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来,大埕越来越乱,帮会厮杀,堂口吞并。街市上已看不到行人,入眼之处满是荒寂。
    百姓不敢出门,无法安居乐业,商贾联名递帖向官府请愿。凡此种种,已严重影响到县尊大人的政绩,这令其恼怒无比。可江湖上的事情,官府也不好直接插手。只能派遣孙应平前往大江盟,希望洪祥龙出面压服祸乱的堂口。毕竟,大江盟还没有真正分崩,他这个盟主多少还有些威信。
    孙应平这次前来,心态完全不同,那鹰隼般的眼眸中充满了兴奋。凭以两人之间的龌龊,跟本就无法化解。能看到对方倒霉的样子,怎能不让他愉悦!同时,他也十分清楚,此刻的洪祥龙绝不会想见到自己。可越是这样,他就越是要见到对方。
    孙应平扬了扬脑袋,神色间满是高傲,来到大江盟的门前,朝着门口的两名护卫挑了挑眉,大声喝道:“你家盟主呢?”那姿态不知高出多少!
    这两名护卫俱都识得孙应平,连忙回道:“我家盟主正在府内,请孙大人稍待片刻,容小人去通禀。”
    孙应平得到回答,却撇了撇嘴,大手一挥,冷笑道:“不必了!我自行前去。”
    两名门卫瞧见这般,顿知来者不善,可又不敢拦阻,只得朝向内院大声喊道:“孙应平孙大人到!”
    这一声喊叫甚是响亮,正在内厅的洪祥龙听到通禀,顿时心下一凛,蹙起了眉头。眼下这关节,他最不想见的就是孙应平。而且,他无比肯定,对方此刻前来绝无好事。更何况,自己的儿子曾派人去刺杀对方。虽始终不对方的见下文,可大家都清楚,此事不会轻易了解。对方不说,不代表心中没有记恨。相反,越是如此,就越加证明其心性坚韧,善于隐忍,不好相与。
    传话的声音方落,孙应平便已大步流星地进了内堂。
    洪祥龙坐于内堂正中,见到孙应平进来,也不起身相迎。仅用眼角瞄了一眼,神色间泰然自若,随口敷衍着问道:“不知孙大人驾临,有何贵干?”
    孙应平望着端坐上首的洪祥龙,虽然看起来依旧威风,却有种说不出的外强中干。且仅仅数日的功夫,竟已两鬓斑白。那芒芒的星霜点缀如雪,冷眼观瞧尽是暮气苍凉。
    孙应平听到对方问话,随即扬起了脑袋,大声回道:“孙某奉县尊大人之命,有事向洪盟主请教?”
    洪祥龙闻言也不去看他,依旧垂眸颔首,盘着手中的念珠。不知从什么时候?他的手中就多了这东西。瞧那神情,似乎唯有拨弄着念珠,才能平复他心中的烦躁。而随着念珠的转动,时间在悄然流逝。他沉默了良久,好半晌才淡淡地问道:“有什么事情,直说吧?”
    孙应平瞧他这般样子,心中暗自鄙夷: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死了儿子才想起信佛,若真这么虔诚,只怕距离成佛将不远矣。想到这里,他撇了撇嘴,沉声问道:“这几日,大江盟麾下的堂口闹得大埕鸡犬不宁。百姓无法安居乐业,县尊大人十分生气!难道洪盟主就不管管自己的手下?”
    洪祥龙一听这话,顿时明白自己猜得没错,对方今日登门就是来寻晦气。不过,眼下的形势不同以往。若是在往常,他早将对方轰出门外!但此刻却不成!只得强压怒火,无奈道:“我的手下如何是我的事情,与外人无关!难道孙大人想插手大江盟的帮务?”
    孙应平面露讥讽之色,不屑道:“大江盟的帮务?我孙某人没有兴趣!可眼下外面的情况,洪盟主应该清楚。大埕的商贾联名递帖向官府请愿,要求县尊大人维护地方治安。事情发展至此,早已不是你大江盟的一家之事。地方治安如此混乱,已严重影响到县尊大人的官声。难道洪盟主不应该给个说法?”
    洪祥龙听闻此言,手中盘动的念珠霎时一滞,竟脱口问道:“联名请愿?怎么回事?”
    孙应平见对方如此询问,这才猛然发现,洪祥龙竟对此事毫不知情。由此可见,现在的大江盟真是不比从前,竟耳目闭塞到如此程度。这么大的事情,作为一帮之主居然没有收到半点风声,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眼下百姓不敢上街,商家的生意难以为继。这才一同联名请愿,要求县尊大人恢复治安。难道你不曾耳闻,城内的商铺都已封店谢客?”
    洪祥龙听了对方的解释,顿时明白背后必然有人在串联,随即问道:“这件事情由何人发起?”
    孙应平冷笑道:“知道何人发起又能如何?眼下最重要的是,整理大江盟的堂口,恢复往昔的治安,让百姓能安居乐业!”
    此刻的洪祥龙是有苦自知,他能够调动的人手已然不多,仅仅不过百十余号。自从老六堂中有人叛变,他对麾下的堂口就失去了信任。现在唯一还能够相信的,便只有这府中的百名护卫。可仅凭这点人手,想要收复那么多堂口,根本是痴人说梦。更何况,经历了丧子之痛的他,早已了失去一方豪杰的雄心。也正因如此,他这才会浑浑噩噩,对外面发生的事情莫不关心。
    洪祥龙沉吟了良久,缓缓道:“孙大人回去告诉县尊大人,就说堂口之乱我会尽快处理!不必担心!”
    孙应平察觉到对方的敷衍,立时挑了挑眉,冷哼道:“洪盟主如此搪塞,我可没法交代!事情不能一直拖着,总要有个期限?”
    洪祥龙也明白,这件事情躲不过去,只得沉声回道:“七天!七天后,大江盟的堂口会一如从前。”
    孙应平听到这般承诺,不由暗自冷笑,甚至嗤之以鼻。他不是第一天闯荡江湖,凭他的阅历一眼就看出,以眼下的乱象,别说七天,就是一个月,也很难将叛乱的堂口重归旗下。可对方已然给出承诺,自己又不好当场翻脸,只得强自压下心中不甘,沉声说道:“不如这样!请洪盟主背书给孙某,由在下转呈给县尊大人。如此这般有了凭据,孙某也好交差。如何?”
    洪祥龙一听这话,顿时怒火中烧。若换作以往,何人敢逼他立字为据。可眼下这形势却由不得人,只能强压着怒气,恨声道:“好!背书就背书!来人啊!取纸笔!”
    府中的下人取来纸笔。
    洪祥龙三两下写完,将纸笔往桌子上一扔,怒声道:“拿去!若无它事,孙大人请回!”说完,便摆出了送客的架势,不再多言。
    孙应平见洪祥龙逐客,也不着急,取过背书,确认无误。这才小心地折起,收入了怀中,朝着对方冷笑道:“既然如此,孙某人告辞了!但临走之前,有一句丑话要说在头里。若七日之内,洪盟主无法平息堂口之乱,可就莫怪孙某人不讲江湖道义。”言罢,一甩袍袖转身便走。
    云莱客栈中。
    白沐坐在窗边,一边吃茶,一边望着窗外。
    今天上午,他收到了两则消息。第一个消息,是张三铎的酒楼被砸。事情的起因,与他预测的一般;打架的双方都是大江盟的堂口。两边主要人物,一个叫郭海,一个叫张业,这两人都是各自堂口的堂主。
    在大江盟成立之前,这郭海、张二人便有仇怨。而这宗仇怨,则由他们父辈结下。也就是说,这两人的老子在年轻时就是对头。有了这般前提,两人带着兄弟在同一家酒楼吃酒,会打起来一点也不奇怪!至于,事情由谁挑起,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听说事发时,张三铎本人上前劝架,被殃及池鱼打成了重伤,险些丢了性命。眼下,已经封店谢客。
    张三铎重伤昏迷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一众商户得知此事俱都骇然。原本约定的三日之期,在无人提及的情况下开始悄悄延长,形成了一种难得的默契。
    第二个消息,是西涫堂的堂主闵静山突然崛起,实力大增。对于此事,早已在他的意料之中。有了自己的帮助与孙应平的支持,若仍旧无法崛起,那便是庸人废材!
    自从孙应平带着闵静山来找自己,他就清楚会是这样的结果。当然,这也是他想要的结果。因为,大埕在混乱之后,需要重回宁静。而要想回到从前,就必须有人整合分崩的堂口,使当前的乱象平稳过渡。这个人选他斟酌了许久,直到孙应平的到来,才最终将目标放到闵静山的身上。以现在的情况来说,无论是谁得到孙应平的支持,想要崛起都会事半功倍。
    正在这时,外面响起了敲门的声音。
    白沐朝着门外轻声唤道:“进来吧!”
    小伙计闻言推门而入,朝着白沐行了一礼,禀报道:“少东家!外面有人求见。”
    白沐见状,不由问道:“哦?来者何人?”
    小伙计回道:“是大江盟的陶青儒。”
    白沐听说是陶青儒,便想要回绝不见。可话到嘴边却未能出口,而是朝着伙计问道:“他是一个人来的?”
    小伙计点点头道:“对!就他一人。”
    白沐沉吟了片刻,这才吩咐道:“嗯!你叫他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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