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多的是这样坑洼不平的地方,并没什么奇特的。
    但神容指的就是这里。
    胡十一和张威在左右看了又看,回头问:“这里怎么可能有人?”
    山宗扫过周围,有一处的杂草全往一边歪斜,仿佛被冲刷过,旁边的山壁是土质,露出一道碗口大小的豁口。
    他从马上一跃而下,拖着刀大步走过去,几刀砍去杂草,一脚踹在豁口上。
    轰然声响,豁口崩裂,里面居然有水淌了出来,甚至还有风。
    胡十一和张威冲过来,往里一看,惊讶地眼睛都瞪圆了。
    谁都以为这半边山壁里是实的,再不然也就是个洞。
    可这里面竟然像个罐子一样灌满了泥沼,就像他们之前挖出来对付关外的那泥潭一样。
    边上山石嶙峋突出,上下左右全是一个个紧紧攀住的人,如兽如怪,锁链彼此相缠,一个拉着一个,有的半身入泥,有的攀在上方,形似蝙蝠,否则就会全掉下去。
    如果不刻意寻找,几乎已经看不出人形。
    胡十一看得咋舌,一定是坑道里忽然出了什么状况,这群人当中有人被卷走了,其他人要么想救,要么互相拉扯,才一起陆续落到了这里。
    但他实在想不明白是怎么落来这里的,那坑道看起来毫无异常啊。
    就这瞬间,光从豁口漏了进去。
    最边上的一个人笑出一口森森利牙,筋疲力竭地嘶哑道:“姓山的,想不到老子们还没死吧?”
    是未申五。
    山宗站在豁口前,扫视了一圈,冷笑着点了点刀尖:“算你们命大,还能多活几天,带出来!”
    张威推一下发愣的胡十一,他这才回神,赶紧领命。
    东来过来时,那群人已经被陆续带出。
    兵卒们去东角河中灌水而来,大股地往他们身上浇,满地泥水横流。
    一旁有人在挨个对照代号木牌点人。
    东来拿着那幅矿眼图再展开给他们看了一遍:“你们凿错了,看清位置,否则下一次就没这么好命了。”
    这是神容的吩咐。
    那群人一言不发,就连怪声也收敛了发不出来。
    这场突变已经让他们耗尽了所有气力,就算还有一点残余,也都被瑟瑟寒风刮走了,现在大概只有眼睛还能动了。
    ……
    山宗策马而回时,山里居然还亮了一分。
    日上正空,丝毫不觉流逝了多少时间。
    他策马到半途,停住,转了方向,往刚才神容站的地方而去。
    神容还在,手里的书卷刚刚纳入锦袋,收进怀里。
    山宗携着刀,一步一步走到那坡地下方。
    她转头看了过来:“找到了?”
    山宗点头,“一个不差。”随即问:“你是怎么找到的?”
    神容暗暗舒了口气,脸上露出了笑容,朝他身上轻轻扫过一眼,遥遥看向望蓟山:“我早说了,没有山能在我眼前造次。”
    山风呼啸而过,周遭树影婆娑,她当高迎风而立,披风翻掀,轻纱披帛在身侧飘若游龙。
    山宗从未见过她这样意气风发的时刻,周围群山如抱,河流奔腾,仿佛都已向她垂首臣服。
    惊鸿一眼,如露如电。
    胡十一好不容易忙完过来,见他站在坡下,不禁奇怪,悄悄凑去他身后问:“头儿,你在看什么呢?”
    山宗低低说:“日头。”
    “日头?那有什么好看的?”胡十一嘀咕着抬头去看,又赶紧拿手遮眼:“啧,真晃眼!”
    山宗半边嘴角扬起,对着那道身影眯了眯眼:“确实。”
    太晃眼了。
    第二十八章
    几个时辰后, 赵进镰带着左右随从匆匆赶来了山里。
    他一路喘着气,直到亲眼看到那群犯人已被带回,才长长吐出胸襟。
    “还好没出事, 否则真不知是何等后果,这群人要是没了,我们可全都脱不了干系。”他有些后怕地扶了扶头上官帽。
    神容和山宗一左一右站在他面前,对视一眼, 没说话。
    他们其实清楚, 那群人当时已经很危急, 晚半点都有可能会支撑不住掉入泥沼, 届时怕是连尸首都找不到了。
    那场营救算得上惊心动魄, 只怕说了更惹赵进镰后怕, 干脆不表。
    赵进镰是收到消息才特地赶来看情形的,此时见事情已经平息, 人也一个不少就放心了。
    他定了定心打算出山,忽又想起一事,对神容道:“说起来,长安早就来了消息,工部的人已在路上,不知女郎可知晓。”
    神容听了意外:“是么?我并未收到消息。”
    赵进镰笑道:“那一定是长孙侍郎忙忘了,这消息是由工部直接发到了幽州官署,料想就这几日他们便能抵达了。”
    神容更觉意外, 她哥哥何时是个会故弄玄虚的人了, 这么久也没收到他的信,原来人都已经在路上了。
    她冲赵进镰点点头:“那就等他们到了再说吧。”
    赵进镰也点头, 临走又看了看那矿眼附近蹲着的一大群犯人,才终于出山离去了。
    他走了, 神容还站着。
    山宗看了眼天色,又看她:“你还不走?”
    再待下去时候就不早了。
    神容说:“不走,我今日得留在这里。”说着看他一眼,“你也得留着。”
    山宗盯着她:“为何?”
    神容指一下望蓟山:“因为这里还没安稳,我要在此镇山。”
    “镇山?”
    “对。”
    山宗觉得这话听起来就像是个要镇守一方的将军,不禁笑了,她到底还有多少门道?
    神容瞥他:“笑什么,笑你也要留下,我镇山,你镇他们。”她指那群犯人。
    山宗摸了摸嘴,笑而不语。
    没什么好说的,她今日立了头功,自然是听她的了。
    也就是如今发现了这山里的特殊地风,神容才需要镇山。
    眼下刚出过事,地风已经不稳,按照经验,短时间内还会有状况。
    这就像地动之灾,震过之后往往还有余震,要全避过了才算真正过去。
    她在这里守着随时应对,就叫镇山。
    以往并没有过,这其实是她第一回 镇山。
    东来和紫瑞得知少主要镇山,都立即着手准备,还遣人返回官舍去取了所需的东西来。
    天色将暮时,离矿眼不远的空地上支起了火堆,火上煮着热汤,肉汁香气四溢。
    另一边是被守得更严密的重犯们,眼下三五成一股的待着,都没再下坑,一个个像是影子一样雌伏。
    神容换上了件厚披风,自那里经过时,忽觉有人盯着自己,一扭头,一个蹲伏的身影正对着她,看不清脸。
    她直觉就是那未申五,问:“你又想干什么?”
    那人一开口,发出声古怪的笑,果然是未申五的声音:“听狗兵卒们说,是你这个小丫头找到了老子们。”
    神容冷淡道:“怎么,要谢我不成?”
    未申五喉中一声怪声,仍像笑,接着陡然没声了。
    神容下意识回头,一眼看到山宗拎刀而立的身影。
    他脸朝着这里,逆着火光看不清神情,唯长身高拔,宽肩劲腰被描摹得清晰。
    难怪未申五没声了。
    她瞄一眼身后他被驯服的身影,朝那头走过去。
    近了才发现山宗果然一双眼沉幽幽地盯着未申五,她走近了,那双眼才看到她身上来。
    “如果这山里还会有状况,会是什么状况?”他问。
    神容摇头:“不知,昨夜出的事,料想到明日没事,也就说明地风稳住了,可以继续开凿。若是有事,那也得等它真发生了才会知道。”
    山宗回味她随口而出的这番话,“地风”这个词以往都不曾听说过,瞄一眼她被火光映照明亮的眉目,仿佛又重新认识了她一回。
    火上热汤已经煮好,紫瑞过来请他们去用。
    旁边,东来领着护卫们竖起了防寒的垂帐。
    神容在火堆旁坐下,端着碗汤只喝了两口,便要递给紫瑞。
    山宗坐在旁边,看了一眼说:“你最好喝完,山里磨体力,夜里还冷。”
    神容不禁看住他脸。
    他对上她视线:“怎么?”
    “我在看你是不是又故意说来戏弄我。”他以前还说过这山里晚上不太平呢。
    山宗眼里带笑:“没骗你,喝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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