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脉的时间有些久,足足有两刻钟的功夫。
    诊过脉后,老大夫的面色有些沉凝,然后转向宋毅请示,可否询问她几些问题。
    宋毅颔首应了。
    老大夫这方转向苏倾询问了声,她的月信是否正常。
    他这一询问,苏倾先是一怔而后又迅速警觉起来,那宋毅此番竟是找了个妇科大夫过来给她瞧身体来了。
    苏倾脑中迅速思量,他先是那夜不允她喝那避子汤,接着就是今日找大夫给她瞧身子,再然后呢?
    稍一思忖她后背就泛起细密的冷汗来。她很难不去怀疑他这厢举动背后的目的。
    饶是这般胡思乱想,她面上却是一派安然,听得那大夫询问,几个呼吸间就调整好思绪,回了他一句大抵正常。
    听得她这般回答,那老大夫似有诧异,然后又问她月信时可有异痛。
    苏倾这次回答的很快,道了句无。
    老大夫皱了眉。本还欲再出口询问,这时宋毅抬手止住。
    宋毅冷冷扫了苏倾一眼,而后侧眸对福禄道:“去将她贴身两奴婢叫进来。”
    福禄赶忙去了门外喊人。
    不多时,彩玉彩霞二人躬身垂首的小心翼翼进来。
    老大夫自知大人的意思,便忙转向两奴婢,将刚才的问题又询问了一遍。
    当着大人的面,彩玉彩霞她们哪里敢隐瞒半分,声音微抖的将她们姑娘的月信情况如实道出。
    “大概自这下半年起,姑娘的信期就没准过,或早些或晚些,有时候一个月还会来两回……大抵没哪个月是正常过的……也没有哪次是不疼的……每每都疼的下不来床……前几回甚至还疼晕了过去……”
    话未尽,宋毅就抓了茶壶猛地掷在了地上:“都是个死物不成!大半年前的事,直到今个问到跟前了才吐了口,谁给你们的胆子敢瞒着的!”
    彩玉彩霞惶惶瑟瑟的跪着,浑身觳觫,脸色惨白。
    宋毅脸色怒意不减,阴沉密布:“福禄。”
    福禄小心的趋步上前。
    “这等贱婢要她们何用。拖出去……”
    “大人!”苏倾猛地转头看向他:“大人明明怒的是奴婢,却偏要迁怒于旁的人,怕是不太妥当罢?便是您觉得妥当,奴婢心里却觉得生愧。”
    宋毅倏地看向她,目光冷厉如锥,苏倾亦看向他,目光不躲不闪。
    宋毅缓缓收回了目光。却伸手将她的手抓过,感受那纤细掌心的沁凉,不由合握在掌心里细细摩挲了会。
    “福禄,将她们二人拉出去各杖十,若有下次……直接杖毙。”
    福禄赶紧应过。
    “另外,去将那药取过来。”
    福禄忙带着腿软脚软的两奴婢下去,不多时又取了那避子药匆匆而来。
    老大夫仔细查看了那包药,眉头越拧越深。
    “不知姑娘这药……大概吃了多久了?”
    苏倾只得如实答道:“小一年了。”
    “那……每月吃的,可是频繁?”
    苏倾看向了宋毅。
    宋毅扫了她一眼,看向那老大夫沉声道:“甚是频繁。”
    老大夫就摇了摇头,长叹了口气。
    宋毅的脸色一下子就阴沉了下来。
    他勒令苏倾回了里间,待里间屋门阖上后,方低声问向那老大夫:“她身子如何?你如实说便是。”
    老大夫叹道:“此药至猛至烈,连用两三月光景就足矣令妇人子嗣艰难了,这一连用上小一年……恕老朽直言,这姑娘不会再有子嗣了。”
    宋毅的呼吸陡然粗重起来。
    他盯视那老大夫,出口的话几乎是从牙缝里一字一句挤出:“本官往些年没少接触过宫里头的御医,也知道你们这些大夫大抵是大病往小里说,小恙往大处讲……你敢说你没过甚其辞?”
    老大夫被他这冷鸷目光盯的后背发凉,却也不卑不亢的回道:“老朽从医数十年,自问医德还是有的,断不会在此间欺于大人。大人若是不信,大可寻来其他医工前来诊断。”
    宋毅的手忍不住攥紧了木椅扶手。
    “若日后好生调养……希望有几成?”
    老大夫摇了摇头如实道:“姑娘的身子怕是彻底坏了,便是精细着调养着好些年……怕也难。”
    言外之意,便是别抱太大期望了。
    宋毅觉得自己的胸口仿佛有刹那的冰凉。
    直待那老大夫走了许久,他都坐在那案前似乎是没从此间回神,一杯一杯的喝着茶水,连茶水何时变得冰凉都未曾知晓。
    最后他起身离开的时候也未曾到里间看她,只大概朝里屋方向扫了眼,然后抬脚离开了此间。
    宋毅觉得,他的心有些乱了。
    第70章 你莫怕
    生盆火烈轰鸣竹, 守岁筳开听颂椒。
    年难留,时易损, 不知不觉又到了一年万物迎春送残腊的时候。
    独在异乡的人最怕过两个节日, 一个是中秋,一个便是春节。
    厅堂内架起了偌大的紫檀木圆桌, 桌上各色珍馐佳肴摆放的满满当当的,苏倾一个人坐在案前持箸慢慢吃着,咀嚼的速度也很慢, 大概很长时间才会去夹另外一道菜。
    此时外头不曾间断的阵阵炮竹声,或远或近的传进她的小院中。天空上方惊星彩散,蛇舞银龙,绚烂的烟火时而腾起照耀半空,时而消寂陷入沉沉黑暗。
    吃过了几口后, 苏倾就搁了筷。
    身旁伺候的两仆妇见了, 不免有些不安的对视一眼。因为前头那彩玉彩霞二人受了刑罚, 这些时日起不了身遂没法来伺候姑娘,所以就换了她们两个粗使仆妇且顶替着先。
    素日里她们都在院子里干些粗使活计,也没怎么与姑娘接触过, 这会见姑娘没吃过多少东西就罢了筷,有心劝说却又不敢冒然开口, 唯恐惹了她不高兴。
    “菜你们都端下去吃罢, 叫过院里的其他人一道,你们在哪得便就在哪处,不用拘些什么。赏银在我箱笼里, 一会你们多拿些,都分了吧。”说着,苏倾缓缓起了身:“另外,一会我便躺下了,没别的事就莫来打搅。”
    两仆妇一惊,顾不上其他,忙道:“姑娘这可使不得,这除夕夜可早睡不得,是要守夜的啊。”
    苏倾往里屋走去:“端水过来给我洗漱罢。”
    两仆妇纠结的劝道:“姑娘,便是不守夜……那好歹得吃口更岁饺子罢?要不奴婢去膳房催催,让他们提前给您端上碗,你吃口先?”
    苏倾已入了里屋,清淡的声音自里头传来:“不必多说。我累了。”
    见劝说无果,两仆妇只得照做。
    宋府寿春厅里,此刻屋内正是灯火通明,众人在欢声笑语中守着夜,推杯换盏倾壶待曙光的时候。
    这会院子里的下人正在放着烟花,宝珠见了不由玩心大起,便嚷嚷着要过去看,这大过年的日子老太太自然不会拘着她,嘱咐了句要离得远些便放她出去了。
    宝珠得了令,欢呼雀跃的跑了出去,又是叽叽喳喳的指挥着下人快点放,又是捂着耳朵咯咯直乐的,无忧无虑的像个小姑娘。
    老太太嗔怪的笑道:“你瞧瞧,都多大的人了,还是像个没长大的小奶娃一样,哪里有个大姑娘模样?宝珠这过了年就要嫁人了,还这般没心没肺的,也不知能不能做好人家的媳妇。想想还真让人有些不放心。”
    宋毅从宝珠身上收了目光,笑了笑:“宋家的姑娘,自然做的好他梁家的媳妇。”
    老太太也笑了。她自然也是这般想的。
    “对了,你先前不是让娘给你相看些……”
    “暂且搁置罢。”宋毅蓦的打断老太太的话,淡声道:“且不考虑了,等日后再说。”
    老太太的笑有些僵在脸上。
    前些日子他还特意过来跟她说,可以先慢慢相看他后院主母人选,门第长相等都好说,关键是要端起主母的风范,端庄贤良,不善妒。
    见他那厢终于松了口,她这些日子还欢天喜地的四处相看人,只盼着这长房能快些娶了媳妇入府,也好早些的生了嫡孙出来。
    这方隔了几日,又不相看了?
    老太太皱了眉,想要出口询问是何缘故,可见他敛眉低眼的兀自喝着酒,似乎不欲多谈的模样,只得暂且按过这厢。心道,待过后定要寻那福禄问个清楚。
    子时一至,下人们便端了更岁饺子上桌,与此同时,外头爆竹声阵阵,璀璨的烟火照亮了大半个苏州府城。
    老太太叫回在外头院子耍玩的宝珠,一家人和和气气的吃完了更岁饺子,举杯恭祝了来年阖家安康,诸事顺遂。
    待众人都罢了筷,宋毅拂袖起身,向老太太告辞。
    老太太诧异的看他:“大过年的,你回督府作甚?”
    宋毅便解释道是有要紧公务,需要这会回去处理。
    老太太心里就有些不得劲了。有何要紧公务,非得大过年的回去处理?难道就缺这一时半会?怕这是托词罢。
    老太太就有些不虞了,面上虽未带上几分,可嘴里却半真半假的怪道:“这大过年的,你二弟不在身边,这会你也要去忙公务了,是不是待来年宝珠嫁了人,以后就剩下为娘这个老婆子孤零零的守着岁?一个个的,忒没良心。”
    宋毅便笑着对着老太太连番告罪。
    老太太见他去意坚定,饶是心里头再怎么不乐意,却也只能松了口让他离开。
    直待宋毅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老太太的院子里,王婆子方敢战战兢兢的靠近屋子,却在屋门口杵着没敢进。
    老太太一抬眼冷不丁见到那在屋门口处磨磨蹭蹭的人,不免狐疑的问她一嘴是什么事。
    那王婆子小心的朝宝珠的方向看了眼。
    老太太皱了眉。然后哄着宝珠去别处玩了,然后招过那王婆子过来询问。
    王婆子这方三步并作两步的奔到老太太跟前,在老太太耳旁又惊又恐的禀道,刚不多时候,大爷身边的福禄将采办管事给打了个半死,然后将他们一家全都发卖了!
    老太太似乎懵了,犹如泥塑木雕般好半会没回过神。
    “谁?采办管事?卖了?”老太太倒抽口凉气:“竟将人给卖了?”
    老太太简直不敢置信。
    此行关键不在于将人给卖了,而是压根招呼都不打的,径直略过了她这厢,将她手底下的人给发卖了。
    那可是她亲儿啊,亲亲的儿!而她,又不是她的继母后娘,他那厢如何下的这般狠手去打他亲娘的脸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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