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群星稀落,正是子正时分。觉心行功已毕,站起身来,拍醒了呼噜打得震天响的苗子,拉着他走到河边。苗子将岸边的那艘船绳从河边木桩上解开,推船入河,摇橹缓缓向对岸划过。觉心站在船头,闻得河水的气味甚是怪异,好像麝香味中夹杂着鱼腥气,也不知五毒教的人都投放了些什么毒药在这河里。好在夜风清冷,气温比白日里低上许多,河面毒雾不升,觉心虽然嗅到少许河水毒气,但体内洗髓经自行流转之下,毒质便随着呼吸从体内排出,是以对他几乎没什么影响。
    船到对岸,二人下船前行,走了二里多路,草木又渐渐的茂盛起来。又走了一会儿,便见面前出现一大片树木繁茂的林子,那苗子停下来对觉心道:“大师,前面便是我教的‘万毒林’,林中毒虫毒草甚多,须得在身上涂抹药膏驱走毒虫、中和瘴气才能安然通过,否则被毒虫咬到或是瘴气入体难免……,这个难免有伤贵体。”
    觉心皱了皱眉头,心下暗自提防,怕他在药膏上做什么手脚,于是便道:“既如此,你先把药涂上吧。”
    那苗子一愣,讪笑着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一个皮囊,拔开塞子倒出黑色药膏,将全身上下包括头脸都涂抹了个遍,然后将皮囊交给觉心。觉心等了片刻,未发现异常,便也学着他的样子将药膏涂遍全身,但觉身上凉凉的甚是舒服,只是气味极是刺鼻难闻。
    二人走入林中,便听草丛中响起一阵悉悉索索伴随嘶嘶、嘎嘎等怪异声响随着二人的到来从脚边向两旁退开,像是林中毒物受不了二人身上的气味纷纷四散退避。行至林中深处,忽然从一株大树后跳出来两个人,浑身上下也涂满了黑色的药膏,手持利刃冲觉心二人喝道:“口令!”
    觉心微微一惊,不动声色的用长棍顶在苗子后心,那苗子身子一颤,慌乱之下嘴唇颤抖着道:“五、五仙通灵,南疆横、横行。”觉心听到口令,心道五毒教的人倒也没狂的没边,只说“南疆”横行,而不是“天下”横行。
    其中一人点了点头,让开道路说道:“过去吧。”觉心低着头押着苗子往前走,不与二人对视,刚从二人身边走过去数步,忽听另外一人叫道:“且慢,你们叫什么名字?”
    苗子无奈回头,觉心却依旧背对着他们,苗子先是望了一眼觉心,然后道:“我,我叫黑石,是金蛇门的。”觉心待他说完,也不出声,只是推着苗子黑石接着往前走。
    身后那人喊道:“喂,旁边那个,你怎么不说!”赶上前来横刀拦住,月光下忽然见到觉心穿的破破烂烂,不是苗人衣服,微微一愣,觉心便趁他一愣神的功夫,左手倏地探出抓住刀背,往前一送,刀柄猛地撞在那人小腹,那人闷哼一声,鲜血从口中溢出。觉心运指如风,戳中他屋翳、梁门二穴,那人便浑身僵麻,软软躺倒在地。忽然哧的一声,觉心脑袋一偏,一枚吹箭从耳边掠过,“夺”的一下钉在一棵大树上,觉心足尖一点朝另一人冲了过去,那人大惊,还没等有任何动作,便觉身上一麻,也被觉心点倒地。
    觉心收拾完两人,拍了拍手,刚要走开,忽然心中一动,蹲下身把其中一人的衣服剥下,换在自己身上,将自己的衣服卷入包袱,便抓着惊得直咽唾沫的苗子继续前行。走了盏茶功夫,还没等出林子,便见前面不远处一座寨子依山而建,寨门大敞,并不封闭。山脚下围着寨子的栅栏边上立着几座箭楼,各有箭手在上面。那寨子颇大,一整面山尽被占满,吊脚楼在山林中错落而立,几栋吊脚楼里还亮着灯火。
    苗子指着那寨子开口道:“大师,那寨子便是我五仙教总坛的所在了。”
    觉心点了点头,淡淡的道:“你把我带到这里,我可多谢你了。”
    那苗子黑石忙不迭的道:“大师说哪里话,您饶小人一命,小人还没报答您呢,区区带路小事,何足挂齿。”
    觉心笑了一笑,转头望向寨子问道:“黑石,你们五毒教所在之地当真易守难攻,守卫也甚是森严,刚才的口令是不是也是过这寨门的口令?”
    黑石腆着脸道:“大师真是智慧过人,您说的一点也不错。”
    觉心接着又问:“你们教主住在哪里?你们还有个叫何厉的金蟾护法,他住哪里?”
    黑石暗觉不妙,犹豫了一下,却还是回答道:“教主住在山顶的五仙殿中,那里也是教主与几位护法还有长老们议事的地方。何护法是教中红人,被教主特许,也住在五仙殿里。”
    觉心点了点头,忽地探出一指将黑石点到在地,搜遍全身,摸出一枚铁片做的令牌,上面刻着一条昂首吐信的毒蛇,背面刻着几个他看不懂的字,又摸出了两个药囊便再也搜不出东西了,于是一抬手,将他扔到一株大树上,自己抖了抖衣服,大大咧咧的向寨门走去。走到离着寨门还有十几步的距离,便被箭楼上的人用箭对准了喝止道:“站住,口令!”
    觉心拿出从黑石身上搜出的令牌对着那人,学着黑石的嗓音道:“五仙通灵,南疆横行,我是金蛇门的黑石。”苗人黑石的身高与觉心差不太多,脸上又涂满了黑色药膏难以辨认,所以觉心就索性假扮成他。
    箭楼上的那人笑道:“原来是胆小鬼黑石,你不是跟着阿丹大哥他们出去办事了吗?怎么自己跑回来了?”
    觉心眼珠一转道:“事情办成了,只不过东西太多,我们拉不回来,须得找人帮忙,喂,你带我找门主好不好?”
    箭楼上那人哼了一声道:“那是你们门主,又不是我的,你自己找去。”挥了挥手,示意快走。觉心心中一定,也不答话,径直便往里面走。过了寨门,便见几条台阶在吊脚楼间蜿蜒盘曲,向山上延伸。觉心遮掩身形,循路而上,刚走到半山坡,忽然听得山上有脚步声传来,他连忙伸手搭住旁边的一根木柱,轻轻一跃,像一个大壁虎般扒在了一座吊楼屋底,黑暗中见一个年轻苗女走上了一座亮着灯的吊脚楼,敲房门喊着里面的人。不大会就听那吊脚楼房门打开,传出一个男子的声音,随后那苗女叽里咕噜说了几句觉心听不懂的苗语,仿佛在吩咐些什么,然后便下楼原路返回了。
    觉心等了片刻,刚想跳下了蹑在那苗女身后,忽听方才的吊楼上传来脚步声,一个汉子挑着一副担子从觉心面前走过。觉心隐在黑暗里一动不动,待他走出几步,轻手轻脚的跳了下来,赶上去一指点在那汉子的天宗穴上,那汉子身子一颤,软软的便要倒下,觉心一手捂住他嘴巴,一手接住担子将他拖在一旁。觉心将他拖到暗处,拿出铁片装作刀子抵在那汉子喉咙上,轻声道:“我问一句,你答一句,倘若敢乱喊乱叫,我就一刀割断你的喉咙。”见那汉子眼露惊恐的点了点头,便问道:“方才那女子是五仙殿中的吗?”见那汉子点了点头,心中一喜,又道:“你担子里是什么?这么晚要送到哪去?”将捂在汉子嘴上的手挪开,示意他答话。
    那汉子嘴唇颤抖着说了一句话,觉心一愣,没听明白,轻喝道:“你说什么?说明白些。”
    那汉子又说了一遍,这回觉心才听清,原来那汉子是说:“花瓣,送到五仙殿。”只是口音太重,是以一时没能听明白。
    觉心一伸手将他下巴卸掉,随后又连点他两处穴道,让他动弹不得,才用他衣服将脸上的药膏抹掉,抬着那副担子沿着苗女的方向走去。他脚步轻捷,只片刻便跟在那苗女身后五步远的距离。他见那苗女脚步沉重,当是没练过武功,五步的距离可让他在苗女发觉异常时一瞬间就能制住她。岂料那苗女听见脚步声不疑有他,竟不回头,自顾自的往山上而行。将至山顶时,只见一片香樟林挡在眼前,林后有一大面围墙,高约两丈,那苗女径向西行,到一处偏门外停下,拍开了门,引着觉心走了进去。觉心低着脑袋不与开门人对视,那门子见觉心是苗女领来的,也不拦他,见他们进来便自顾自的关了门回了旁边一处小屋里。
    高墙后的空间极大,比之大理天龙寺也毫不逊色,当中坐落一座大殿,却是中原式样,流檐飞瓦,金漆朱门,极具气派,只是墙上却绘着蛇、蝎、蜘蛛、蟾蜍和蜈蚣五毒,殿门站了一队腰挎苗刀的汉子,大殿后边又建了几处大屋,也具是中原式样。觉心暗忖这便是五仙殿了,低着头不与别人对视,跟着那苗女左拐右拐,绕到大殿后,走过一条长长的石板路,过了一道月洞门,到了一片花田前。那苗女抬手示意觉心停下,回头见到觉心的样子,微微一愣。觉心心道不妙,刚想发难,却见她一愣之后只是冲自己挥了挥手,脸上带了些不耐烦的神色,嘴里说了几句什么。觉心察言观色,明白这是在让自己离开,便放下担子,转身就走。他见那苗女将担子提起走开,便一闪身躲到了一株花树后。
    他待了一会儿,见到没人过来,心中暗想:“这苗女居然没有疑心我,心可够粗了。”他哪里知道,五毒教在江湖上行事诡秘,用毒的手段千变万化,让武林中人深为忌惮,惹上他们不啻于自寻死路。再者五毒教僻处南疆,更有月亮渡和万毒林作为屏障,自创教以来从未有外人闯入过,是以教内防卫不严,连五仙殿前的守卫也是摆样子的成分居多,那苗女见到觉心也只以为他是花农找来的帮手。觉心忖道:“这里占地那么大,屋子又多,不知何厉住在哪里,乱闯乱走之下若是被人撞见可就糟糕的很了,到时候五毒教的人一拥而上,我可就插翅难逃了,不如再抓个舌头盘问一下。”主意已定,迈出花田,施展身法向苗女离去的方向纵出。
    他身法甚快,几个呼吸间便出了花田,见到一座院子位于花田不远处,便停住脚步,蹑手蹑脚的蹩进院子,见里面有座大屋,窗子里透出灯光,屋门和墙面上绘着玄鸟及彩云图案,甚是绚丽美观。他蹲到窗下,正想掀开窗子往里观瞧,忽听一阵嘻嘻哈哈的动静从里面传来,连忙纵身跃到屋顶上伏下身子,只见几个苗女从屋里鱼贯而出,轻声说笑着离开了。他待众女走后,身子往下一探,使了个倒挂金钩的架势,双脚勾住屋檐,双手轻轻将窗子拉开,然后一纵身便屋内跃去,落地后连忙拿住架势凝神提防,却见屋里并无一人。他反手轻轻将窗子关上,只见屋里有一面绘着百灵鸟立于枝头的屏风,屏风后有一张雕花檀木床,床上叠着一床粉色绣着花朵和云彩的锦被,床边是一个梳妆台。屋角处则砌了一座丈宽的池子,池子里放满了乳白色如牛奶般的浴汤,上面撒着一层花瓣。觉心明白此处定是女子闺房无疑,刚想离开,忽听擦擦的脚步声响,却是有人朝这屋子来了。觉心一惊,连忙寻找藏身之处,只是这屋子连个大一点的柜子也没有,床上被子叠放整齐,也不能躲到被子里,心急之下见到浴池里的水并不透明,连忙屏住气息,潜入池中。
    只听房门吱呀打开,然后便是关门上栓的声音,那人朝着木床的方向走了过去。觉心听她脚步声甚轻,又伴着“粲粲”的仿佛饰品的声音,想来是个女子无疑。过了一会儿,屋里静了下来,觉心暗想:“难道她上床睡了?若是睡着了便可趁机制住她盘问一番。”刚想起身出池,忽听踏踏的脚步声响起,那女子似是光着脚朝池子走来。觉心大惊,连忙稳住身子不敢动弹,正自惊疑不定之际,那女子竟是踏入池中,沐浴起来。
    觉心听得如此,不由得暗叫一声苦,不知高低。幸好池子够大,他紧靠池壁,而那女子在另一边,否则立时便会泄露行藏。但听水声轻响,那女子竟然一边沐浴,一边轻声唱起歌来,歌声轻柔婉转,甚是好听,只是声音略显稚嫩,好像是个年龄不大的女孩子。若是平时,觉心定会静听一曲,可此时哪有这个心情,只盼望她赶快走开,又过了一会儿,那女子歌声一转,变得轻盈欢快起来,似乎心情甚是不错。觉心原本以为此时已是深夜,那女子也只能简单洗洗睡了,岂料她唱完一首又是一首,似是极为享受沐浴带来的快乐而不愿就此离去。
    觉心已在水中待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饶是他内功小有所成,也觉得心跳嘣嘣作响,胸中憋闷欲炸,再待片刻,非得七窍流血不可,他再也按耐不住,在水中以极缓慢的速度朝那女子走了两步。忽然哗啦一声猛然起身,未等那女子惊呼出声,便被他一手捂住了嘴巴,一手掐住了脖子,低声喝道:“不许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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