈国王府的制式建造的,里面还有一个藏书阁,那是父王生前最喜欢去的地方。藏书阁和以前,一模一样。”
    陈紫瑶一边诉说,双眸之中一边无声落泪,她静悄悄的立在陈子昂面前,甚至不曾拿手前去擦拭。
    “虽然前辈们都已离世,但我们陈家,终究还是在这个世界扎了根。而且,我相信,我们还会过的越来越好。”
    她说到了我们,但并未看向陈子昂,显然并不把对方看成陈家的一份子。
    八角竹亭上挂着的风铃,在微风中叮铃作响,清脆的声响之中,不知为何侵染了一股悲戚,还有股那种沉甸甸的分量感。
    陈子昂张了张嘴,又缓缓摇了摇头。
    “我的情况有些复杂,并非是不愿意前去探望他们。”
    良久,陈子昂才幽幽一叹,从身上取出一枚令牌,放在陈紫瑶的掌中。
    “这是天道盟的谕令,你可以拿着它来找我。不管是什么事,只要我能办得到,我一定会去做。”
    “你也不必背负太多,我会给碧月派的星隐仙子说一下我们之间的关系的。”
    碧月派的星隐仙子乃是位二劫元神真人,这次太玄派妙言真人的元神大典,她也会前来参加。
    “多谢!”
    “我们是一家人。”
    陈子昂拖住陈紫瑶要躬身的身子,看着这位心绪复杂,满身压力的女子,小声开口。
    “对不起。”
    陈紫瑶身躯一颤,本已止住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她这种太过于注重亲情的情况对修行其实并不利,但陈子昂却无法劝说。
    对他来说,独行天下自是潇洒,能让空寂的心灵更加紧密的天地大道贴合。但若舍身处地的去想,他怕也无法舍弃身边的亲情。
    良久,伴随着一道白芒冲天而起,小小的八角竹亭再次只剩下了陈子昂空空寂寂的影子。
    “公子,刚才的那位姑娘是?”
    谢映红从下面缓缓走来,看着陈子昂略带沉重的神色低声开口。
    这段时日以来,陈子昂面上的表情始终未有多大的变化,即使前来拜访的人是那些传闻之中的金丹仙师。
    而现在,却是不同。
    她能感觉得出,刚才的那位姑娘与自家公子的关系不一般,心中已是暗暗记下对方的相貌,下次来了,定然提前通知公子。
    “她是我的二姐,是碧月派的杰出弟子,名字叫做陈紫瑶,映红你以后叫她小姐就行。”
    谢映红显然没有想到过这个答案,呆了一呆,才反应了过来,身躯一躬。
    “是,公子。”
    “你怎么出来了?文征哪?”
    “屈小姐来了,正与文征少爷搭话,顺便有事求见公子。”
    “哦!”
    陈子昂点了点头,脚步轻踏已经出了竹亭。
    “我们去看看。”
    ******
    屈冰彤这次来,除了看看陆文征之外,也是来与陈子昂介绍故人情况的。
    “凝儿嫁给了殷渔阳,不过后来两人感情破裂,最终还是分开了。”
    齐凝,当年陈子昂从哈元生手中逃出去之后,就一直与她相伴,是一位命运坎坷的女子。
    不同于志气高傲的屈冰彤,齐凝当初只想着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找一位可以依靠的人,彼此相伴一生。
    奈何,世事多变,经历过重重磨难之后,她终究还是没能实现自己那简单朴素的愿望。
    “当年她走的那段时间,我一直陪着她。她说自己很后悔,一辈子都活的如此窝囊,她希望自己的孩子不要学她,所以原儿的孩子,她给起名不悔,改了她的姓,叫齐不悔!”
    屈冰彤一手摸着陆文征的头发,一边朝着陈子昂看来。
    “凝儿走的时候,说起过你,她以为你已经出了事,所以哭的很厉害。她在世上的亲人不多,我其实算不上。但恒平你,绝对算得上一个。”
    陈子昂心头一沉,缓缓的点了点头。
    当初那个少女的音容相貌,渐渐在眼前浮现,一颦一笑,都是如此的生动活泼,充满了天真朴素。
    相对来说,陈子昂应该算得上是一个无情的人,不仅是对外人,也是对自己。
    几世轮回,生死已然不怎么被他放在心上。
    但此时听到屈冰彤的转述,仍旧是心头一痛,一股不舍的眷恋与悲切,悄然泛上心头。
    “凝儿与殷渔阳的孩子叫做殷原,也入了太玄派,不过天分不好,就算我帮了他几次,修为也是进展缓慢。”
    “后来在一次执行任务之时,他的经脉受了损伤,过了些年,就走了。”
    屈冰彤深吸了口气,继续开口。
    “不悔的天份倒是不错,早早的就进阶了先天,小时候他也是最受凝儿的喜欢。不过因为与我的关系太近,在我出事之后,他就受人排挤,去外面执行外务。”
    “前日,他才刚刚回来。”
    陈子昂点了点头,缓缓开口。
    “你该带他一起过来的,我也想见一见凝儿的后人。”
    “你可是天道盟的盟主,元神真人一般的存在,身份……”
    “我们是朋友。”
    陈子昂打断了屈冰彤的话,双眸静静的看着对方。
    “一直都是,你、我、凝儿,不论身份如何变,这一点都不会变。”
    “恒平……”
    屈冰彤神色似乎有些慌乱,张了张嘴,终究还是侧过头去。
    她自然也这么想,但不管是长辈,甚至是陆云宵,似乎都把她与陈子昂的关系当作了筹码,做着某种利益的交换。
    屈冰彤并不喜欢这种感觉,甚至觉得厌恶。
    这让她觉的,两人的友情不在纯洁。
    就连她这次过来,她都觉得是在维护自己与陈子昂的关系,能让她们夫妻在太玄派更好的立足。
    这种感觉,让屈冰彤心生一种罪恶感。
    “太玄派利用你我的关系,甚至刻意讨好我,这我知道,你也不必放在心上。随着成长,我们每个人身上都会有多重的身份认同,变得复杂,心思也有可能无法保持少年时的单纯。”
    陈子昂笑着收回目光。
    “但这无减于我们曾经的交情,就如你会对凝儿的后人照顾一样,若是力所能及,我也更愿意让你们过的更好。”
    “这并不是交易,我们既然是朋友,这都是理所应当应该做的,不是吗?”
    “可是……”
    屈冰彤抬起头,脸带苦笑。
    “没什么可是的。”
    陈子昂笑着摇头。
    “不论是修行还是做人,心思纯粹终是最重要的,些许外物,不要让他们沾染了你的神魂。如何去做,你我自当分明。”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如同铜钟大吕的声响在屈冰彤脑海之中回荡,往日来的愁思、苦恼一涌而来,沸沸扬扬,而究其根本,无非是自己自卑、无助等等自身情绪的延伸变化而已。
    良久,屈冰彤再次展颜一笑,笑容中已是多了一份纯粹。
    “恒平,你知道吗?曾经,我多么希望你一直在我身边。至少,云霄教徒弟的本领,就远不如你。”
    “哈哈……哈哈……,可惜,你的心,却是早就归了别人。”
    陈子昂仰头大笑。
    “你今日来,又是给我送徒弟的?”
    屈冰彤脸上的笑意更加灿烂。
    “本来,我是不好意思开口的,幸好,是你打开了我的心结。没错,不悔的天份不错,我希望你也能收他为弟子。”
    “就算他是凝儿的后人,我也要先看看才行。你放心,只要品性不坏,收作徒弟是绝没问题的。”
    陈子昂点头应道。
    “不悔这个孩子,是个机灵鬼,坏心是没有的,就不知你喜不喜欢他的性格?”
    屈冰彤脸上笑意不敛,眼眸一动,一手轻拍自己的脑门。
    “忘了说,还有一事。”
    “什么事?”
    “你还记得轻雪吗?”
    “记得。”
    陈子昂点了点头。
    “杜先生父女,当初我们一路前往太玄派拜师的,怎会忘了。”
    “轻雪那个丫头,也进阶道基了,拜师玉衡脉。”
    屈冰彤开口。
    太玄七脉,玉衡一脉乃是真传、核心弟子所在的一脉,也是七脉当中最有潜力的弟子才能进去的地方。
    “了不起!”
    陈子昂鼓掌赞叹。
    “这两日冰彤有没有空,随我走一趟,我们去看看故人?”
    “我也是这么想的。”
    屈冰彤展颜一笑。
    一直坐在那里复习功课的陆文征抬起头,看娘和师尊都在微笑,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傻笑两声,作为陪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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