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车中,揭着车帘,看到哥哥出来,会意地说:“一定是叮嘱过你一堆话了。”
    长孙信冲她笑了笑,坐上马背:“哪里能瞒得过你啊。”
    一路出了城外,直到十里亭处,车马暂停。
    天上竟飘起了小雪,轻絮一般打着旋飞舞在十里亭的木柱旁。
    神容从车里下来,走入亭内,从袖中取出早已画好的矿眼图递给长孙信。
    长孙信拿了展开一看就点头,图上标记得清清楚楚,哪些地方出过状况也都一目了然,他这才知道那山里还有过这些动静,也多亏有她在。
    那地方更多的其实是她的功劳,这段经历想必于她也不同一般。
    想到此处,又想起父母那番叮嘱,长孙信看了看她,温和地低语:“你这趟回来了就好生在家歇着吧,也好叫父母放心。在幽州时如何都不要紧,你要出气还是要叫他服软,哥哥自然都站在你这头,但现在家里已经生疑,最好还是不要跟那邪坏的再有牵扯了。”
    神容看他一眼:“本也不会再有什么牵扯了。”
    人都走了,还能有什么牵扯。
    长孙信心想也是,放心地点头,收了图。
    正准备出亭上马,忽有一人骑着快马哒哒地朝这里奔了过来。
    长孙家护卫都在亭外守着,见有人到来,皆很防范,却听马上那人在唤:“堂嫂!”
    马至亭外,下来一个着圆领袍,做男装打扮的女子,小跑着进了亭中,向神容抱拳:“堂嫂,可算见到你了。”是那日登过赵国公府门的山英,她竟还没离开长安。
    神容仿佛遇上了另一个山昭,立刻侧了侧身说:“别这么叫。”
    论年龄,山宗长她五岁,山英虽是他堂妹,其实比神容还要大一岁,但仍称呼她堂嫂。
    山家女儿也大多习武,山宗的父亲是山英的伯父,山英追随她伯父习武,因而时常出入山家大宅,与神容熟稔仅次于山昭。
    也不知她骑马追了多久,此时额上都有细汗,用手背抹了下道:“堂嫂不愿听,我也不能改口,山家上下都仍尊你是山家长媳,你就是山家的未来主母。”
    神容还没做声,长孙信已忍不住在旁拢唇干咳一声。
    他是听不下去了。
    山英转向他,看了两眼:“是舅哥啊,许久不见。”
    他顿时退半步:“你唤谁舅哥,我可不是你们山家的舅哥!”
    山英出身将门,又常年习武,颇有几分男子豪气,对他这话并不在意,又面朝神容道:“伯母去国公府没见到堂嫂,又思念大堂哥,我只得劝她先回洛阳了。”
    听说杨郡君回去了,神容倒放心了些,至少不会登门了,也免得她还在长安寻找山宗身影。
    “既如此,你怎会来?”
    山英道:“我还是想见一见你,一直听着赵国公府动静,今日才有了机会。”
    神容冲她一笑:“你是想问你大堂哥所在是不是?”
    山英点头:“是。”
    神容看了眼亭外小雪漫舞的天:“他早走了,算算日子,指不定走出去多远了。”
    有几日了?她没算过。
    “这么说他那日果然在长安。”山英懊恼地呢喃一句,觉得被骗了,忽而抬头问:“那你可还会再去见他?”
    神容又想起了官驿里的那番话,还有那句危险的警告,手指轻轻绕着腰间丝绦:“我会与他重逢可不是特地去见他的,我去哪里全看有没有去的道理,在我,不在他。”
    山英皱皱眉,听这话就知道是长孙家的小祖宗的口气,那好像是不会去了。
    她无奈道:“当初大堂哥和离后离家而去,伯父震怒,之后便卸甲不问世事了,也不准我们去找他,所以直到他这趟回来,我们才知道他一直待在幽州,可还是不能去找他。”
    神容有些诧异地看她一眼,当初自己携书而去,也是刚知道这些。
    山宗的父亲曾贵为上护军,竟已卸甲不问世事了,难怪已许久没有他消息。
    她听完却什么也没说,走出亭子,去登车了。
    山家的事毕竟跟她也没太大关系了。
    山英话还没说完,山家现在上下皆知当初一心和离的堂哥护送着前妻回来了一趟,她堂哥何尝护过谁啊,焉知这二人是不是有了什么。
    说不定只有她堂嫂能撬得动她堂哥了。
    她直接追到车旁:“堂嫂。”
    神容收住踩墩的脚,指了指亭内站着的长孙信:“我哥哥倒是要去幽州,有什么话要带给你大堂哥的,你不妨找他传。”
    山英不禁去看长孙信。
    长孙信也朝她看来一眼。
    再一回头,马车已经动了,神容就这么自她眼前走了。
    车驶出去好一段,神容摸出怀里的锦袋,抽出书卷,手指在卷首的《女则》二字上抚过。
    卷轴处有一角因为之前摔下坑洞,被山石刮到,留了点痕迹,一直褪不去了。
    她又仔细收入锦袋。
    是时候再封上这卷书了。
    ……
    比起长安,千里之外的幽州是寒风卷沙的世界。
    军所里,胡十一刚从山里换岗回来,一头钻进张威的营房就抱怨:“头儿什么时候回来,我天天盼,再不回来这么多军务要压死我了。”
    张威坐在那儿对着火盆擦兵器:“我早算着呢,按照咱们正常行军的速度,一个来回,还有三五日就该到了。可万一头儿想在京中过个冬呢?他都三年没出过幽州了。”
    胡十一挨过去,伸着手在火上烤:“啥叫在京中过冬,跟金娇娇一起过?”
    张威道:“那也有可能。”
    胡十一啧一声:“可我听说那个工部老尚书昨日动身回去了,工部的任务没了,他还是得回来啊。”
    刚说到这里,就听见外面马嘶之声。
    胡十一觉得耳熟,起身跑出去,远远看见一队人马驰了过来,为首的黑衣提刀,一跃下马。
    “头儿?”胡十一惊讶地跑过去:“刚算了最少也要三五日你才能回来,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山宗马靴染尘,直覆靴面,眼下微带青灰:“急行军回来的。”
    刚跟出来的张威咋舌:“急行军?那岂不是日夜不停?”
    胡十一也愣了,用急行军也未免太赶了。
    山宗没说话,大步往营房走。
    这一路披星戴月,没有停顿,也没有走去时的路,选了另一条捷径,直奔回了幽州。
    直到推开营房的门,才算彻底停下。
    胡十一跟进来,接了他的刀搁桌上,看他满身风尘仆仆,赶紧给他倒杯水端来:“头儿,这么急干什么?就算工部的任务没了,你也犯不着如此赶啊。”
    山宗端了一口灌下,喉头滚动:“迟早都是要回的。”
    胡十一恍然大悟,对了,他要永镇幽州。
    “出去吧。”山宗把杯子递给他,走去床边坐下。
    胡十一知道他需要休息,放下杯子出去,出了门,又回头扒着门框问了句:“那工部老尚书回去了,是不是长孙家来人接替了?那金娇娇往后还来不来了?”
    山宗坐在那里,忽笑一声,懒洋洋地伸了下发僵的腿:“不来了。”
    她怎么还会来,这里已没了她再来的理由。
    但他还要永远留在这里。
    第四十二章
    一只镶嵌青玉的双陆棋盘摆在赵国公府的花园凉亭里, 左右围了一圈人。
    神容倾身而坐,衣裙曳地,臂间轻纱披帛一动, 手中掷出颗象牙骰子,另一手捏着髹漆的木马棋子移动,啪一声,一局得胜。
    裴少雍自对面笑着抬头:“又叫你赢了。”
    裴元岭站在神容身旁, 也笑:“阿容还是厉害。”
    左右围观的人都笑起来, 神容跟着笑笑, 起身让开:“你们玩吧。”
    马上就有人接替了她的位子。
    见她不玩, 裴少雍也不玩了, 一样起身让了座。
    自长孙信走时那一场小雪, 长安这一长冬接连都是晴朗的好天气,竟没往年那么冷。
    今日裴家几个表亲都登门来拜会, 他们便在这园中玩起了双陆棋。
    神容走出凉亭,遇上缓步而来的堂姊长孙澜,听她笑道:“看来又是你赢了。”
    “是,不玩了。”神容说。
    长孙澜看她兴趣缺缺,又笑了,轻轻扯一下她衣袖,凑近低语:“弟弟去幽州了,我便知道你先前出门那么久, 定也是去了幽州, 以你的本事,料想那里已出现大矿了。”
    同样是长孙家子孙, 长孙澜岂会不懂这些,只不过开矿都是工部的事, 外面不会有多少风声。
    她觉得奇怪,“你可不会轻易出面的,此番既然待了那么久,料想那里非同一般,为何却又不去了?”想了一想,她会意道:“是不是母亲舍不得,可要我去劝慰劝慰她?”
    长孙澜受赵国公府抚养,自小起就称呼赵国公夫妇为父母,因为身世之故,颇受裴夫人怜惜,有些时候说话是好用的。
    神容淡笑,伸手搭住她手臂,摇摇头:“不用了,阿姊还是别去说了。”
    她哪里知道真正缘由,去父母跟前说了更要糟。
    长孙澜还追问了句:“真不用?”
    “嗯,不用。”
    她便没再说了,往前去了裴元岭身边。
    神容走去另一头的小亭里坐了,听见后面有人唤她:“阿容。”
    裴少雍跟了过来。
    她看了一眼:“二表哥不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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