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长孙信这一路的作为没有丝毫夸张,他这个做哥哥的被底下人称作郎君,她却能被称一声少主,地位可见一斑。
    她就是个祖宗,长孙家人人宝贝的祖宗。
    又一个护卫去城下探了路来,回报说时候到了,城门可算开了。
    长孙信叫众人各归各位,回头时继续与妹妹说笑:“说来也很久没见你当众请过卷了,我都忘了上回见这情形是何时了。”
    神容往后一倚:“那是自然,这书卷我也封了许久了。”
    长孙信并不知有过这一出,好奇道:“何时封的?”
    “成婚时。”
    她的造诣对一个女子而言,本没有用武之地,婚嫁时自然要封起。
    只在如今不得不用的时候,才又派上了用场罢了。
    长孙信一听就无言,心说倒霉,怎么又揭起这茬来?
    当即转换话头:“让东来先探,咱们入城去等。”
    说完瞧见神容好像倚得不舒展,马上吩咐紫瑞快去再取两个软垫来,好叫她舒舒服服地入城去。
    神容什么话也没有。
    所以说祖宗从没自己要求过什么,但有本事,大家偏就愿意把她供起来。
    ……
    幽州号称河朔雄浑之地,比不得东西二京繁华,但也不及各大边疆都护府偏远,自古地处要冲,是防卫京畿腹地的一处要道,更是北方一座重镇商会。
    比起苍凉的城外,城中却是相当喧闹。
    驿馆内,驿丞正在忙,忽闻外面街上车马声沸,探头一瞧,只见不少百姓都避在路边,伸着脖子朝大街一头望着。
    那所望之处,一队高头大马的护卫引着辆华盖宽车缓缓而来,最前方马上之人乃一年轻贵公子,一身衣锦温雅之态。
    他正思索这是哪来的显贵,不知听谁报了句“工部侍郎至”,惊得连忙就往外跑。
    车马刚停,驿丞已扑上前拜谒,众馆役也闻讯而动,一通人仰马翻,生怕怠慢了都城来的要员。
    长孙信见怪不怪,下马踱步进了驿馆,左右看过一遍后道:“我们只在此暂居几日,你们别的不用管,只要能叫舍妹在此好生休息,不被打扰便好。”
    驿丞躬身跟着称是,一边在背后急切摆手,打发馆役们去帮着卸车喂马。
    其实哪用得着他们做什么,长孙信身后随从各司其职,早已动了起来,甚至都已有人入内去接管了驿馆的厨下。
    所有吃喝用事,一概由他们长孙家的人自行料理伺候。
    这是赵国公夫妇心疼爱女出门太远,怕她不习惯,特地安排的。
    长孙信自然照办,这一路都是这么过来的,力求此行身在偏远,如在故都,到回去时他妹妹就是瘦了一点半点都不行的。
    神容在一片忙乱中下了车来,长孙信亲自上前陪她入内。
    驿丞只瞥见一抹罩在披风下的女人身影被护着款步而去,便知这位侍郎大人所言不是夸大,自是半分不敢懈怠。
    随即想起那内院里还有别人在,连忙赶过去安排,好给这位贵女所居周围留个清静。
    这一通忙完便到了午间。
    神容确实赶路累了,在客房中用了一餐精细佳肴、浓汤香茶的饭,疲乏上涌,便和衣躺下小歇片刻。
    不知多久,外面有吵闹声,她翻了个身,醒了,听清那是一道粗嘎的男人声音——
    “什么狗屁贵人,碍事得很,还要咱们给他们让地儿!”
    “哎呦天老爷,小声点,那可是长安来的……”这是驿丞的声音。
    “了不起?这幽州地面上,哥儿几个只认团练使,其他人都滚边儿去提鞋!”
    “行了行了,快别在这儿了!”
    神容起身下榻,过去一把推开窗,只看见院角闪过几道人影。
    算他们跑得快。
    她止住腹诽,抬头望天,微云若丝,日头竟已偏斜。
    东来这一去好几个时辰了,居然还没回来。
    神容心想不该,他配有好马,又只是先行一探,怎会耗费这么久?
    门忽被敲响,紫瑞在外急急唤:“少主。”
    神容回头:“进来。”
    紫瑞推门而入,屈一下身就张口道:“东来出事了。”
    “什么?”
    紫瑞忙将事情说明:东来迟迟未回,她便照往常一样派人去接应,才得知他被一队兵马给扣下了。
    话到此处,她有些忧虑:“扣人的正要主家去赎人,可郎君安排好这里就去城中官署了,只怕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长孙信既然携圣意而来,就肯定要去知会当地官员,这是免不了的。
    神容一手拉上窗,本也不想干等着他去处置。
    “我去走一趟。”
    第三章
    出城往西北十里,设有幽州屯军所。
    四周绝道苍茫,唯有这一处盘踞,背倚孤城,气势慑人。
    因着城门开得晚关得早,神容没有耽搁,乘车上路,很快赶至。
    夕阳将下,她揭开车帘,望了眼那道高阔的军所大门:“就是这里?”
    紫瑞在车外称是,后方是十几个骑马护送的护卫。
    据他们的人回报,东来那几人正是被带来了这里。
    神容毫不迟疑地探身出车:“那等什么,还不进去。”
    军所门禁森严,两名护卫上前交涉,守门兵才放行,一面有个兵卒往里去报了。
    神容片刻不等,脚步不停地往里走。
    高墙围筑的大院内,一队兵正在那儿守着,忽觉有人到来,纷纷看了过去。
    只见一群护卫打头,左右开道,站定后分开,自后方走出个年纪轻轻的女人。
    神容来得急,没系披风,未戴帷帽,一袭高腰襦裙轻束,雍容之姿,眉眼如描,光是在那儿一站,便叫一群人看直了眼。
    另一头的角落里,一下站起来几个人,朝着她跪下:“少主。”
    是东来他们。
    神容见几人无事,才往那队兵身上看了眼:“他们凭什么扣人?”
    东来回:“他们说我们穿山过河,行止鬼祟,又是生面孔,必须要带回来查问。”
    屯军所负责一方治安镇守,听来倒是无可厚非。神容轻哼一声,到底没说什么。
    就这会儿功夫,那报信的守门兵从院中的正堂里出来了,一同出来的还有个黑壮的汉子,后面紧跟着两个捧着兵器的兵。
    到了跟前,汉子眼睛也不禁在神容身上转了一圈,才抱了下拳:“还请言明身份。”
    这等小事不劳神容开口,紫瑞上前,将早已备好的文书递上:“长安赵国公府,长孙家。”
    大概是没想到,汉子瞄了瞄紫瑞,觉得不像夸口才接过去,翻看一下,正是东来等人的家奴契书,朝身后点了个头。
    那兵卒接到示意,又进了院中正堂。
    他将文书还给紫瑞,爽快道:“既如此,人你们可以带走了。”
    说完他后面的两个兵走去东来面前,交还了他们的兵器。
    神容不语,只微微偏头,拿眼瞄着那幕,双唇抿起。
    紫瑞看到这神情,便知少主是心有不悦,当即道:“扣了我们的人,只这么一句话就想打发了?”
    汉子看看神容,顺带看一眼那几把刚交还回去的兵器。
    军所已仔细检视过,那几把兵器非军器,府卫用刀罢了,看式样就知道是长安制。
    如今得知这几人是来自长安赵国公府的家奴,便对上了,足以证明他们不是什么鬼祟的敌方。
    虽不知眼前这年轻女人来历,但看模样在赵国公府身份不低。汉子心里琢磨,犯不着硬碰硬,遂一改前态,堆着笑,朝神容郑重抱了抱拳:“成,是咱们得罪了,诸位好走。”
    这还像句话。神容转眼去看东来,他领着人走了过来,在她面前垂着头。
    “回去再说。”她以为东来是自责节外生枝,没多说什么。
    刚扭头要走,忽然瞥见他额角,她脚步一下收住。
    “抬头。”
    东来听到命令,抬起头。
    神容看到他额角居然有道伤痕,直拖到眼尾,血迹刚止,肿胀着,差半寸就能伤到他眼睛。
    又去看他身上,他用左手拿了兵器,右手背上也有类似伤痕,袖口还破了两道。
    就是个傻子也能看出这是怎么来的。
    她眼神扫向那汉子:“你们敢动手?”
    汉子一愣,反应过来:“几鞭子罢了,他拒不服从,又不肯直言来历,这是军法。”
    神容眉眼一厉:“什么军法,他是你这里的兵?”
    汉子被噎了一下,嘴巴张合,一时竟找不到话来反驳。
    神容不能忍,东来不止是她近前护卫,还要为她探地风,现在手受了伤不说,还差点伤了眼睛,已然误了她的事。
    别的好说,这事没完。
    “谁干的?”她问东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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