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笑起来很好看。”
    “啊......啊?”
    这世上最暖的话,就是情话。
    萧布衣是个很聪明的人,但其实他也是个很榆木很笨拙的人。
    一个人若是在某些方面显得很天才,那么总有另外一些方面不能尽如人意。
    譬如......二殿下不会说情话,所以他很勤奋地想学习一下。
    学习如何说情话,说好听的情话,对唐小蛮说好听的情话。
    在北原的时候,唐门一路逃亡,曾经有人很不负责的告诉二殿下,情话呢......大抵就是夸人的话。
    二殿下一本正经记下来了。
    他很认真地想了很久,最后敲定了这么一句话。
    “你笑起来很好看。”
    原因其实很简单。
    夸人。
    夸女人。
    夸女人什么都不如夸她好看。
    只是二殿下觉得......唐小蛮真的很好看,不需要自己特地去夸了。但......她笑起来的时候,的确比其他时候都要好看。
    唐小蛮总是喜欢托腮发呆,一个人怔怔坐在车厢里,也不知道想些什么。
    所以萧布衣第一次对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唐小蛮怔了很久,反应过来之后俏脸刹那通红,声音颤抖不稳。
    啊......啊?
    她想假装没有听到这句话。
    萧布衣却真以为她没听见,再一次认真说了一遍。
    “你笑起来很好看。”
    二殿下不是很明白为什么眼前的姑娘突然耳朵发红,甚至蔓延到了耳根,脸上像是发了烧一样,回过头来恶狠狠瞪了自己一眼,紧接着推开了车厢的门跳了下去。
    萧布衣看到车厢外一众分明是哗然起哄的目光,有些不太好意思,只是身后钟家大小姐相当不客气地推了自己一把。
    于是他有些尴尬地追了出去。
    没有人知道后续发生了什么。
    但萧布衣最后回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沉默了。
    满面愕然。
    因为萧布衣是抱着唐小蛮回来的。
    唐家大小姐把脑袋埋在布衣男人的胸膛里,低声拿着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嗔怒说道:“丢死人了啊......”
    二殿下环视一圈,微怒说道:“有什么好看的,还在逃命呢,又没有喜糖吃。”
    有人噗嗤笑了。
    北上的逃亡真的很苦。
    但先生的话一直很甜。
    唐小蛮怒极,却又无可奈何,脸蛋儿发烫被萧布衣抱回了车厢。
    二殿下掀开车厢,认真说道:“如果能回去......喜糖的话,我给大家补上。”
    大笑。
    唐家的大小姐,老爷子一直头疼找不到一个好的人家。
    有些唐门白马义从笑着笑着红了眼,打从心底为自家大小姐开心。
    因为在他们看来,先生是一个很好的人。
    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
    ......
    唐小蛮的确把自己的终身都交给了萧布衣。
    她把唐门,把自己,把所有的信任,毫无保留交到了萧布衣的手上。
    而萧布衣也没有辜负她。
    唐门两千人,如今全都转移到了齐梁。
    只是......
    唐小蛮双手颤抖,抚过布衣男人满是血渍的脸颊,声音颤抖说道:“你答应过我的呢......”
    “你说你会回来的。”
    唐家大小姐低垂眉眼,将手指停留在萧布衣眉心处,替他轻轻按摩,揉捏。
    声音愈来愈低。
    “无羡......你看到我这身衣服了吗?”
    “我特地为你穿的呢。”
    大红色的嫁衣,被大雨淋得湿透,唐小蛮笑了笑,缓缓卸下自己的凤冠,接着擦去自己的唇红。
    一个女人一生之中,最幸福的时候,就是穿上嫁衣。
    风风光光嫁人。
    唐小蛮目光温柔,望向萧布衣。
    布衣男人的面颊已经开始僵硬,却始终勾勒着一抹笑容。
    或许是萧布衣知道,当自己闭上眼之后,易潇一定会把自己背出吞衣峡,那么自己再见到的那个人,就是她了。
    一想到她,又怎么能不开心呢?
    唐小蛮喃喃说道:“那位菩萨说......你不会有事的。”
    “无羡。”
    唐家大小姐趴下身子,将脑袋搁在布衣男人的胸膛。
    那个人的心跳,很缓慢,很久才会跳动一下。
    很短暂很微弱的一下。
    就像是大雨之中随时可能熄灭的火苗。
    卸了红冠的女子趴在萧布衣胸膛,轻声喃喃着谁也听不到的话。
    没人知道她在说些什么。
    ......
    ......
    龙船之上。
    易潇身边是一身披着宽大麻袍的魏灵衫,再旁边是缓缓站起身子的大殿下。
    “一炷香。”
    易潇声音沙哑说道:“最多还有一炷香,一炷香后,尘归尘,土归土,因果散尽,尘埃落定。”
    魏灵衫抿了抿好看的嘴唇。
    大殿下面无表情望向下方拥挤的黑甲。
    他与西关那些大人物依次发生目光对撞。
    大殿下一一望了过去,从他们的眼中看到了些许东西,是沉默,是不安,是焦虑。
    萧无悔轻声问道:“是他们干的?”
    易潇摇了摇头。
    “与他们无关。”魏灵衫有些疲惫说道:“是银城做的。”
    大殿下瞥了一眼这个面容姣美的女子,淡淡道:“所以你现在上了齐梁的龙船,是想跟我们一共回齐梁吗?”
    魏灵衫身心俱疲,柔声问道:“这样能阻止什么吗?”
    大殿下只是笑了一声。
    他的声音很轻,但没有丝毫犹豫:“自然是不能的。”
    萧无悔轻轻说道:“你跟我们一起回到齐梁,只是齐梁要考虑的顾虑少了一个。”
    魏灵衫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便柔和:“恕我今日不能与你们一起离开。”
    小殿下没有说话。
    魏灵衫沉默片刻,轻轻对他说道:“有些事情,身不由己的。”
    郡主大人深吸一口气说道:“我原本以为有些事情是可以避免的,所以特地从银城赶来。但如今......事已至此,我不想变成我最憎恶的那种人,所以我不会再劝你。”
    魏灵衫顿了顿,继续说道:“要离开西关,就趁现在好了,不然西关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齐梁三条幼蟒全在西关靠岸。
    准确的说......是两条。
    这场南北大战此刻几乎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
    先前的收剑,沉戟,两方做出的极大的让步,此刻在那个布衣男人的尸体面前,似乎都变成了一个笑话。
    荒唐而滑稽。
    滑天下之大稽。
    却一点也不好笑。
    没有一个人能笑得出来。
    西关的十六字营黑甲,整齐无比站在桓图穷和天狼王身后。
    等着这两个人开口。
    而西关影子和天狼王与大殿下对视。
    所有人都在等齐梁的态度。
    这个世界的舞台,或许会因为一句话,改变所有的格局。
    大殿下缓缓将目光挪向了易潇。
    把这句话的发言权,交给了小殿下。
    易潇低垂眉眼,感应到了这些目光。
    他抿了抿唇,眼观鼻鼻观心。
    他感觉到自己胸膛的血是滚烫的。
    那些叫做愤怒的血液,混杂着悲伤,一共随心脏跳动着。
    可偏偏修魔者的血凉得很快,那些滚烫的情绪在他胸膛里不再泛起波涛。
    所以即便血凉了,易潇依旧能够做出最冷静的判断。
    他只是微惘看着船头甲板上的布衣男人。
    还有趴在萧布衣身上的唐家大小姐。
    眼里的世界变得不再带有情绪,那些主观的,飘忽不定的,变得沉默,变得下坠,变得冰冷,变得开始互相排斥。
    于是易潇放弃了思考。
    他突然觉得心底又有块地方被人敲碎了,缺了点东西,存在于脑海里鲜活的萧布衣的记忆,变得一片猩红。
    一个声音在他心底低声笑着说道。
    “真是懦弱的人啊。”
    那个声音像是潮水一般来来回回。
    “有什么好顾忌的呢?”
    “你难道不愤怒吗?难道不想把世界都点燃吗?”
    “为什么不去做呢?”
    “只要你一句话啊!”
    轰然一声,胸膛里因为入魔而变冷的血液,温度陡然高了起来,那股滚烫的血液,像是要从喉咙里迸发出来。
    化作最无情的火,把世界都点燃。
    逆着大雨,逆着黑夜,熊熊燃烧。
    易潇低下了头。
    胸膛里的愤怒和悲伤微微跳动,紧接着开始燃烧,开始纵情伸展,开始狂呼乱舞!
    于是愤怒和悲伤便不再是愤怒和悲伤。
    而是仇恨。
    龙船周围猛然有水柱炸开。
    声势浩然波澜壮阔。
    整座巨大龙船开始随江波起伏,站在龙船船头的黑袍小殿下面色漠然,缓缓抬起头。
    双目里一片猩红。
    魏灵衫见过这样的易潇。
    在天酥楼前。
    小殿下轻声说道:“没得选的。”
    郡主大人的面色有些苍白。
    这句话与当年天酥楼前的那一句如出一辙。
    西关所有的黑甲开始暴躁起来。
    桓图穷和天狼王对视一眼。
    南北的战争,即将就这么被掀起序幕。
    而西渡口在天亮之后注定要迎来一片猩红的黎明。
    漫天水柱炸开,一片雾气升腾。
    有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小殿下的后背。
    易潇微微怔住。
    郡主大人和大殿下都愕然望向这个身影。
    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
    准确的说,是没有人看清。
    那人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三思而后行,平时怎么教你的?”
    小殿下有些不敢相信转身,看清了这个人的面容。
    这个模样与少年一般无二的儒士,当得起天下所有的赞誉。
    自己的老师
    国士无双源天罡!
    源天罡望向布衣变血衣的二殿下,接着与唐家大小姐微惘的目光对视。
    他温声安慰说道:“没死呢,还有得救。”
    羽扇轻摇。
    国师大人笑着轻声说道:“无羡,醒来。”
    一片死寂之中
    布衣男人就这么睁开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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