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容走到巷口处,霍然转身,正对上后方的人。
    一声“东来”已在口中,却没有唤出来,她看着眼前半明半暗灯火里的男人,眼光浮动:“做什么,你在跟踪我?”
    难怪东来到现在没出手。
    山宗站在她面前,刚才的确跟了她一路,还顺带帮她挡了一下挤上来的人群,虽然这种小事她的随从也可以做。
    他笑了笑:“嗯,就当再护一程。”
    神容觉得他这话古怪,倒比上次更像道别,瞥他一眼:“怎么,还要再护一程,是有事,还是有话?”
    山宗看着她,没有回答。
    神容贴近一步,脚下抵住他马靴,离近了才看清他逆着灯火的眉眼,眼底沉沉的看不分明。
    “还是没有?”她轻笑一声:“快到长安时我便问过你一回了,既然还是没有,那便算了。”
    既然没有,又特地跟来这趟做什么?耍弄她不成。
    她想往前,但身前山宗岿然不动,就叫她有了气,伸手推他一下:“让路。”
    那只手忽被一把捉住,她一怔,听见山宗问:“你想叫我说什么,也无非就是向你服软低头,是不是?”他声低低的,如同牵引。
    神容心潮起伏,他果然都知道。
    手被他抓住,手腕上一阵热。左右出不去,她故意往他身上贴近了一分,仰着头,盯着他的下颌,声不觉放低:“这全看你。”
    山宗一动不动,被她贴住的胸膛似是绷住了,温热的贴着她的胸怀,她甚至想往后退一点。
    他忽然说:“你就不怕后悔?”
    神容蹙眉,她才不会后悔,忍不住呢喃一句:“坏种,你才后悔。”
    怎会服软,他就永远没有好的时候。
    山宗已经听见,拖着她的手抓紧,一把拉到跟前,“我是坏种?”他低低地笑:“你还没见识过什么叫坏?”
    神容再不想待在这里,用力推他:“自然不用你来告诉我?”
    山宗制住她的手,牢牢握着,头忽然低下,一下抵住她的额。
    神容顿时不动了,他的脸近在咫尺,呼吸拂在她脸上,略重,带着微微的酒气。
    “你想要我怎样低头,像这样?”
    她莫名一惊。
    下一瞬,唇上一烫,他的嘴毫无预兆地压了上来。
    神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就想推他,刚一动就又被他压紧。他用了力气,压着她退了两步,背直抵上巷口。
    身前是他颀长的身影,她整个人如被笼罩。
    山宗压着她的唇,重重地压碾,一寸一寸,挤压着她的鼻息。
    她的手不自觉动一下,马上就被他扣住,搁到腰际,继而他伸手往后,捞住她的腰,脸往下埋,亲得更用力。
    神容第一次不知如何应对,唇被堵着,直到脸已因为气闷红透时,他才稍稍松开了她,带着鼻息喷在她耳边,伴着低低的笑:“这张嘴亲起来也没那么硬。”
    轰然一声,神容顿时心口一跳,他的唇又压上来,仍是重压,只是亲地慢了点,一下一下地挤压,如在描摹她的唇。
    外面升起一片祈福天灯,一片骤亮,照在身前男人的身影上。
    神容仰着头,呼吸乱了,眼前亦不分明,只能看见他碾在她唇上,微微半转的头。
    她的腰被他掌心握着,灼灼滚烫。
    终于那阵天灯升了空,四下又暗,外面传来紫瑞带着不安的一声呼唤:“少主?”
    山宗稍稍放开她,那双唇压着她,至此才算分开。
    彼此相对,他呼她吸,急促不停,如有丝线在眼前牵扯,拉断。
    谁也没有说话,大概是已经无法说话。
    山宗的手从她腰上抽走,眼睛还牢牢盯着她,人沉沉如影,往后退了一步,又一步,才转身出去。
    神容几乎立即就扶住了墙,一手摸着心口,如有鼓擂,一阵一阵,平复不下去。
    从未与男人这般贴近过,唇似乎麻了,快要没有知觉。
    “少主。”紫瑞进来了,小声说:“山使走了。”
    她想问是否有什么事,没敢问。
    神容抿抿唇,还是那般热烫的,没有退去,一个字没说。
    第四十章
    长安官驿是外官入京下榻之处, 夜已深,浴房里还有灯火。
    哗的一声,山宗自铜盆里抬起头, 抬手抹去脸上的水珠,才觉得残余的酒气都已散了。
    刚沐浴完,他身上只松松套着中衣,拿布巾擦了擦脸, 顺带摸了下嘴, 无声一笑, 披上外衫, 一身湿气地出了浴房。
    外面寒风正盛, 今日因为圣人千秋大庆, 官驿内也颇为热闹,不知哪里来的几个外官在饮酒作乐, 客房处一片灯火明亮,丝竹阵阵。
    山宗走到客房外,恰好有个陪酒的女子从那里被打发出来。
    他从旁经过,迎面碰上,对方竟挨了上来,拦住了他的脚步。
    浓重的脂粉香钻入鼻尖,混着女子软软的语调:“这位大人,可需要人作陪?”
    那女子只见一个长身英挺的男人迎面而来, 散着湿发, 松松披着胡衣,本是想着还能再赚一些, 不想近了一看,眉目更是英朗, 又衣衫不整,正是好下手的时候,眼都亮了,说话时就已贴近向他示好。
    山宗抬手一挡,嘴边挂着抹笑:“滚。”
    女子一惊,见他挡来的胳膊半露,上面竟露了一大块乌黑斑驳的刺青,吓得脸都白了,连忙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山宗无事发生一般,走入自己的客房,甩上门,坐去床上,扯下外衫时,才发现衣襟皱了。
    暗巷里的浪荡又忆了起来,是亲她的时候压得太紧了。
    他咧起嘴角,自认这一路已经够忍让,除了对他太熟悉的裴元岭,谁又能看出什么,到最后被她一挑,居然还是没忍住。
    灯火在眼前跳跃,照上他右臂,他看了一眼臂上那片斑驳,拂灭了灯火,在黑暗里想,这回长孙神容大概又会骂他坏种了。
    ……
    一早,神容坐在窗前,对着镜子慢慢照着,见唇上已看不出异样,才暗暗放心。
    昨晚回来唇上还红艳欲滴,如有沸水滚过,她不知山宗用了多大力气,像她欠他似的。
    忍不住又在心里骂他一句“坏种”,起身离开妆奁。
    紫瑞等在门外,见她出来,不太放心地问:“少主可是要去主母处问安?昨夜您似没睡好,不如再歇一歇,主母宠爱少主,不会在意的。”
    神容眼神微闪,不想叫母亲察觉异常,点头说:“去。”
    裴夫人居主院。
    神容穿廊过去,远远看见她母亲自院中走了出来。
    裴夫人穿着庄重的浅赭襦裙,脚步很快,身后只跟了两个贴身的侍女,也没发现她,直往另一头去了。
    她停步看着,后方忽而传出两声轻咳,回过头,长孙信到了身后。
    “阿容,你知道母亲去做什么了?”他神神秘秘道。
    神容摇头:“我正想问,你知道?”
    “自然,就你不知道。”长孙信看看左右,朝她招招手。
    神容近前,听他耳语了两句,顿时诧异。
    长孙信说完,懊恼地低语:“果然那小子到长安了没好事!”
    神容已往她母亲走的方向去了。
    前厅庭院内,此时居然站了几个身着甲胄的兵,只不过未携兵器,可也将院角花木扶疏的景致衬出了肃杀之意。
    神容来时就已看到他们,那是山家军。
    她走到厅廊另一角,挨着窗,看入厅内。
    厅中多了来客,正端坐着。
    是个中年妇人,身一袭宽袖叠领的浅紫绸衣,眉眼清丽,神态柔和,叫人想起与她面貌相似的山昭。
    那是山宗的母亲。
    长孙信跟了过来,在旁站着,小声说:“我没料到山家人会登门。”
    神容又何尝想到,更没想到来的是他的母亲。
    长孙信看了两眼,意外地咦一声:“山英竟也来了。”
    神容这才留意到山母身后还站着个姑娘,身着圆领袍,束发,做男装打扮,是山宗的堂妹山英。
    裴夫人坐在上首,手边一盏茶一口未动,看着来客,似乎已经交谈了几句,脸上看不出喜怒:“杨郡君方才说是为何而来?”
    山宗的母亲出身弘农杨氏大族,先帝赐封郡君,因而就有了杨郡君这个称谓。
    她笑笑:“我来造访赵国公府,自然是想见神容。”
    裴夫人立时拧眉,别说她,就连窗外的长孙信都没料到杨郡君会如此不避讳,轻轻哼出口气来。
    神容却不意外,杨郡君虽然生得柔和,但为人直爽,从不拐弯抹角。
    她心想为何要见她,并无相见的道理。
    裴夫人已替她问了出来:“杨郡君有何理由见我儿?你我儿女既已和离,赵国公府已没有你们山家要见的人了。”
    杨郡君顿了顿:“是,我自知无颜,但我们山家上下从未认可过和离,神容永远都是我山家长媳。”
    裴夫人眉眼间有了愠色,却还端庄坐着:“杨郡君,这些话以后就不要说了,你家长郎既已无心,如今你说这些又有何用?”
    杨郡君看着她,没有退意:“我既已来此,就知道会受到裴夫人怒意,若无此诚心,也不会厚颜登门。你我皆知,神容与我儿本应是一对璧人,他们就不该和离。”
    裴夫人皱眉,声稍稍高了:“那又如何,三年都过去了,山家现在才来说这些,不觉得晚了?”
    杨郡君叹息,声低下去:“裴夫人爱女心切,我又何尝不惦记着我儿,这三年他不在山家,就算我们来赵国公府挽回了神容又如何,要让她在山家守活寡不成?自然是要他回来了,我们才有脸来登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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