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量出来的结果,便是让孙玄礼把她秘密地送到外州关押,对外宣称失踪。
    就算梁王知道,也同时会知道江淮挨了打,把这一切归咎为楚璇的携私怨报复,没有什么说不过去的。
    唯一的隐患,便是云蘅郡主知道楚玥进了宫。
    楚玥这样一失踪,怕是连宛州楚璇的父兄都会惊动,他们不知原委,一定会来找楚璇要人的。
    但现在暂且也顾不上这些了,只能等着将来临到跟前,再随机应变吧。
    这一场波折不得不匆匆收场,是因为秦莺莺又找上门了。
    自打上回儿他和萧逸做了个交易,这些日子频繁与胥朝往来书信,如今夜间造访宣室殿,并声称经过自己的不懈追查,那幕后黑手终于有眉目了。
    萧逸拉着楚璇回御阶上坐好,命宣。
    多日不见,秦莺莺依旧妖娆,脸上的伤也全好了,对楚璇也客气了许多,能正正经经地叫她一声“楚贵妃”了。
    只是这厮规矩不过一刻,就没忍住在和萧逸寒暄的间隙,悄悄飞了眼风往楚璇的脸上。
    哎呦呦,小美人瘦了,下颌尖尖,真让人心疼。
    萧逸这人也太不会怜香惜玉了,要是让她来伺候他……哈哈,必定在床上好好折磨……哦不,好好疼她。
    那绮念美梦正做得欢,忽听萧逸那冷森森的嗓音从御阶飘下来。
    “你那眼珠子要是再乱瞟,信不信朕打断你的腿。”
    秦莺莺满不在乎,心道打腿总比打脸强。
    却见萧逸凉凉地把他从上到下地打量,补充:“三条。”
    秦莺莺:!!
    作者有话要说:  楚玥杀青了,给她放挂鞭吧。
    第47章
    他瞠目看着高高在上的萧逸,没忍住视线低瞟,顺着刚才的话想了想,不由得打了个寒噤,缩了缩身子,老老实实地坐好,再不敢偷看楚璇,开始一本正经地回话。
    他于半月前和萧逸做成了笔交易,萧逸帮他找胥朝已故公主别夏留下调遣军队的信物迦陵镜,而他则帮萧逸把幕后主谋即别夏后人挖出来。
    “陛下,我这几日与父亲通书信,让他在胥朝内部就别夏后人的事秘密探查了一番,近日终于有了些结果。”
    秦莺莺微顿,眸中闪过狡黠的光,仰头看向萧逸,似乎在等他的回应。
    萧逸略勾了下唇角,端稳地坐着,平缓道:“你放心,既然是交易,若你的消息有价值,朕会回你同样有价值的东西。”
    秦莺莺放了心,粲然一笑,道:“其实这事也并不是什么秘密,只是年岁太久,当年的人大都不在了,才渐渐淡出人的视线,到今日才又被重新提起。”
    “陛下当日不是问过我吗?别夏如此手段,能在落败溃逃之际布下这般奇局,这样的人,为什么当年会夺位失败?其实还真不单单是因为命。”
    楚璇禀息听着,好像被他寥寥数语带入了数十年前那场硝烟弥漫、波诡云谲的夺位之争里,不由得好奇心大盛。
    那秦莺莺大概是知道成功勾出了他们的好奇,反倒卖起了关子,端着不痛快往下说了,只含笑看向萧逸,“外臣说得有些渴,想饮茶歇一歇,不如陛下也先说一点。”
    说罢,他抬起了身前的白釉茶瓯,敛袖送到唇边,细细品茗了起来。
    楚璇一愣,当即反应了过来。
    这人是怕萧逸不守信诺,亦或是怕自己把消息和盘托出后,失去了讨价还价的筹码。
    还有可能……他要根据萧逸这里的消息价值,来决定后面的话该说几分。
    她不由得微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秦莺莺。
    一个男儿身,整天着女儿妆登堂入庙,瞧着是荒唐,且性情如此好色不羁,看上去跟浪迹于长安秦楼楚馆那些依靠祖荫的纨绔没有什么两样。
    可当面对关键事时,却又能精明算计到分毫不差。
    也是,宗府乃是胥朝的根基命门,能执掌宗府的人,就算有显贵出身作为推力,自身也不会是个等闲之辈。
    楚璇虽然知道萧逸也是个成了精的狐狸,但还是不免担心,歪头看向身侧的他,却见萧逸轻幽一笑,目光幽邃地望着秦莺莺,干脆道:“好。”
    “初安十年,邵阳闹饥荒,灾民聚集,多落草为寇,同当地守军短兵相接,局面一时失控。朕派禁军统领徐慕带着赈灾钱粮入邵阳。”
    楚璇惊愕,这事还跟徐慕有关?
    萧逸的声音平缓响在宣阔敞朗的大殿上,毫无波澜:“你就不觉得奇怪吗?徐慕是禁军统领,他的职责是护卫禁宫,保朕安危,为什么要他带兵去邵阳赈灾?”
    “只是当时你们胥朝内乱,机缘巧合之下,处于颓势的那一方有人逃到了大周,在邵阳落脚,想要向大周寻求庇护,而见面礼就是那枚迦陵镜。”
    “朕当时年幼,身边可信之人不多,只有派自己最信任的义兄去取。”
    殿中一片寂静,楚璇看见秦莺莺捏着瓯沿的手微晃了晃,一滴茶水从瓯中飞溅出来,正落到襟前刺绣的那只鸸鹋上。
    他睫羽轻覆,半遮半掩着眼底一划而过的激动。
    萧逸疏懒地看向他:“茶喝完了吗?嗓子润好了吗?可以继续说了吗?”
    楚璇几乎要拊掌称妙。
    若是把这两人送去写话本,那绝对都是断章的好手,直把人的心吊得高高的,然后戛然而止。
    秦莺莺果然屁颠屁颠地放下茶瓯,甚是乖觉地继续说:“别夏之所以失败,是因为失去了朝中股肱老臣的拥立。这话还是要从胥朝连年来的积弱说起,当年的别夏一介女流,却端得雄心壮志,想要重整山河,挽社稷颓弱之危局,凭她一己之力自然是不行的。”
    “她想要寻求外援,便把目光投向了大周。你们猜猜她找上了谁?”
    几乎话音刚落,楚璇还没来得及把信息捋顺一下,就听身侧的萧逸干脆且笃定道:“梁王。”
    秦莺莺不住地点头:“是呀,就是梁王。我早就跟你们说过,胥朝朝局的整体氛围虽然开明,但那其实都是明面上的,骨子还是墨守成规,迂腐至极的。”
    “别夏这一招太过冒险,有引狼入室的嫌疑,引起了老臣们的不满。其实若她是个男人,也未必会一下子失去人心,但偏偏她是个女人。我曾说过,鼎盛的权势会让人忽略性别,那些老臣本就是看中了她的雄才伟略,而渐忽略了她是个女人。”
    “但她试图将大周势力引入胥朝,却无意中提醒了他们:女人就是女人,当不起大局,行事也不够谨慎。最重要的是,胥朝偏安一隅多年,老臣们在乎自己手中的权势甚于国家是否兴盛。那时的胥王成功抓住了老臣们的这点心理,趁虚而入,对他们多加笼络,渐渐地把别夏孤立起来。”
    说到这儿,秦莺莺不禁生出了些对英雄末路的惋惜:“她不得不收整残局,颓败而逃,逃来了大周,找上了梁王。”
    不管前边的故事多抓心,可于他们而言,这才是关键。
    楚璇凝神听着,秦莺莺却遗憾地一笑:“别夏在梁王府待了半年,与梁王闹翻,独自离去,再无踪影。”
    闹翻了?
    楚璇脑中那根弦一紧,看向萧逸,却见萧逸也皱起眉:“闹翻了?”
    秦莺莺笑意渐浓:“是,就是闹翻了。有意思吧,你十分笃定地对我说过,如今在梁王背后支持他的胥朝实力便是别夏留下的,可是据我和父亲查到的东西表明,别夏当年就是跟梁王闹翻了,那她的后人为什么要在今天支持梁王?”
    萧逸额间的纹络愈深,陷入沉思。蓦地,他抬头看向秦莺莺。
    秦莺莺摇头:“就到这里,后面的事就需要皇帝陛下自己去追查了。”
    萧逸也不纠缠,轻颔首,续着方才的话道:“朕派徐慕入邵阳,是想让他去取那枚至关重要的迦陵镜,他取到了,并且飞鸽传书告知朕,会在赈灾之后立即回京。但是,他却死在了邵阳,当他的尸体被送回来的时候,找遍了全身,却没有发现那枚迦陵镜。”
    秦莺莺皱眉:“那……”
    萧逸无比轻巧道:“就到这里,后面的事就需要你自己去追查了。”
    秦莺莺被自己掷出去的矛一戳,脸色堪称精彩。
    但楚璇却没有心思再看热闹,她微低了头,想:不对,萧逸没有跟他说实话。
    萧逸曾经跟她说过,当年徐慕并不是像外界所传那样死在了落马道,而是自落马道逃生,死在了道外五里的丰邑台。
    而且,最先找到徐慕尸体的是她的父亲。
    如他所言,若是徐慕早就拿到了那枚至关重要的迦陵镜,那就是被杀他的人拿走了。因为他生前给萧逸来过信,已拿到迦陵镜,那东西如此重要他不会给旁人保管,而一定会放在自己身上。
    而若是他死后那东西还在身上,会被父亲拿到再转交给萧逸的,也就不会有今天的局面。
    排除掉种种可能,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迦陵镜被凶手拿走了。
    可萧逸早就推测出,凶手就是别夏后人,是那个躲在梁王身后的黑手。
    而秦莺莺却又在观测胥朝内部军队动向后,认定那个幕后黑手还没有得到迦陵镜。
    这是一个巨大的矛盾!连她都想到了,萧逸不可能没想到。
    她望向萧逸,见他神色平静坦然,半分作伪的痕迹也看不出来,而那可怜的秦莺莺还紧皱眉头垂眸沉思。
    秦莺莺就算想破脑袋也不可能想到楚璇想到的事情。
    因为徐慕死在丰邑台一事是个秘密,只有萧逸和围绕在他身边的少数近臣知道。
    秦莺莺所知道的和这普天下的其余人知道的一样,他们都以为徐慕死在了落马道,是被萧鸢所杀。
    可实际是,萧鸢连徐慕的身都没有近,只在事后捡了几个碎尸块给自己冒领功勋。
    楚璇仔细地回想了一下萧逸刚才说的话。
    ——“他却死在了邵阳,当他的尸体被送回来的时候,找遍了全身,却没有发现那枚迦陵镜。”
    其实萧逸也没有说谎,只是非常巧妙地遗漏了部分重要细节,而遗漏掉这些细节,却足以把秦莺莺误导到另一个与事实可能差之千里的错误方向。
    楚璇知道父亲的身份是机密,萧逸不可能告诉秦莺莺,可就算这样,他应当也有办法隐掉父亲身份,把事情讲得最接近事实。
    可他没有,他由着秦莺莺被误导,甚至还在措辞上精妙润色,几乎毫无破绽。
    他们不是朋友吗?不是真心地在互相帮助吗?他们没有利益冲突啊,为什么要这样?
    楚璇疑惑地看向萧逸,萧逸察觉到投注到自己脸上的炙热视线,也侧头看向她,秀致的唇微微弯起,抛给她一个温柔安静的笑。
    真好像是在外面偷了鸡的黄鼠狼回到窝里跟自己的母狼装善良无害。
    楚璇一愣。
    旋即……呸!这个比喻不对,连自己也骂着了。
    殿前思索良久而不得法门的秦莺莺终于长叹一口气,无比挫败道:“你们大周的水真是太深了,一般的人别说搅了,就是看都看不透,你说你这么多年是怎么蹚过来的?”
    萧逸微微一笑,平淡道:“朕的命和皇位连在一起,必须得蹚过来,不然就是死。”
    秦莺莺连连嗟叹,带着几分怜惜几分哀愁,摇头晃脑地走了。
    他一走,楚璇便满怀疑惑地握住萧逸的手,等着他给自己解惑。
    萧逸道:“我说的话你还真是从来不往心里去。”他瞥了眼夜色浓酽的殿外,秦莺莺早已走得没了影:“我不是说过吗?除了会读书还得会看人心,这是个聪明人,你可拿他练手,多揣摩揣摩他,精进一下自己的心智城府。你揣摩了吗?还不是在等着我喂你吃现成的。”
    楚璇无比郁闷地低下头,心里十分不服气。觉得萧逸肯定是今天晚上训江淮训顺嘴了,江淮走了又来训她,还是一个调调,好像真拿她当是他的干女儿了。
    凭什么?
    她比江淮聪明多了,她只是没有萧逸聪明,可萧逸这么个浑身心眼的老狐狸,她没有他聪明多正常,放眼天下也没有几个比他聪明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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