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屋子竟与她当初在山家住的那间极像,区别只是这里陈设简单,东西粗陋罢了。
    何氏正打量她容貌,见她皱眉,忙问:“女郎莫非不满意?”
    神容回神:“没有。”
    何氏松口气:“我还担心是山使的缘故。”
    神容看她:“与他何干?”
    何氏笑道:“我听说二位在驿馆暂居了几日,只怕是听到了什么,被山使在外的‘名声’给吓着了。”
    神容听她说的没头没尾,仍未厘清这其中关联,倒是被她的话岔开了思绪:“哦?他有哪些名声?”
    何氏本不想多说,但眼前这人可是长安贵胄,开国功劳都有她长孙家的,自然有心与她热络,往后说不定对她夫君仕途都有利。
    遂请她就坐,小声道:“我们私下说说倒也无妨,只当给女郎初来乍到长个心眼。山使可不是一般人,在这幽州素来是无人敢招惹的,从他军所到坊间百姓,便是黑场上那些也都对他服服帖帖,手腕自是厉害了得。”
    神容眼神微妙:“是吗?”
    可她不仅招惹了,还嫁过呢。
    何氏点头,又笑:“虽我夫君为这幽州首官,也要敬他三分,只因幽州内安外防都缺他不可。不过这里鱼龙混杂,他若不是个厉害的,又如何镇得住呢?”
    神容嗯一声。
    何氏点到即止,且还为他圆场,但她全听入耳了。
    在山家时,她便看出那男人不是其他世家公子那样的君子,但也是到了这里才发现,他还远不止如此。
    ……
    何氏离去后不久,东来将紫瑞和其他长孙家仆从自驿馆中接引了过来。
    紫瑞知道少主顶爱洁净,碍着刺史盛情忍到现在了,第一件事便是进房来伺候她更衣。
    结果进房一看,也愣了愣。
    她当初是跟着神容陪嫁去洛阳山家的,待了半年,自然记得她住的那间山大郎君的房间是何模样。
    山宗样貌她也见过,只不过如今当做认不出来罢了,免得惹神容不快。
    东来差不多与她一样,都装哑巴。
    神容由她伺候着换好衣裳,忽然问:“他可还在?”
    紫瑞一下没回味过来:“少主问谁?”
    神容手指绕着腰带上的丝绦:“算了,没什么。”
    说完出了门,叫他们不必跟着。
    赵进镰大概还没走,外院尚有人声。
    神容走出内院,转过廊下拐角,忽的眼前一暗,一片玄衣出现在眼中。
    男人踩着马靴的一条腿伸在她身前,他抱着胳膊,斜斜靠着墙,挡住她去路。
    神容稍稍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不用问了,他还在。
    “干什么?”她抬起头。
    山宗低头看她:“你去和赵进镰改口,改由他人保护你。”
    神容眉心微蹙,又舒展,他跟着过来,原来就是为了这个。
    “凭什么?”她反骨顿生,别过脸:“我就不。”
    没有回音。
    她忍不住再瞄过去时,却见山宗仍看着她。
    撞到她视线,他忽而笑起来,抱着的手臂松开:“怎么,莫非此来幽州,你是为了我?”
    神容眉梢一挑,脸上霎时生热:“你……在做什么梦!”
    山宗眼底幽深:“不是就好。”
    神容心尖如有火苗窜起,灼旺一层,马上却又回味过来,了然道:“你在激我。”说着她轻扯唇角,眼如弯月,“激我也没用。”
    这是他自找的,便是他之前那一刀冒犯的后果。
    她一张脸生就雪白,与旁人不同,染了不愉悦,反而更增浓艳生动。
    山宗看着她脸,嘴角的笑还在,却想起记忆里还是头一回见她这般模样。
    不过记忆里本也没有她多少模样。
    原来这才是长孙神容。
    “在这里呢。”赵进镰的声音传过来。
    神容转头看去,她哥哥正由赵进镰陪同走来,胡十一也慢吞吞地跟着。
    再回头,山宗已站直了,且与她拉开了几步的距离。
    她不禁抿住唇,心想方才也不知道是谁主动拦下她的。
    “幽州比不得长安,官舍简易,但愿二位不要嫌弃。”赵进镰到了跟前先客套。
    长孙信一双眼从神容身上转到山宗身上,又从山宗身上转回神容身上。
    一个冷淡未消,一个痞味未散。
    忽有一人小跑过来,直奔山宗:“郎君回来了。”
    那人先向山宗见了礼,再搭着手一一向赵进镰等人见礼,见到长孙信跟前,稍愣,再转向神容时,脸上一惊,来来回回看她好几眼,脱口惊呼:“夫……”
    话音戛然而止,因为山宗一手捏住了他后颈。
    他声沉沉地说:“舌头捋直了说话。”
    那人眼直转:“夫……附近都料理好了,这里可放心给贵人们居住。”
    “嗯。”山宗松开了他。
    众人都看着这幕。
    那是这府上的管事。神容却一眼就认了出来,他是山宗的贴身侍从。
    当初就是他将那封和离书交到了自己手上。
    名字她还记得,叫广源。
    广源讪笑着向她见礼:“贵人安好。”
    神容想了想,忽就明白了,看向几步外的男人:“这是你的宅子?”
    山宗拨了下护臂,转过头来。
    赵进镰解释:“是,这确实是山使的官舍,不过他不常用的,早交由官署任意安排,如今才正好借给二位暂居。”
    难怪那里面陈设是那样,难怪何氏会对她说起那些话。
    已经和离了,却又落到了他的窝里来。神容心里不禁生出一丝古怪。
    长孙信在旁低低干咳,他现在有点后悔请刺史出面了。
    山宗自己却没当回事,本来宅子交给了官署他便没管过,给谁住都一样。
    若不是跟来了一趟,他都不知道这回事。
    “若无事我该走了。”他略一抱拳,行了军中礼数,转身人就走了出去。
    神容看向他说走就走的背影,不动声色,心里却在想:果然就只是来叫她改变主意的。
    转眼看见广源正在偷瞄自己,似仍不敢相信,被她发现,又垂了头看地……
    山宗出门时,胡十一跟了出来。
    “头儿,趁你刚才不在时我向刺史探过口风了,你道如何?那侍郎说他们是带着圣旨来的,却原来是来找矿的。”
    山宗边走边说:“不奇怪,他本就是工部的。”
    胡十一弄不清京中六部那些别类,也并不庆幸自己不用再去亲手赶那位金娇娇了,他只觉无奈:“这什么麻烦活儿,咱莫不是着道了?突然禁令对他们没用了不说,如今却还反要你做那女人的护卫去了。”
    山宗笑了笑,不是着道,她就是冲他来的。
    不愧是整个军所都镇不住的长孙神容。
    “头儿当真要去护她?”胡十一追问。
    “你说呢?”
    山宗去阶下解马,心里回味了一下方才提到的圣旨。
    一晃边关三载,长安已经换了新君。
    不过长孙信要找矿,非要带着长孙神容做什么?
    第七章
    自驿馆搬入新居后也没什么不习惯的。
    除了一早起来看到房内场景时,差点叫神容以为又回到了山家岁月。
    而后她才想起来,如今她是住进了前夫的地方。
    可那又如何,他都不在意,她又有什么好扭捏的?
    一大早,宅门外停着马车,神容早早就在车中坐着。
    她的膝头铺着张纸,一手握着书卷。
    纸上是她今早起身后勾描的那座“土山”,寥寥几笔,即是周围山形走势。
    她看过了这走势,又去看书卷。
    书中文字太过晦涩难懂,寻常人甚至会觉得语句不通。可也正因如此,光能看懂就是项本事了。
    神容不仅能看懂,还能融会贯通,甚至转文为图。
    定山寻岭,有时只是藏在字里行间的秘密,她恰是能窥得秘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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