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容看他这回倒不像笑得太坏相,才将信将疑地端着碗又低头去饮。
    胡十一和张威刚把军所里多余人马调度回去,过来就看见长孙家这贵族做派,竟还要竖起一顶豪华的垂帐来,在山野里都这么万事齐全。
    正啧啧感叹,又见那二人坐在一处饮汤的画面。
    山宗端着碗,屈腿坐着,眼斜斜看向身旁,火光映着他的脸,嘴边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胡十一没见过他这不经意的笑,拿胳膊肘撞撞张威:“我莫不是瞧错了,怎么觉着头儿那样子看着很和善呢?”
    张威嘀咕:“你是夸头儿还是骂头儿,是说他平日里不和善呗?”
    胡十一心说废话,但也不敢说出口:“我是说瞧着好似有些不同。”
    总觉着头儿对金娇娇比以往要注意多了,在他旁边喝个汤有什么好看的。张威道:“你总说他俩配,自然是觉得不同了。”
    似乎也有道理,胡十一抓抓耳。
    ……
    汤喝完,垂帐也竖好了。
    趁着东来请神容入内避风,山宗离开火堆,去了矿眼处。
    未申五还在那里蹲坐着,嘴角嚼着兵卒派下的干饼,在齿间吱嘎有声。
    看到山宗的马靴出现在眼里,他就抬了头,嘴里怪哼一声:“怎么?”
    山宗冷着声说:“以后离她远点。”
    未申五咧开嘴笑:“离谁远点?你以前的夫人?可真是个有本事的小美人儿,你如何舍得的,如今只能看不能碰,不难受?”
    山宗刀尖点在他面前:“说,接着说,那四根舌头我随时都能给你送来。”
    未申五阴沉了眼,笑也变成了阴笑:“放心好了,按你说的,老子自是不会‘胡言乱语’了。”
    山宗冷眼扫过他,转身走开。
    神容正站在垂帐外,看到他过来,问道:“你今晚在哪里安置?”
    山宗笑:“又不是什么大事。”
    行军的人从不在乎这些。
    神容看着他,忽而指一下眼前垂帐,低低说:“可要给你也竖一个?便挨着我的好了。”
    山宗看见她那轻描淡写的眼神,便知她是故意的,扫了眼左右,低声回:“那你何不干脆请我入你帐中呢?”
    神容眼神轻动,被他将了一军,抬手顺了下耳边发丝,又看过去:“我敢请,你敢入么?”
    男人与女人斗嘴,但凡有人收一句,也就过去了,偏要各不相让。
    山宗看她的眼神沉了点,迈步,借着错身之际幽幽低笑说:“这种话以后少说点,迟早吃亏。”
    神容扭头,看着他走过的背影,暗暗骂了句坏种,不识好人心,谁管你住哪儿!
    ……
    垂帐中,紫瑞特地置了毡毯,铺了好几层软垫。
    神容却也不好卧,嫌不舒服,只斜倚而坐。
    她一直拿着书卷,借着外面火堆的光看了几遍望蓟山的描述,推测着可能出现的情形。
    到后来还是勉强睡了小半宿,睁开眼天就亮了。
    掀帘出去,帐外一片寂静。
    紫瑞守了一夜未睡,见她出来,立即取了水囊过来,请她梳洗。
    神容就站在外面净了手脸,缓缓扫视四周。
    紫瑞道:“少主放心,东来一直留心着,这一夜没什么动静,一切如常。”
    神容嗯一声:“那就好。”
    东来过来请示:“少主可允许他们继续开凿?”
    神容看一眼远处那群如蛰伏刚醒的重犯们:“去吧。”
    东来去传令了。
    神容刚转身,就见山宗迎面而来。
    不知他这一夜是在哪里睡的,也不知到底睡没睡,居然精神奕奕。
    神容自他身上刮了一眼,也懒得问。
    山宗看到她这眼神就有数,难免好笑,有时候她气性真是不小。
    神容说:“没事了,你可以不用镇着了。”
    他看一眼望蓟山:“这么说你的山镇住了?”
    神容刚要说话,忽觉不对,竖着根手指感受了一下,拧眉:“怎么又起了大风?”
    紫瑞拿着她的披风过来,为她搭上,一面道:“确实,昨夜后半夜就吹起来了,还好这山里感觉不大。”
    不是山里感觉不大,只是山里的人感觉不大罢了。
    神容转头,见东来已叫张威让那群人下了坑道,立即过去。
    山宗的目光也追了过去。
    神容走到坑口时,就已从怀里取出了书卷。
    地风已破,一点风吹草动都要小心。
    其实这里一凿就引发了水流吸卷的事也不寻常,她好似遗漏了哪一点。
    对着书卷看了又看,忽然想了起来。
    她记得曾经见这下面黑乎乎的石头上出现过细小的裂纹,原来那时候就已经有警示了。
    “快,叫他们上来!”
    东来闻言立即传令:“上来!”
    张威看到,好奇地问:“怎么了,不是能凿了吗?”
    神容断言:“不能,这下面不稳,肯定会塌一回,赶紧上来!”
    昨日她也是这样笃定的语气,大家虽奇怪,却也信了。
    下面锁链拖动,划过坑底山石,犯人们又陆续被赶出来。
    未申五又是第一个进,自然在最后出来,灰头土脸地看了眼神容。
    但看到不远处站着的山宗,也只是怪笑了一声。
    神容没心思管他,忽而抬头凝神:“是不是有声音?”
    山宗也抬了头,下一瞬,霍然开口:“快点!”
    他狠惯了,一下军令就叫人一凛,顿时兵卒拉扯人的速度快了。
    犯人们被扯开的刹那,脚下就开始摇晃。
    轰然闷响,坑道里支撑的木柱应声折断,内部崩塌,坑口烟尘弥漫。
    胡十一在那头挥手喊:“快走!”
    紫瑞连忙要来搀扶神容:“少主快离开。”
    神容刚朝她走出一步,脚下又是一晃,险些摔倒,手中书卷脱手而飞,直往矿眼坑口滚去。
    她心中一急,还没站稳就追了过去。
    “少主!”紫瑞和东来异口同声喊。
    胡十一和张威在远处见状也吓了一跳,眼睁睁看着她追着卷书跌落下去,忽有道黑影一闪,迅速冲了过去,直奔向她。
    “头儿!”山宗几乎跟她同时落了进去。
    第二十九章
    漫长的地动山摇过后是一片死寂。
    神容整个人都伏在坑下, 人还清醒着,只是耳中嗡嗡作响,像被狠狠敲了一记闷棍, 浑身都使不上力气。
    直到再也感觉不到那阵摇晃,耳朵里才渐渐清静,她勉强动了一下,一只手缓缓摸到腰上。
    她记得刚才掉下来的时候有条手臂勒住了她的腰, 垫了她一下, 才不至于叫她一头栽落到底。
    当时视线里一闪而过了男人烈黑的衣角, 接着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眼前的确什么都看不见, 一点光都没有, 黑洞洞的一片。
    就在她怀疑是不是自己记错了的时候, 一只手突然抓住了她胳膊。
    后面几声衣动轻响,她听见山宗的声音:“别乱动, 受伤没有?”
    神容怔了一下,原来没记错,的确是他搂了自己一把。
    她轻轻动了下脖子,被周围漂浮的灰尘呛到,低咳一声,软绵绵地说:“我不知道。”
    山宗那只手用了力,一拉,将她扶坐起来, 另一只手伸过来, 在她臂弯处捏了一下,又移到她肩上、颈后, 往下利落地一滑,停在她腰上, 收了回去,才说:“应该没事,缓缓就好了。”
    没摔坏什么地方,大概是落下来的时候被震了一下。
    神容完全由着他的胳膊撑着,半边身子都倚在他身上,黑暗里稍稍抬头看了一眼:“坑口被埋了。”
    所以才这么黑。
    “嗯。”山宗手臂在她腰上一携,就将她带到了边上,让她靠墙而坐。
    顶上被埋,随时可能会再落下什么,换个地方比较稳妥。
    也不知这下面塌陷了多深,其他动静一点也听不到,像是与世隔绝。
    神容往他身上看,只模模糊糊地看见他身形轮廓,他似掖了下衣摆,在她旁边坐了下来,一手搭在膝头,脸朝着她:“坐着吧,等你缓过去再说。”
    神容忽然反应过来,她如何能缓,往前一倾便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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