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帝已与我立下誓约,魔族再不会攻上仙界,这一场战无论输赢如何,已经结束了。”
    甘余神君咬牙:“元君仍是不愿松口?”
    饮溪也松开了手里的剑:“并非是我不愿松口,因这场无妄的战役两族之人已死伤无数,六界更是因此生灵涂炭,如今结束了争端,秩序已该恢复正常。我且问你,你去刺杀魔帝,一举成,即便我与魔帝有誓约在先,如何能平息魔族之人的愤怒?伺候又免不了开战,莫非你要学那鸿乾,要整天仙界为你负担?一举不成,你沭阳山剩余的族人难道不会如你一般继续报仇?冤冤相报何时了,神君既然为仙,便该为天下苍生着想!”
    甘余心中生出一股悲凉之情,分明知晓饮溪说的没有分毫错处,可心中这恨无论如何也算不清。
    片刻后,他死死捏紧了拳头:“我甘余一人做事一人当,此去复仇不会让任何族人知晓,不成便罢,若成了,便要魔族拿我去泄愤!仙界自可将我驱逐,不必理会!”
    若是不知晓,饮溪自然不会说什么,可如今知晓了,岂会由他去做傻事?心中有恨的并非他一人,她心中难受,一想到封戎,心便宛如被生生割开,要将属于他的部分剖出去,她有多难,有多痛?可这恨又要去与谁说?
    饮溪知道,若是今日不给甘余神君一个答案,他势必不会就此罢休,改日也会寻出别的法子找到魔帝的下落。
    她知晓三人实力悬殊,可惦念在心上的人,无论如何也不能这么轻易放心,以甘余神君的恨意来看,饮溪难保他不会做出什么两败俱伤的事来。
    她不敢让封戎去冒这个险……
    几乎只思考了一瞬,饮溪心中已经有了回答。
    黑暗之中,她轻轻提起了一口气,嗓音仍是那副嗓音,清脆婉转,是封戎最爱的,可如今却不知藏了多少悲痛的情绪:“你若果真要寻一个人去报仇,那便选我罢……你说的不错,我与魔帝确然有一段情,我们已有夫妻之实,我愿代他承你的恨,就让事情在我这里结束,我只愿往后仙界可以如从前一般太平。事后你自可回你的沭阳山,此乃我自愿之举,不会有人寻你麻烦。”
    她还能为封戎做什么事?只这一件了罢……口中说着天下大义人间苍生,口中说着为仙者当心怀天下,可原来她也是个俗人,原来也有私心,到头来其实只是为了一个所爱之人罢了。
    不远处的甘余神君沉默了。
    “……你所言当真?”
    饮溪平静道:“一字不假,若有半分虚言,便叫我魂飞魄散。”
    黑暗之中,甘余神君掌心凝聚起了灵力,他冷冷看着床上隐约的轮廓,心中没有半分怜惜。
    光影越靠越近,饮溪松开手,只是轻轻闭上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宝贝女鹅呦呜呜呜,为了狗男人能做到这个地步qaq
    第123章
    再后来的事饮溪便不知道了, 她没有了从前的记忆,醒来后不再是那个太阴初羲元君,不再是清霄帝君的妹妹, 忘却前尘旧事,一切重头开始。
    她只是一个无名无姓的小仙,仍旧叫饮溪,跟在九天玄女娘娘座下修习仙法。因顽劣不堪,孩童心性, 时时惹得师兄师姐们头疼, 也令娘娘啼笑皆非,后被娘娘封为了掌鹿的仙子, 正正经经做起了神仙。
    到了二百岁头上,娘娘宫中来了一位她不曾见过的神仙, 她听众人尊他一句帝君,待其十分尊敬,她不敢上前去, 远远的与几位师姐躲在殿内柱子后瞧了一眼, 只觉这位帝君生的当真是令人挪不开眼, 有如高山冰雪,孤寒不近人情,尤属那一双眼, 像是从紫薇恒摘下的两颗最亮的星子,深邃幽明,鬼斧神工。
    小师姐说帝君是上穷碧落排在第一的男神仙, 万年来觊觎的女仙不计其数,可帝君是个冰雪做的人,一颗心呀从不肯分给旁人半分。
    彼时她也不晓得其他,只知看到这位帝君,心头便没来由生出一股亲切,说不出的欢喜。
    不过偷看了没一会儿,就见娘娘笑着看过来,冲她招了招手:“饮溪,来。”
    饮溪不如平日里那样跳脱,可在这位上穷碧落第一仙面前也没有什么拘谨的,提着裙摆便过去了。这一回,站在娘娘身旁,大方的看他的正脸。
    帝君也看过来,冰冷的神情多了几分柔和,轻轻挑眉。
    娘娘捏了捏她的手,开口十分温柔:“饮溪,这位便是清霄帝君。”
    她依言行礼,唤了一声帝君,不知娘娘这是何意。
    “帝君的潜寒宫缺一位当值的小仙子,你虽未到能独自掌事的年纪,倒也不妨去历练一番。”娘娘的声音娓娓而来:“那太清蚨泠境十分辽阔,神兽仙鸟数不胜数,还有许多与你年岁相当的仙子,当是十分有趣的,你愿不愿意跟着帝君走?”
    饮溪并非是对九天紫府没有留恋,可她长到这么大,还从没有去过娘娘仙居以外的地方,一时听闻那太清蚨泠境这般有趣,当即便心动了,何况她因年虽小,师姐们出门历练总是不带她,这一回娘娘也允她出去历练,如何能拒绝?
    她只想了一小会儿,这期间清霄帝君的视线一直似有若无落在她身上。当她点头时,明显感觉到对面那人松下了一口气,娘娘脸上的笑意也深了。
    后来她就这么住在了潜寒宫之中,在太清蚨泠境的日子说快不快,说慢也不慢,识得了几位好友,相约着一起做偷鸡摸狗之事,极为潇洒快活。
    太清蚨泠境虽大,全然是一处与世隔绝的仙境,时不时有旁的神仙来寻帝君饮茶下棋,譬如那朱雀陵光神君,三番几次逗弄着说要带她出去玩几日,可帝君次次都不允。
    一百余年,她在太清蚨泠境中过得很是欢乐太平。
    再后来便是紫薇大帝的那一次邀约,禁不住她百般恳求,帝君头一次松口将她带了出去,谁知仅是这么一次,她就从紫薇恒掉下了凡间,遇到了彼时成了凡人皇帝的封戎。
    ……
    一场大梦就此转醒,饮溪缓缓睁开眼,眼角洇湿,顺着流入到鬓发里。
    这里已经不是冥府的地牢了,这里处处铺设熟悉,是她在潜寒宫之中的居所。身上略有酸痛,一时回不过神。
    床畔有两个人,一个是她的兄长清霄帝君,一个是已恢复魔帝身的封戎。她这才发觉手掌被死死握着,而她一睁眼,便对上他赤红的双眼。
    “可有哪里不舒服?”封戎声音极轻,仿佛怕惊到她。
    适才梦里还没褪去的泪意再一次涌上来,眼眶滚烫,泪水填满了眼睛。饮溪恍然不觉,对着这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探手摸了上去,一点点,从额角到眼尾,从眼尾到鼻梁。
    “封戎……”话一出口,落下泪来。
    清霄帝君始终从旁站着,见她醒了,一直悬着的心终是放下来,伸出的手停在空中,片刻后又收了回来。
    封戎抱着她的手,轻轻去摸她的鬓发,眼里情绪浓厚似墨,风卷云涌,只怕下一秒就要爆发。
    “我在。”
    那泪水止也止不住,她仰了仰面,眼睛不舍得从他面上移开一刻,半晌,说出一句话:“原来你没死?”
    封戎一怔,很快意识到她在说皇帝驾崩之事,片刻后苦涩的摇头:“你怎会只身一人入了冥府?”
    实则也该猜到了,凡人身死魂魄会进入冥府,她是去寻他了,她并非是将他忘了,她心里还有他。
    饮溪不晓得为何天道如此捉弄人,倘使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就这么让他们一辈子再也不要相见,他继续过着他的日子,皇帝也好魔帝也罢,而她在天上继续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小仙,那样也很好。
    可为何她已忘记了一切,还要她重新遇到他,爱上他,然后再经历这蚀骨锥心的一刻?
    分明已决定再也不要与他在一起了,分明好不容易才下定了决心,为何又一次要将她推到这等境地?
    她竭力想将那泪水憋回去,毫无作用:“既然你没死,那便最好了。这段时日我也想过了,从前是我想的不可靠,仙凡怎能在一起?往后你便去过你的日子……将我忘了罢。”说到最后一句,声音已经发颤了。
    封戎没料到好不容易相见,她竟然要他忘记。不知想到了什么,眼里汲起了水光,好似就要落泪,抓着她的手死死不松。仿佛是祈求,更像是哀求:“为何要我忘记?你可还是恨我?恨我封印了你的灵力,将你困在身边?我错了,我当真错了,莫非你就这么狠心,当真要因此与我分开不成?”
    清霄帝君背过身去,不敢看妹妹脸上的表情。
    饮溪唇瓣颤抖着,泪珠滚滚而落,她说不出一个字,不肯摇头,也不敢点头。她心中想说的话太多太多,想问问他这千年来去了何处?为何现在才来?又想问问难道时间果真能泯灭一切,让过往都烟消云散?
    她不敢问,怕听到不愿听的回答。
    若她还是先前那个无知无畏的饮溪,倘使作为皇帝的封戎肯向她道歉,那么她会义无反顾的与他在一起。可如今忆起了这么多,要她如何能装作不知道?
    饮溪更不敢让他知晓自己已经忆起了一切,她怕一旦说出口,那埋藏了千年的不甘又会重占上风。
    如今看来封戎也记起来了,她当真不敢面对这样的他,且需要时间好好的想一想,想一想究竟该怎么做,想一想从前的爱恨情仇该如何安置……
    饮溪不敢听他说话,她知晓只要他开口她一定会心软,死死咬了咬舌尖,强迫自己冷静下几分来。
    “我今日累了。”她甚至连一个借口都不敢编,说完这句就缓缓的别过脸去,将手抽回,不再看他。
    封戎还欲再说什么,清霄帝君忽然开口了:“饮溪累了,魔帝请回。”
    她才被提了魂,虽傅榆没有得手,却还是恐损伤了些许,封戎想到千年前同样的经历,心痛的碎裂成几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纵使现在一刻也不愿离开她身边,还是缓缓站起了身。
    声音收回几分平静:“……那我便先走了,还望帝君将她照顾好。”
    “不劳魔帝费心。”清霄不轻不重挡了回去。
    饮溪就这么背着身子,直听到他顿了顿,脚步渐行渐远,连潜寒宫都没了他的气息,死死憋着的抽噎这才发出声来,捂着锦被彻底哭出声来。
    清宵帝君疾步上前,两指探上她的经脉,没有探出不对,浅浅松下气,什么都没说,只是坐在了床沿,一遍又一遍摸她的长发。
    饮溪翻身,一把抱住了他的腰身,脸埋在那衣襟之上,痛哭不已:“兄长……我忆起来了……”
    清霄帝君身形一震,听到这一声三百年不曾听到的兄长,数不清的酸涩涌上心头。
    “你不听话……”怪不得她方才会说那样的话,怪不得她拒绝了魔帝,原来是记起了……一千年过去了,他的妹妹仍在为一个魔流泪。
    “若是肯听我的话,好生在天界修炼不要乱跑,好生跟着灵鹫在紫薇恒,也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说到这里,万年来清冷镇静的帝君也忍不住颤着声。他想到这千年来发生的一切,胸前满是难以言喻的痛,他只恨自己没有将她看劳,没有将她护好,终究还是让这唯一的妹妹遭受了这么多心酸苦楚。
    饮溪只是摇头,除了哭便不说话,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剩无助。
    清宵帝君长叹了一口气,回身抱着这个妹妹,自她长大后清宵便再没有抱过她了,幼时她因为摔倒了哭,使不出术法哭,摸不到仙鸟的尾巴哭,他独自一人将她养大,那时也是如现在这样抱着她。
    妹妹抱着他,依赖他,软软的叫一声兄长,清宵就会为她做好所有的事。
    可是如今这一件,要他如何能帮?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就是接上了之前饮溪在冥府地牢里的剧情~
    然后既然大家都觉得上一章不好,那我就试着改改?
    第124章
    千年前甘余神君蓄力一击终究是落在了饮溪身上, 察觉到异动破窗而入的武状元来时已经晚了, 情急之下以力回击挡下了大半,但仍是有一部分落在了饮溪身上。
    饮溪神魂与身躯皆受了损伤, 被兄长清霄帝君送至昆仑山王母娘娘处养伤, 这一养便是七百年,因神魂受损, 失了从前几万年的记忆。
    清霄帝君再不想让这唯一的妹妹受到任何伤害,知晓她失忆后,心里一半是悲,另一半竟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轻松,宁愿往后叫她重新开始, 也再不要与魔帝有任何纠葛。大隐隐于市, 他知道魔帝必不会就此放手, 于是将她养在九天玄女处, 又与魔帝定了那所谓的赌约,他已然算尽了一切, 只等时机成熟,就将妹妹接回来养在自己身旁。
    凡人道人算不如天算,殊不知神仙也无可奈何, 清宵确然如魔帝所言机关算尽, 然而算尽, 结果还是往着最不可能的方向去了。
    ……
    饮溪自然不知晓兄长与封戎之间还有一个赌约,她不知道封戎这一千年在哪里,都做了什么?为何会化作凡人, 封印了记忆与灵力。但是她心里清楚,醒来时见到的封戎已经是千年前的那个封戎了,他带着他们的记忆,带着前尘过往,是以方才看她的眼神里才会有那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素来不是个会扯谎掩饰之人,不敢面对他,只怕自己暴露太多。
    *
    自那日后,封戎果真没有再来过了,饮溪生活恢复如常,她仿佛只难过了那么一瞬,第二日清霄帝君再来时,已从她面上看不出任何走不出来的情绪。
    知晓她在冥府里遭遇了那么多事,先前因害怕帝君惩罚而躲起来的灵鹫仙子也回来了,与吟霜仙子两人一起,日日凑在她的屋子里。两人拿出了自己珍藏多年的吃食与话本子,整日里吃吃喝喝,嘻嘻哈哈讲些天界趣事,不论她愿不愿,拉着她一道玩,势要将她从那过往中拉出来。
    谁也不知晓眼前这个傻乎乎反应总是慢半拍的仙就是千年前的初羲元君,只当她这一次不过是在冥府遭了一点罪,并且仍是忘不了那凡人。
    众仙眼里这算什么事?说来说去还是那句话,凡人怎可与神仙相比,仙凡相恋本就是不切实际的事,只饮溪傻,去了一趟凡间竟把心给了一个凡人,早知她早就少女怀春,先前便不该将那讲凡人情爱的话本子给她看。
    这几日不知为何,流萤仙子也不揪着她们这些小仙修炼了,倒像是因饮溪的事刻意给她们放风,这更是让灵鹫与吟霜二人彻底闹腾起来。
    饮溪虽不像从前那般与她们在一处耍,倒也没有阻止她们做什么,听他们日日在屋子里吵闹,感觉这一刻冰冷冷的心也有了几分热意。
    长夜来过一次,这个神仙万年来不曾变过分毫,一只长笛在手,长身玉立温文尔雅,口中总有讲不完的趣事,洞府里总有数不清的新奇玩意儿。
    他来时带了一壶酒,就此打发了吟霜与灵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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