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明薇也知道皇后对她吹毛求疵,是因为她是皇后的正经儿媳,而慕明棠只是隔房侄子媳妇。隔房如隔山,所以皇后只管捧杀,从不管教。
    明白归明白,但是每天看着有这么一个人住在隔壁和自己比对着,蒋明薇也足够糟心。今日可算来了,蒋明薇舒了口气,心里涌上一股扭曲的快感。
    皇后不好管慕明棠,但是太后可以啊。太后刚才的那些话已经不轻了,近乎是明着斥责慕明棠奢侈无度,挥霍败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继婆婆这样说,对任何一个女子而言,都是永久的笑柄了。
    蒋明薇期待地看向慕明棠,打算好生欣赏慕明棠的窘态。
    众人无声,可是许多人的视线都落到慕明棠身上,里面都带着微妙的看好戏之感。慕明棠感受到了,沉住气,说道:“太后娘娘误会了,我们王府并非大手大脚,只是生财有道罢了。安王府虽然花销大,其实每日生息也大,既然家财一直在增加,那为何要委屈了自己,强行过拮据生活呢?何况王爷从小就这样花钱,他都习惯了,若是我贸然更改,恐怕才是委屈了王爷。”
    慕明棠本意是解释,结果说完后,其他人表情更难看了。他们原本只是以为安王夫妇家底丰厚,随意挥霍,结果慕明棠说,其实他们每日的生息更大。别看慕明棠夫妇花钱多,其实他们挣得更多?
    果然更难受了,为什么要告诉他们这些事情,这还不如不解释。众人一副大受打击的表情,就连皇后的脸色也微微变了。
    皇后马上就想起,前段时间,他们为了造名声,给谢玄辰和慕明棠发了不少赏赐下去。基本是慕明棠花多少钱,他们后手就填多少钱进去,皇帝有私库还好说,皇后和太后是真的出了好大一笔血。饶是皇后,事后想起都依然心疼不已。
    慕明棠这样一说皇后也才发觉,对啊,一条裙子算什么,和她赏给慕明棠的那笔无底洞比起来,这条裙子的花费简直微不足道。如果安王府里有人善于经营,把这笔钱重新投入市场让钱滚钱,那能得到的利润,确实是非常可观的。
    皇后知道谢玄辰不是个会经营的,但是听说,慕明棠的投资目光很不错。
    毕竟慕明棠是在商户里长大,祖辈几代经商,在襄阳出事之前,他们家的古玩生意已经开遍襄阳城。做古玩的人,最要紧的就是胆大心细,眼光要毒,做决定也要快。
    慕明棠打小在这种环境下长大,和一心吟风颂月、鄙夷黄白之物的官宦小姐比起来,经商能力无疑要吊打一个阶层。而谢玄辰又有足够的本金,和足够的威慑力,让她去试错闯荡。
    皇后有点相信,这俩夫妻看起来败家,实则每天收益比花销大得多了。
    皇后仿佛会心一扎。现在慕明棠说话越来越有谢玄辰的真传,众人原本虽然酸慕明棠大手大脚奢侈无度,可是心里都带着微妙的优越感。坐吃山空,天大的家业也经不住一直败,慕明棠这样毫无节制地花钱,总有她哭不出来的时候。
    可是慕明棠很认真地解释给众人,她虽然花的多,但是能挣更多。安王府的资产一直在增加,慕明棠花掉的,不过是增益多出来的部分罢了。
    原本只是牙酸,现在,众人感受到的是绝望。
    杀人诛心,这两人可真不愧是夫妻。
    第83章 逆鳞
    皇后都觉得扎心, 更别说其他人。路太后尤其堵得慌,她到底外室出身, 根基浅,在后宫里又名不正言不顺,手里的金库没多少。别说和皇后、贵妃比, 就是和新冒尖的有家族撑腰的小妃嫔比,路太后都比不过。
    而这其中, 还被慕明棠坑去了不少。皇帝和皇后大手笔赏赐, 路太后就算豁出去脸皮不要,皇后送五次她也得随一次呢。
    路太后本来就肉疼得紧, 却还得一天天看着慕明棠出入豪奢, 一掷千金, 今日更是穿了一条价比黄金的裙子来赴宴。路太后一想到慕明棠花着她的钱, 享受着自己的生活, 还要跑到她面前秀, 就气得肝疼。
    等听完慕明棠所谓的解释, 路太后更气, 当即连脸色都挂不住了, 斥道:“都说勤俭持家, 你这样大手大脚的, 哪是兴家的料?爷们在外面花钱,你不劝着就算了,还沾沾自喜?听说,你连香料都不用, 只用果子熏香。哀家贵为太后,也从没像你这样奢侈过,你一个王妃,倒敢越到长辈头上去了?”
    路太后简直是听不懂人话,明明慕明棠刚才都说了,他们每日收益更多,只要能挣得回来,你管人家花多少。可是路太后却还是由着自己的思路,上来劈头盖脸就一通勤俭持家。
    鸡同鸭讲,听不懂人话。然而路太后毕竟占着太后的名,她非要倚老卖老,慕明棠也只有听着的份。慕明棠微微垂头,只当耳边刮过一阵穿堂风,随便太后怎么说,反正她又不听。
    等到后面,慕明棠恍然大悟,怪不得路太后突然说起她奢靡,原来,是因为熏香的事?
    以路太后方才表现出来的脑子,慕明棠不觉得这是路太后想出来的,多半是什么人在路太后耳边吹了耳旁风,把路太后煽动起来,所以才来给慕明棠施压了吧。
    自从慕明棠神来一笔用水果熏香后,背后那位再也没办法继续下毒。他们不好直说,就曲线救国,打算利用路太后施压,逼着慕明棠取消果子香?
    慕明棠一开始就没打算和路太后辩论,现在想明白幕后之人的用意,越发安安静静,路太后说什么应什么,不反驳,也不听。说话永远是有来有回才进行得下去,果然被慕明棠冷处理了一会,路太后说得累了,自然而然就停了。
    太后和安王妃这对特殊的婆媳说话,其余之人没一个人敢吱声。好在很快太后说累了,其他人间或插一句,慢慢说起其他话题。
    众人谈话时都悄悄注意着安王妃,可惜话题中心的安王妃从始至终轻轻松松的,根本没有任何羞恼或气愤之色,就仿佛听了阵耳旁风。众人见状,不无遗憾。
    蒋明薇没看到自己期待的场面,也十分失望。不过到底是好事,至少,慕明棠当众丢了人。被太后批评奢侈,估计好一段时间这都是社交圈的谈资了。
    蒋明薇心满意足,她们坐了没多久,红衣太监来传话,说龙舟已经准备好了,皇帝和众大臣已经往看台上去了。
    女眷们了然,都纷纷站起身往外走。龙舟赛因为要面向全城百姓,所以看台在另外一端,正对水面和湖对岸的百姓。因为场子有限,也就不分男席女席了。
    慕明棠随着众人一起往看台走。一众女眷各个奴婢拥簇,你等我我等你,一群人移动非常之慢。她们才刚刚转过弯,看台上就有人看过来,谢玄辰瞧着她们那个走路速度心难受,干脆自己大步走来。
    谢玄辰迎着众人的面走近,女眷们一见就笑了:“安王来了。安王果然对王妃寸步不离,就这么一小段路,怕我们把安王妃拐走不成?”
    一个女子没多想,脱口而出:“安王可真是宠着王妃,王妃用度奢侈,一裙千金,不也是安王惯得么?”
    这话说完本来没人注意,连说话的女子都没觉得有什么。可是谢玄辰走近,正好听到。
    谢玄辰眼睛微微一眯,奢侈在任何公开场合上都不是一个好词。如果不是刚才有人提起过,这些官夫人不会无故提及。
    而且看说话之人的表现,像是没过脑子,顺口说出来的一样。
    谢玄辰表情变了,他的眼神变得冰冷锐利,慢慢从为首几人身上扫过,忽然问:“刚才谁说她奢侈浪费了?”
    谢玄辰眼神变化的时候,许多人就察觉了不对。
    这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明明没有任何外在表现,可是众人就能感觉到,谢玄辰心情变了。
    那是无形的气场,和人对于危险的本能。
    谢玄辰冷冰冰的视线从皇后几人身上扫过,他还没有说话,后面的人就已经不敢发出声音了。等他精准地问出“奢侈浪费”四字,更加鸦雀无声。
    女眷们面面相觑,没人敢应话。她们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一言未发,谢玄辰甚至都没有走近,他是怎么察觉到她们在屋里的谈话内容的。可既然谢玄辰问了出来,那就不是打哈哈能糊弄过去的了。
    这些话是太后说的,她们总不能揭发太后,又不敢在谢玄辰面前扯谎,只能低头噤声。
    太后有些尴尬,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太后总不能赖而不认,可是谢玄辰这样质问的语气,太后若是应了,岂不是显得气弱?
    太后进退两难,终究本着脸,端着长辈的架子道:“是哀家。哀家听闻安王妃一掷千金,连熏香都只用新鲜果子,未免太过浪费。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安王府诚然不缺钱,可是也不能这样挥霍。”
    谢玄辰听到这些话都气笑了。他好生看了路太后一眼,又扫向后面的围观众人,问:“我不在,你们就和她这样说话?”
    皇后见势不对,试图圆场:“安王,太后也是好心,不过提醒一二句罢了,连安王妃都不在意呢。”
    皇后说着看向慕明棠,目光中的意思十分明白。慕明棠心里哼了一声,真是柿子会挑软的捏,方才一堆人说她的闲话时十分起劲,怎么现在,当着谢玄辰的面,又成了只是好心提醒了?
    还强行按头她不在意?
    慕明棠十分看不上皇后的行径,可是她不想让谢玄辰在这种场合上生气。现在已经在看台上,楼下便是整装待发的龙舟队,湖对面还有成千上万的百姓,谢玄辰若是做出什么,旁人不知底细,只会觉得谢玄辰跋扈无礼,目无尊卑。
    慕明棠轻轻拽了拽谢玄辰的衣袖,谢玄辰握了握她的手,目光依然直直地看向皇后太后:“既然是好心,为什么不当着我的面说?熏香是我要这样做的,若真说浪费,也是我浪费。这些话你们为什么不对我说,反而只挑她?”
    皇后和太后被谢玄辰一顿抢白说的没皮没脸,皇后勉强笑了笑,说:“安王,太后和我们又没说什么,你看安王妃都不在意,你恐怕是误会了。我们快去看台吧,百姓已经等着了。”
    “她不在意是她心胸大,给你们面子,但是我这个人偏偏狭隘。你们有什么话当着我说,只要言之有理,骂我我也忍了,但是你们背过我说她,是觉得她好欺负吗?那我不妨告诉你们,你们说我无妨,但是说她,无论什么都不行。”
    这里的动静不小,已经有越来越多人朝这里看来,连北戎使者也站起来,朝他们这个方向张望。皇后有些急了,说:“安王,外面还有使者和百姓,勿要让外人看了笑话。”
    “知道有外人,那你们还敢?”谢玄辰也抬高了声音,一双眼睛如出鞘的宝剑,寒光凛凛,“你们刚才挤兑她的时候,怎么不想着这是大场面,不能被外人看笑话呢?现在我来追究,你们倒想起外人来了?”
    这话终究连皇后都接不了了,她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一时间众女眷脸上都讪讪,尤其是前方看台不断有人看来,指指点点,不知道在说什么。
    路太后这辈子最恨被人指点,她是由外室被扶正的,所以总是怀疑别人在背后笑话她。现在当着众人的面被谢玄辰呵斥,路太后恼羞成怒,忍不住回了一句:“安王,哀家是你的长辈,你即便目无王法,也该有个度吧。”
    路太后十分有自知之明,都没敢自称母亲,没想到这样还是惹到了谢玄辰。谢玄辰冷笑了一声,慢慢看向路太后:“长辈?你算我哪门子长辈?他们认你,我却从来没有认过你。看在谢毅的份上,我不管你的任何事情,我自认为已经给足了你颜面,结果你给脸不要脸,竟然敢对我的妻子摆婆婆的谱?”
    路太后脸色一下子变了,自从她成了太后,无论她曾经是什么出身,过去有什么历史,仿佛一下子都镀了金翻了篇,其他人见了她都恭恭敬敬称太后,再无人敢揪着她当年的事不放。路太后被捧得久了,也就真的觉得自己是金中镶玉的尊贵人,一句话可断生死,定荣辱。
    全然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一个年轻人当着所有宗室女眷的面,毫无脸面地奚落。
    这时皇帝已经派了太监过来,其他人也走过来劝架:“安王,太后娘娘,都消消气,有什么话随后再说。都是一家人,勿伤和气。”
    慕明棠也拉谢玄辰的衣袖:“好了,我真的没事。我们走吧。”
    谢玄辰看在慕明棠的面子上,勉强忍了气。他最后看了路太后和皇后一眼,冷冷道:“对我而言,她才是家人,你们都是外人。我这个人也没有不杀妇孺之类的令条,再被我知道你们背着我欺负她,我可不管你们是什么身份,一概以命来偿。”
    谢玄辰说完,就拉着慕明棠大步走了。慕明棠被拉的踉跄一下,她匆匆扫了皇后太后一眼,匆忙行了个礼,就跟着谢玄辰一起走了。
    只留下路太后,脸色一阵红一阵白,难堪至极。
    路太后脸色由红转白,最后借口自己头疼不舒服,又回后面歇着了。龙舟也好,水戏也罢,全不看了。
    闹着这样,还看什么戏,她自己才是那出戏。
    皇后假装不知道路太后为什么生病,体贴地没问,让人送太后回去。等路太后近乎狼狈地离开后,皇后仿佛失忆了一般,完全不记得方才发生了什么事情,带着众人往看台走。
    与民同乐,公开露面,路太后不在没关系,皇后这个一国之母,却绝对不能缺席。
    其实皇后觉得路太后离开也挺好,不然她都觉得尴尬。虽然刚才谢玄辰也呛了她,但毕竟只是以一个和事佬的身份。对路太后,才是真的没皮没脸,一点颜面都不留。
    这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呢,以后,路太后有什么脸面见宫妃,见其他命妇?
    皇后感慨,心里隐隐有一种诡异的平衡感。上次在耶律焱的接风宴上,那还是当着内外诸使呢,谢玄辰也一点面子都不给她。皇后至少是原配发妻,谢玄辰正经的二婶娘,路氏充其量不过一个外室,扶上台面当傀儡罢了,凭什么能被谢玄辰例外?
    所以说还是公平的,谢玄辰不光不给皇后的面子,太后、皇帝、外国使者等所有人的面子,他都不给。这就让皇后平衡多了,大家都丢脸,约等一下就是没有丢脸。
    一众女眷们站在高楼上看龙舟,同样也被湖对岸的百姓们看。她们表面上仪态大方,实际上谁都没有心思关注下面。
    她们默默远离了谢玄辰和慕明棠。谢玄辰这个人太过可怕,太后都被他说的没脸露面,她们哪敢再得罪慕明棠。
    和别人斗气丢脸,和慕明棠斗气是要丢命的。
    没人敢把谢玄辰的话当玩笑话,谢玄辰说杀人,那就是真的杀。以他的力气,捏碎人的颅骨不比捏碎颗核桃更费力。
    太可怕了,许多人现在心里都在砰砰直跳。她们原来只当谢玄辰特别宠爱慕明棠,予取予求,无所不应,仅此一事,她们才终于意识到,慕明棠并不只是一个受宠的女人而已。
    这是谢玄辰的逆鳞。龙之逆鳞,触之即死
    第84章 马球
    因为要在北戎人面前露脸,今年的龙舟赛异常激烈。龙舟过后, 又有专门的花船开过来, 人在水面上或飞跃, 或荡秋千,或跳舞, 动作一个比一个高难,看得人眼花缭乱。
    两岸欢呼声不断, 本来是十分热闹的场合,可是慕明棠却始终看不进去。
    并非水戏不够精彩,反而, 慕明棠觉得这些杂技已经登峰造极。真正让她心情复杂的, 是看台上的当权者们。
    百姓沉迷娱乐、纵情享受并没有错,可是当权者也如此,就很难让人赞声好了。
    金明池本来是演习水军的军事阵地, 如今皇帝带头在金明池看龙舟看水戏, 还开放金明池,公开提倡玩乐。
    这些表演眼花缭乱,耗费了不知多少人力物力,而与此同时, 西夏野心勃勃,北戎积极扩张,东北的女真族活动也日渐紧密。唯有邺朝,几年来不断消减军备,不断打压武将。收服幽云十六州的折子, 也无限期留置着。
    慕明棠不由在心里悠悠叹了口气。
    希望北戎议和之心是真,好歹,能让邺朝再太平几年。
    她经历过人命如草芥的时候,知道有一个安全的屋顶,每夜睡觉前不必担忧明日是多么珍贵的事情。她着实不希望邺朝再出战乱。
    龙舟竞标和水戏表演结束后,皇帝意犹未尽,换了个场子继续玩。北戎多戈壁草原,很少见过邺朝这种层出不穷的水上花样。耶律焱也被勾起了兴致,提出要打马球。
    听到耶律焱的话后,皇帝愣了一下。打马球倒不难,宫苑里有专门的马球场,为难的是打马球的人。
    耶律焱提出打马球,邺朝难免要出人陪耶律焱尽兴。邺朝是东道主,输赢的比例要把握好,不能让客人屡玩屡输,有失大国风度,但是让的太多了也不行,所以上场的人就很讲究。
    皇帝甚至觉得他的这种担心完全是杞人忧天,他怕的是根本赢不了。
    马球乃马上运动,这可是北戎人的强项。如今议和已经进入僵持期,这种时候若是暴露邺朝武力不及北戎,恐怕对接下来的和谈非常不利。
    皇帝沉吟片刻,笑道:“难得八王子有这等雅兴,既然八王子喜欢,朕作为东道主自然无有不应。不过。八王子打算怎么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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