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队长道:“这倒没有,只是他们两个整日在这里摆摊卖艺,占道不说,看得人一多了,把路都给堵了,有时还堵上了街边商户的门,你说我不得管管吗。”
    杨胜祖道:“摆摊的人多了,怎么不见你去管他们!”
    王队长一捋袖子,指着他道:“你还有理了是不是,按照大宋律例,侵街占道者,杖七十!”
    余生笑道:“王队长,这二位我认识,人家也不容易,这三伏天三九天都在讨饭吃,还请王队长宽恕宽恕。”
    王队长神色一缓,道:“既然余团练都说了,我本应该照做,可是这刑杖可免,罚款不可免,不然让我回去如何交差啊。”
    余生取出一两银子塞在他手里,道:“这钱我替他交了,请王队长不要再难为他们。”
    王队长收了银子顿时转成了笑脸,道:“其实他们这种也不算侵街占道,罚点钱也就算了,只是以后注意点就行。”说罢带着手下接着往别处走。
    余生心中感叹,有权势就是不一样,他姑父刁德智要看朱勔的脸色,而手下这帮人,得看刁德智的脸色,余生要不是有这个团练使,跟刁德智有关系,谁会听他的?
    杨胜祖兀自愤愤不平,道:“连这么个低级小吏都横行不法,世道还有救吗!”
    宋妙真安慰他道:“算了,这不都过去了吗。”
    余生拱手道:“在下……”
    杨胜祖道:“浪子余生的名号,我师兄妹早有耳闻,刚才多谢了。”
    余生笑道:“二位的名号我也听说过,些许小事,何必道谢,不如我请二位喝一杯?”
    杨胜祖道:“这怎么好意思。”
    余生道:“我早有结交二位之心,今天总算有机会了,二位肯赏光吗?”
    师兄妹相视一眼,杨胜祖道:“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了,不过要等我收了摊子。”
    余生道:“这个不劳你们,二位兄弟,麻烦你们将摊子收拾了,我们在前面郭家饭庄等你们。”
    这话显然是对张三王小勇说的,二人对这种厚此薄彼老大不愿意,宋妙真也道:“怎么能让二位兄弟收拾呢,还是我来吧,你们先去。”
    余生道:“宋姑娘且慢,我这二位小兄弟常说闲得胳膊发酸,正好让他们锻炼锻炼。”说着拉过杨胜祖胳膊,三人一同往郭家饭庄走去,张三王小勇纵然不愿意,也不能硬把他叫回来,只好当了回佣人。
    余生领着二人走进郭家饭庄,开了个雅间,掌柜的认识他,所以不多时,酒菜已摆满了桌子,余生替他们倒满了酒,端起酒杯道:“小弟先干为敬。”
    二人还敬一杯,杨胜祖道:“多谢相邀。”于是三人便聊了开来。
    余生道:“杨兄是哪里人氏?”
    杨胜祖道:“我祖籍并州人,后居东京。”
    余生道:“我常听人说过,杨兄和令师妹武功高强,却不知何以沦落街头卖艺?”
    杨胜祖面有郁色,宋妙真道:“我们也不过是为了讨口饭吃,凭本事赚钱。”
    余生心念一动,道:“刚才杨兄说你家在东京,敢问与杨业杨老令公怎么称呼?”
    其实余生也只是随口一问,天下姓杨的可不止天波杨府一家,可没料到杨胜祖的一句话让他大吃一惊。
    杨胜祖淡然一笑,道:“那是先祖。”
    余生一愣,忙起身作揖,道:“原来竟是忠良之后,失敬失敬!”
    杨胜祖道:“那是祖上的荣耀,与我无关。”
    余生不解地道:“既然是杨家之后,却为何……”
    杨胜祖喝了口闷酒,出了口浊气,道:“你是想问我堂堂天波府后人,为何沦落至此,是吗?”
    余生道:“小弟确有疑问。”
    杨胜祖叹道:“我杨家自神宗年间始,就已经家道中落,到了我这辈,已和平常百姓无二了。”
    宋妙真道:“你想必听说过杨文广吧。”
    余生道:“那是自然,他是杨老令公之孙。”
    宋妙真道:“自打杨公去世后,杨家的辉煌就不复存在了,师哥自小和我一起随师父学艺,早就不是天波府的将门公子了。”
    余生感慨道:“原来如此。”
    杨胜祖道:“几年前,我乡试中了武举,本想接着考武进士,好投军报国,但后来方腊造反,我便随军一起征讨,在军中做了个校尉……”
    余生问道:“后来呢?”
    杨胜祖望着杯中的酒连连冷笑,道:“后来,没有后来!”
    余生愕然,宋妙真一双美目注视着杨胜祖,轻声道:“我师哥满腔报国心,可谁也没想到大宋的军队竟也是如此的腐败。”
    余生道:“怎么说?”
    杨胜祖道:“我本想凭着本事,一刀一枪打出个功名来,好光宗耀祖,在战场上我几乎是不要命的打,可是没想到,我所有上报的功劳都归了那帮可恶的将军!”
    余生了然道:“原来是他们抢你的功劳,对上瞒着不报。”
    “啪”的一声,杨胜祖将酒杯捏碎,怒道:“战争打完后,我找他们理论,不但没有得到应有的东西,还被他们一顿责骂,打了我三十军棍……”
    余生道:“这帮将官也确实可恶……那后来呢?”
    只见宋妙真取出手帕,小心翼翼地替杨胜祖包扎伤口,杨胜祖道:“后来他们还要降我的级,我一怒之下,就离开了军队!”
    余生默然片刻,喟然道:“也好,这样腌臜军队,不待也罢!”
    杨胜祖叹道:“只是苦了我师妹,要跟我一起吃苦受罪。”
    宋妙真微笑道:“自打我跟你出山的时候,我就作好了一切准备,对我来说你在不在军中,做不做将军,都是无所谓的。”
    余生见他们二人举止神态亲昵,虽然以“师兄妹”相称,但感情必定已经超越了师兄妹,他暗暗替杨胜祖感到一丝欣慰,毕竟他的遭遇实在太悲惨,能有这样一位好师妹不离不弃陪在身边,对他而言无疑是莫大鼓舞。
    其实杨胜祖何尝不是这样想,只是他二人街头卖艺,偶然瞧见宋妙真累得出汗时,他的心就像被人揪住了一样。
    如果当初没离开军队,哪怕只是个小小的校尉,日后也未必不会高升,总好过现在这样吧?
    不过宋妙真到底不是一般的小女人,她知道杨胜祖壮志难酬,自从离开军队后,始终郁郁不乐,很少有笑的时候,因此时常安慰他,用她的话说:“只要我们还在一起,就算是吃糠咽菜,又算得什么。”
    更何况在宋妙真眼里,杨胜祖早晚有一日会飞黄腾达。
    余生一方面替杨胜祖欣慰有这么一个师妹时,另一方面在想,如果换成是我的话,她会不会这么对我呢?
    三人交谈甚欢,余生越发觉得他们不是一般人,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杨胜祖宋妙真二人也渐渐卸下心防,他们也听说过“浪子”余生,不过听说的都不是什么好话,可是今日一见,一番交谈下来,深觉传言不可信。
    这时,李三王小勇已收了摊子寻了过来,李三喘着粗气道:“余大哥,你也太不仗义了,这么多东西要我们两个人拿,可累死了。”说着将杨胜祖卖艺用的兵器诸物放在一边。
    杨胜祖拱手道:“两位小兄弟,实在对不住,这些东西本该是我来拿的。”
    余生笑道:“谁叫你们平日一膀子力气也不出,今日好让你们出出劲!”
    王小勇抹了把汗,道:“乖乖,这些兵器可重得很呐,这位好汉是个大力士。”
    李三道:“什么大力士,我看也就一般,是你自己和瘦鸡一样,怪谁啊?”
    王小勇挺着胸脯道:“你说谁是瘦鸡,不服我们俩干一架!”
    三人大笑,久无笑容的杨胜祖也觉心胸一畅,倒满一杯酒,道:“是我的不是,不该劳烦二位,快请坐,在下赔礼了。”
    二人依言坐在余生下手,双方通了姓名,举起酒杯,笑道:“好汉客气了,我们敬你!”他们本是一肚子不乐意,但此刻见了一桌子好酒好菜,被肚子里的馋虫一勾,先前的不快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也不客气,大大咧咧抓起鸡腿就啃。
    余生笑骂道:“你们俩还有没有点吃相!”
    宋妙真见他二人吃相滑稽,不禁莞尔,张三含糊道:“这位姑娘,你也别闲着,吃啊,就当自己家一样。”
    王小勇一筷子打在他头上,道:“这是余大哥请客,你小子倒是会慷他人之慨!”
    张三又夹了块牛肉,放在嘴里砸砸有声,道:“余大哥和我们谁跟谁啊,他请就是我们请,他的兄弟那就是我们的兄弟,余大哥你说是不是!”
    余生心里好笑,道:“吃饭吧,肉都堵不住你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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