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走了几日,终于来到孟州,二人约定两天后在孟州城外的快活林相见,那时再定去处。
    梅傲雪自去寻她师父,战天阙也就只好在孟州城内瞎逛。
    孟州名字叫州,其实就是个小县城,地方不大,人也不多,战天阙不知道鬼脚刘的具体住址,只得在街上打听。
    可问来问去,从辰时到未时,问了多人,问到口干舌燥,也没人知道。
    战天阙不由得气馁,看看已是日暮时分了,街上行人渐渐稀少起来。他想这鬼脚刘既是江湖人,那自然该找江湖人打听,可是他初来孟州,哪里认识什么江湖人。
    梅傲雪的师父算是,可梅傲雪此刻也不在身边,战天阙见了一群小混混,心念一转,便走了过去,对那几人一通逼迫,一人道:“没听说什么鬼脚刘,只知道这附近有个姓刘的老头。”
    战天阙忙问:“他在哪?”那人指了指身旁的巷子,道:“就在这条巷子里,制作拐杖的刘老头,你去了就能找到。”战天阙放开了他,暗暗皱眉,制作拐杖的,会是鬼脚刘吗?
    他又开始怀疑齐俊杰的话,试想鬼脚刘这样大的名气,若真在孟州,怎会无人知晓?
    心中带着疑问,战天阙走进了小巷。
    他背对着夕阳,影子倒映在地上,巷子两边少有住户,显得很凄清。
    战天阙在一家店前停下,这家店的两边堆放着木材,店门坐着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额头布满皱纹,头发乱糟糟的,左手拿着木棍,右手拿着刀,正雕刻着什么。老者的手很稳,很有力,每一刀都恰到好处,干净利落,神情专注,根本没发现人来。
    战天阙咳了两声,道:“敢问老丈可是姓刘?”那老者头也没抬,道:“是。”战天阙道:“老丈可知道孟州有个鬼脚刘?”老者的手抖了一下,随即又恢复雕刻,并没有回复他。
    气氛一度尴尬,战天阙转身要走,老者却叫住了他,道:“你找他做什么。”战天阙回身道:“实不相瞒,我是来挑战他的。”老者面无表情地道:“你想打败他?”
    战天阙道:“是,我听说此人腿功出神入化,想要讨教一番。”老者吹了吹棍上的木屑,道:“你怎么确定你就是他的对手。”战天阙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呢。”老者放下刻刀,端详起木棍上的花纹来,道:“你为什么要打败他。”
    战天阙道:“为了证明我强!”老者哂道:“然后呢。”战天阙一时语塞,暗道:“是啊,即便我打败了他,之后呢,我又何去何从呢?”
    老者道:“年轻人,你为什么一定要证明你自己。”战天阙自嘲地道:“我天生就是瘸子,相貌又丑,从小就被人看不起,我曾发誓要将这双腿练成天下无敌,要让别人再也不敢看不起我!”
    老者注视着他,战天阙只觉两道锐利的目光投射过来,但转瞬即逝,看到的只是一对黯然的瞳孔。老者道:“证明之后,又如何?”战天阙怔道:“之后……之后……”
    老者又拿起刻刀,开始雕刻拐杖的手柄来,他道:“如果你的一生都在为别人的看法而证明自己,那你这一生岂不活得太累了。”
    战天阙矍然一惊,这个老者不是一般人,他试探着问道:“老丈莫非就是……”老者不置可否地看了他一眼,又问道:“功夫是什么。”战天阙又是一怔,片刻后,干脆地说道:“格斗,击杀对手。”
    老者笑道:“这就是你理解的功夫?”战天阙道:“是,所有脱离这个核心的功夫,都是花拳绣腿。”老者道:“然则许多高手大师却更看重武德。”战天阙道:“先有武,再谈德。”
    老者点点头,似乎是赞许,他又道:“你觉得你现在有武了吗。”战天阙道:“当然。”老者道:“那么,你现在有德了吗?”战天阙再次语塞,老者语重心长地道:“既然你自信有了武,那么为什么不修德呢。”
    战天阙茫然道:“我……”老者道:“有武无德,终究是一个莽夫。”战天阙从来没有想过这些问题,从前他的生活除了练武还是练武,之后除了挑战还是挑战,要么就是钻研他挑战的那些武功。
    至于武德修为方面,他也没有细想过。若是换了萧雁群在此,他必然会同老者展开辩论。
    老者道:“你来晚了,鬼脚你是看不到了。”战天阙道:“为何?”老者苦笑着拿起一边的拐杖,站起身道:“我这双腿五年前就废了。”战天阙惊道:“老丈您……”
    老者叹道:“我年轻时何尝不是和你一样,可是这世间的事,都要有个度,物极必反,过则成灾。要不是我四处找大夫,给我扎针推拿,保住了这双腿,现在早瘫了,别说和你动武,就是走路,我也得拄着拐。”
    战天阙彻底怔住,他万万没有料到这次来找鬼脚刘,竟会是这么个结果,当真是世事无常啊。
    老者拄着拐走进屋中,拿出茶壶,喝了两口后再坐下,道:“若是在五年前,我倒真想看看你的本事,可是现在……”
    这时,战天阙已发现巷子两边各走来二人,手持兵器,小巷内顿时杀气四起,战天阙暗暗咬牙,又是同袍会,又是齐俊杰!
    此时日头将尽,天边只剩一抹红,深秋的傍晚升起阵阵寒意,老者不禁将衣服掖得更紧一些。
    战天阙道:“老丈,你若想看看我的本事,现在就可以。”他转过身,奔向迎面而来的杀手……
    老者端详着做好的拐杖,似乎很满意,拄起拐来,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屋内,然后又掌起了灯。
    这条小巷很偏僻,此刻只有老者的屋里亮着一点灯火,越发衬出深秋夜的寒冷寂寞了。不知何处的墙角枯草里,鸣着寒蛩,老者独坐屋中,四壁惨淡,说不出的凄清。
    而在巷子里,正展开一场殊死搏斗……
    当明月悬与天之一角时,战天阙回到了店里。他的伤口在流着血,顺着小巷一路滴到了老者的屋中,四周静极了,屋内只闻战天阙的粗重的喘息声。
    老者道:“你伤得不轻。”战天阙淡淡一笑,坐在一边,道:“比前两次的要厉害了,不知我的本事老丈觉得如何。”老者微笑道:“你已经不需要再证明你自己了。”
    战天阙道:“今天多谢老丈赐教。”老者道:“子曰‘四十不惑’,可我五十岁才明白这些道理,惭愧得很呐。”跟着老者又道:“你说你腿有残疾,可是我看你行走如常人,却是何故?”
    提起这个,战天阙心中涌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来,他伸出左腿,道:“这只鞋子是特制的,底子厚了一些,因此走起来和常人一样。”老者点头道:“原来如此。”
    战天阙看着鞋子,自然而然想到了梅傲雪,也不知她现在在干什么,两天后,按照他们的约定,就要在快活林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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