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回到星宿海,我独自往睡的房间走去,但在经过万仙宫时,我却停下脚步。不出所料,世忠依然在五毒箱前埋首炼毒。房间内充斥着药草和毒物混合出的奇异味道,五毒箱内不断升腾起绿色的烟雾,这样诡异的场面映着昏黄的烛火,任谁初见怕是也会不经意的冒出冷汗,但我却不会。
    静静倚在门框上,我注视着那个正在专心往五毒箱里添加杜仲的男子。他离开了十年,却在回来后绝口不提这十年在外所经历的事。我有时候真的不懂,是什么让他从儒雅俊秀的名门正派弟子,变为现在成熟不羁的邪魔外道门人。
    “怎么回来了却一直站在门口?”直到那熟悉的声音响起,我才回过神来。不期然的与那道温柔的视线相撞,我突然有些慌乱,忙将眼光移向别处,“没什么,回来晚了,见你在炼毒,不想吵你。”
    说话间,世忠已经放下手中的药材,走了过来,习惯性的摸了摸我的头,“如果是悠悠的话,我是永远不会觉得吵的。”
    我略微皱了皱眉头,我已经不喜欢他摸我的头,这让我感觉自己在他眼里总是没有长大,还是个黄毛丫头。思及此,我轻轻的一偏头,错开了他的手。
    世忠微微有些惊讶,但随即便又恢复笑容,“我忘了,悠悠已经是大姑娘了!呵呵……”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离开武当,投入星宿?为什么你要扔下我,一走就是十年?为什么十年后你回来却又只字不提这十年所发生的事?为什么你会变得跟十年前完全不一样,一天到晚只知道躲在星宿海炼这让人恶心的毒?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什么都不告诉我?!为什么……”我将这十二年来的疑问一股脑儿的全喊了出来,或许压抑的太久,我喊完之后竟然微微喘着气,身体随着门框滑了下来。我精疲力尽的坐在地上,好凉。
    房间里很静,我只听得见自己轻轻喘气的声音和星宿海终年不停的细雨声。良久,我听见那轻柔的声音淡淡的响起,“悠悠,我一直以为你懂的……我为什么要走!”
    我摇了摇头,紧盯着那双永远看不透的眼睛。
    “你……恨你爹吗?”世忠略带迟疑的问道。
    我,恨我爹吗?我仔细的思考起这个从未正视过的问题,或许内心深处我根本就不愿意记起,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我爹刺向我娘的那一剑。那一剑,不仅刺死了我娘,也刺死了,我的幸福。
    但我真的能恨他吗?那个手把手教我习字的风雅男子,总是满脸溺爱的将我护在手心;会因为我爱放纸鸢,而将亲手做的纸鸢挂满我的床头;每次出门会因为舍不得让我走路,而坚持一直抱着我。他是我的父亲,真心的爱着我啊!
    痛苦的闭上了眼,我轻轻的开口,声音竟然有些颤抖,“无爱,才会无恨……”
    世忠在我面前蹲下身,那双总是满带笑意的眼睛此刻仿佛像是要看入我心,“不要恨你爹!他……有他自己的理由。”
    我霎时眉头一皱,“他的理由就是非杀了我娘不可?”
    世忠看着我的眼突然黯淡了下去,“悠悠,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
    “……悠悠,世间之事皆有正反两面,就好像我们星宿所制之毒,也不尽是害人,又如你为段王爷所炼的药膏,虽说材料皆为星宿五毒,但也可祛瘀化湿,大有裨益!它们……并不恶心!”
    “你怎么知道我在炼……”小声的嘟囔,为了不想让人知道我在帮缓缓的忙,我都是半夜悄悄地躲开众人,自己偷偷制毒,想不到还是被他知道了。
    世忠弯了眉眼,对着我温柔的笑道,“我的悠悠很善良啊……我一直都知道的,所以……”仿佛在酝酿这说话的内容,世忠停了停才说道,“不要恨你爹,更不要恨武当!”
    “不可能!”我突地站起身来,坚定地拒绝。
    “……”大概没想到我的态度如此坚决,世忠有些讶然,沉思了一会儿,他独自走回药箱旁,继续往里添加了一些内丹,然后他缓缓开口道,“悠悠,看在你爹的份上,不要隐瞒仙天功的消息。”
    心里一紧,收在怀中的那张来自缓缓的纸条突然变得似块烙铁,滚烫无比。
    “你监视我?”
    世忠只是别过头去,“师傅知道你找了陶缓,怕你一时冲动,才……”
    “我一时冲动?老丁到底在想些什么!我觉得很不对劲,老丁现在根本不管我的武功修习,也不管我在外面惹是生非,但是自从两年前的武林大会之后,他就不让我插手向武当复仇的事!到底在我失血昏迷之后发生了什么事,让你和老丁的变化都如此之大?莫非张玄素给你们灌了迷汤不成!”莫以名状的愤怒冲昏了我的脑子,我现在只觉得胸口有股说不出的烦躁,他们两个到底瞒了我什么!
    世忠还是不看我,只是紧盯着那不断升起的绿雾,时间仿佛就在这一刻停止,我就这样看着那个在我记忆里停留了十年的男子,他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慢慢老去,这种感觉让我有种噬心的疼痛。爹,娘,世忠,甚至无念,这些我曾以为能给我幸福的人都一个个的从我面前消失,我,到底能抓住什么?!
    许久许久,世忠终于转过身来,轻轻地对我说道,“悠悠,我只能说这十年本就是个错误,风师兄……他当年其实已经做了最好的选择!”
    “……”为什么世忠绕来绕去也总是不把话说明白,疑惑缠绕在我心头,越来越挥之不去。
    “我想师傅也是这样认为,所以你去武当,他也不反对。但是……”世忠突然加重语气道,“悠悠,师傅嘱我告诉你,仙天功一定要物归原主!”
    头顶响开了一个炸雷,我不甘心的开口,“师傅……是以掌门身份吗?”
    世忠的眼里再没有一丝笑意,只吐出一个字,“是!”
    咬碎了银牙,我恨恨地跪下,“悠悠领命!”说完,再不看世忠,转身拂袖而去。
    武当山下。
    我竟然有丝紧张,最让我羞恼的是,我并不是因为又来到武当山而紧张,而是一想到要见到叶天玄,那双亮如繁星的眸子便不期然的晃进我的脑海,让我甚至……有些想念。但我当然没有忘记今天乃是他订婚的日子,这个想法总让我心头犹如猫爪在挠,无法平静。
    一双手在我面前挥了挥,我收回心神,瞪了陶缓一眼。
    “哟,总算回神了!你都心绪不宁好一会儿了,我还在想你该不会是在想叶天玄吧?”陶缓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我狡黠的笑道。
    没想到被陶缓说中,我只好逞强嘴硬道,“胡说什么!我来武当可不是为了他。”
    “是是是,我知道你是来帮忙。不过,我想这里大概也没几个人会相信。”陶缓双手环胸,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丁老怪是发了什么疯,不是和武当一直不对盘吗,怎么现如今又要帮它了?奇怪,真奇怪!”
    我没理她,径直往石阶上走去。老丁硬逼着我帮武当找仙天功本就让我一肚子火,至于他的目的,我更加猜不透。
    陶缓一蹦一跳的走在我周围,不时过来问我几句,“你说你们家老丁会不会是想把仙天功据为己有啊?”
    无聊!“我们星宿自有化功大法,不稀罕别门的武功秘籍。”
    “呃……那会不会是老丁想抢先一步将仙天功找到,再以此要挟武当退位让贤,好让星宿做武林盟主?”
    幼稚!“星宿从不属于中原武林,要这个武林盟主何用!”笑话!武林盟主是能用来吃,还是能用来喝呀?俗世之人将区区名利看得如此之重,我星宿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那又会不会是……”陶缓还想再问,却被我不耐烦的打断,“你有完没完啊?我这次来就只是来告诉他们仙天功的下落,说完就走。你要是感兴趣,你来说?反正这也是你给我的!”
    “嘘……”陶缓紧张的左看右看,蹦到我面前,差点就拿手捂住我的嘴,“九狐狸,你要死了!都说了千万别泄露这消息的来源,段哥哥不想将朝廷的事扯进江湖,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再乱喊,我以后怎么帮你啊!”
    我耸耸肩,“无所谓,你爱帮不帮,你道我喜欢一天到晚守在五毒箱前啊!”
    陶缓挫败的看着我,一脸的无奈,“好好好,姑奶奶,你最大!你老高兴怎么做怎么做吧,我闭嘴!”
    我看着陶缓紧捂着嘴的样子,突然轻松了许多,不禁轻轻笑出了声。转过身来,正准备继续往上走,却直直对上一道灼热的视线,我霎时敛了笑容,叶天玄!
    两年不见,他越发英挺,还是那样嗜穿青衣,玉冠乌发,灼灼其华。他也定定的看着我,我很满意在他眼里看到的惊艳。为了跟平时的我有所区别,我今日特意将发挽起,只简单插了一朵雪花绒,带了两个绒毛耳坠。陶缓看到我的第一眼只说了一句话,“九狐狸,你……还真的很狐狸!只是额上的疤……”
    想到这,我特意抬高下巴,让叶天玄注意到我的额头,果不其然,他的眼里飞快的闪过一丝愧疚,我突然觉得很高兴,刚弯起嘴角,却在看到一个身影时僵住了笑容。
    我怎么会忘了世界上还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苏清心!那个依偎在叶天玄身边,一身淡雅粉红的女子,两年的时光也让她出落得愈加亭亭玉立,一双秋水翦瞳对着叶天玄闪出数不尽的柔情,却在看向我时射出隐隐的恨意。
    我怎会忘了,今天是人家的订婚日啊!我才是他们日防夜防的外人,不怀好意的来搅局。心里泛起一阵阵的苦涩,面上我却还能露出笑容,说出的话我自己听来还带着几许沙哑,“好久不见了,叶,大,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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