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张床上,她梦里全是那个看不清的男人。
    宽阔的肩,肩峰上摇摇欲坠的汗,汗水似在眼前不断放大,映出了她烛火里迷蒙的脸……
    神容一下坐起,一手按在怀间,压着乱跳的心口,心想疯了不成,竟又回想了一遍。
    她赤着脚踩到地上,去桌边倒了杯水。
    水凉了,喝入喉中凉得不适,她摸摸胳膊,又坐回床上,摸出书卷,想看着分一分神,可一直没点灯,人拿着书,毫无睡意。
    “破地方,以后再也不来了。”她低低呢喃一句,将书卷收好,穿了鞋,开门出去。
    紫瑞还在外间睡着,丝毫不觉。
    神容出了门,迎头一阵凉风,沁人心脾,倒叫她方才乱七八糟的思绪散了一散。
    旁边忽然有两声脚步响,是故意点了两下,仿若提醒。
    神容转头,看见月色下男人的身形,贴身的胡服被勾勒出来,宽而直的肩,紧收的腰,脚下身影被拉出斜长的一道。
    “你怎么在这儿?”她下意识问。
    山宗低低说:“后半夜了,照例该巡一下,你当我护送就是倒头就睡?”
    她没做声。
    “你出来干什么?”山宗其实早就听到里面动静了,走来走去的,大半夜的是不用睡觉不成。
    “那房里睡得不舒服。”神容瞎找了个理由,声音也压得低低的,怕被人听见。
    山宗话里有笑:“哪儿不舒服?”
    “做了个噩梦。”
    “什么噩梦?”
    神容瞄他一眼,又瞄一眼,最后说:“我忘了。”
    山宗心想在山里落难都没被吓着,如今倒被个梦吓着不敢睡了,看了眼她身上只披了外衫的单薄模样,却也没笑。
    “那要如何,你就在这外面站着?”他一只手伸出去在旁推了一下,一扇门应声而开:“你要实在不愿睡你那间,就睡这间,五更时我叫东来将你的侍女叫醒来伺候,不会有人知道。否则病倒了才是噩梦,路都上不了,还回什么长安。”
    神容脚下走近两步,看那扇门:“这是谁的?”
    “我的,现在不用了。”他头歪一下,示意她进去:“也没别的房给你了,除了你那间,就这间是上房。”
    其余的客房几乎都是几人一间的挤着。
    他说完又笑着低语:“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也不知是说她做噩梦的事,还是换房的事。
    神容看了眼那扇门,又看一眼他近在眼前的身影,却另有一种不自在被勾了出来。
    居然叫她去睡他睡过的床,这算什么。
    “卑鄙……”她低低说。
    “什么?”山宗已经听到了。
    “问什么,我知道你听到了。”她轻声说:“你就是想耍弄我,一边退避三舍,一边叫我去睡你的床,回头指不定还会再来呛我一回。”
    山宗盯着她,黑暗里的脸看不出什么神情。
    有一会儿,他才笑出一声:“那你倒是别大半夜的站在外面,还叫我瞧见。”他一手握住她胳膊,往回送,“当我没说,回去。”
    神容猝不及防被他抓到胳膊,才察觉自己身上已被风吹凉,他的手抓住的臂上是满满一掌的温热。
    她还没往回走,忽有声音混着脚步由远及近而来:“头儿!”
    山宗反应极快,抓她的那只手改推为拉,一把拉回来,就近推入眼前的房门。
    门甩上的瞬间,就听见脚步声到了门外,一个兵在唤:“头儿!”
    神容被他扣着按在门背后,他口中若无其事问:“何事?”
    外面报:“有人闯入!是一队兵马!”
    神容一愣,又被他手上按紧,半边肩头落在他掌中,热度全覆上来,驱了寒凉,叫她不自觉颤一下,忍住。
    “什么兵马?”山宗又问。
    兵卒回:“是此地驻军,直冲进来,说凡幽州军过境必查,头儿是否要下令应对?”
    山宗忽而笑了一声:“我知道是谁了,先别动手。”
    说完他一手携着神容往里去,直推到墙角,那里设案摆烛,供奉三清。
    地方太小,山宗将她推进去,一手扯下上方搭着的软帐垂帘。
    神容不知背后靠着哪里,只觉得整个人都被压在又窄又小的一角,身前就是他身影,动不了,被他扣着,垂帘一拉,整个人几乎完全贴在他怀里,像抱着。
    之前在山腹里也被他抱过,但当时全然想着出去,不像这回,她能清楚地感觉出他抵着她的肩和胸膛有多结实。
    她的手垂在身侧,抵着他的腰,手指一动,刮过他腰侧,又被他一下贴紧压住,无法动弹。
    呼吸略急,她胸口起伏,又想起梦境,但梦里没有他的气息,此时周遭全是。
    果然卑鄙。她咬着唇想。
    山宗这一番动作又快又急,完全听着外面动静而动,怕她出声被察觉,根本不给她动弹机会。
    但她此时不动了,他便也不动了。
    她穿的太单薄,襦裙坦领,他眼前就是她颈下大片的雪白。
    那片雪白微微起伏,以他的眼力,在昏暗里也被他看的一清二楚。
    他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牵扯着她的鼻息,慢慢转开眼。
    彼此无声的瞬间,外面亮起火光,有人举着火把冲了进来,脚步阵阵,这架势是来了一大群人。
    “领幽州军的就在这间房里?”一道声音问。
    周遭传出齐整的拔刀声。
    那道声音道:“幽州军自我境内过,居然还要对我方拔刀相向?是想吃罪?”
    门赫然被破开。
    声响的瞬间,神容看见山宗的脸朝她一转,食指竖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下一瞬,身上一空,几乎就在有人进门的同时,他就掀帘出去了。
    火光映在门口,没照进来,神容在垂帘缝隙里刚好能看见门口来人模样。
    是个年轻男子,瘦高面白,眼睛细长,同样着武装胡衣,配的是柄宽刀,扫视四下:“领军的人在何……”
    话音骤停,他目光落在帘外,脸色一变:“山宗?”
    山宗挡在垂帘前,整一下被压皱的衣襟,又收紧了绑着的护臂,才看他一眼:“怎么,头一天认识我?”
    对方打量着他,火光照出细长的眼,里面没有善意:“我接到消息说有幽州军过我檀州地界,居然是你本人亲率,我是看错了不成,你居然出幽州了?”
    山宗说:“既是我本人亲率,还有什么问题,劳你檀州周镇将半夜来查?”
    “兵马过境就该查,何况过的是你幽州军,我更要查。”对方看着他,回得很冷硬。
    神容透过垂帘缝隙暗暗看着。
    此地属于檀州,她记得以往幽州还有节度使一职时,下辖九州与两县,檀州也是下属州之一。
    如今没了节度使,各州分治,也分出了各州军政。檀州地位不及幽州重要,因而军政之首只称镇将,不比团练使。
    她觉得这个姓周的将领半夜突袭,如此行为,好像是有意针对幽州军而来。
    再回味一下,又觉得不是,更像是针对山宗。
    但随即她就看不分明了,山宗又往帘前挡了一步,遮住了缝隙:“下州镇将,还没资格查本使。”
    对方脸色顿时不好,白脸里透出微青:“既然各州分治,这里不是幽州,在我地界,我就能搜查你所有人,每间房。”
    神容下意识捏住衣角,兵马莽撞,或许他真做得出来。
    忽听外面一声笑,山宗拖过一张胡椅,在帘前一放,衣摆一掀,坐了上去,一手执刀撑地,两眼盯着他,嘴角始终挂着抹笑:“你可以试试,敢在我这里搜半寸,我也不介意二州相斗,在道门之地见血。”
    刚才破门而入的兵手中火把一晃,竟各自后退了半步,因为都知道他从不说空口虚言。
    方圆各州,谁人不知道幽州团练使是怎样的为人。
    对方脸色几度变幻,一言不发,似在权衡。
    山宗就这么撑刀坐着,冷眼相看,与他对峙。
    许久,大概久到火把都快烧去半截火油的时候,他才终于挥手示意左右退出去,看着山宗道:“我的确没算到来的是你本人,算你有种,为了不让我搜查,连这种狠话都放了。”
    他环顾左右,又道:“听闻观中还有其他贵人在,今日就先到这里,免得闹大了难看。”
    说完沉着张脸转头走了,迈出门去时手上还紧按着宽刀,憋了一肚子火的模样。
    左右持火来兵纷纷随他退出。
    外面的幽州军防范到此时,这才陆续收刀回列。
    东来在门外紧跟着就道:“山使,少主……”
    “没事。”山宗及时打断了他的话。
    这么大动静,一定叫全观都惊动了,只要那房里紫瑞一醒,必然就会发现他们的少主不见了。
    山宗撑刀起身,朝门外吩咐:“关门,收队。”
    一名兵卒立即将门关上,外面众人脚步声离去,房中又再度暗下。
    垂帘被掀开,山宗走了回去,神容还在暗处站着。
    “那是什么人?”她问。
    山宗说:“檀州镇将周均。”
    神容低低哼一声,心想以后就别叫她再遇见此人,口中又问:“他也跟你有仇?”
    他笑:“没错,我仇人很多。”
    神容虚惊一场,看一眼他身影,还想着他方才拦在外面的模样,本要转身,发现身前被他堵得严严实实,才察觉出应该出去了,可又被他挡着进退不得,轻声说:“让开。”
    山宗看着她在身前轻动的身影,昏暗里她声一低,便有些变了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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