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深蓝,像一口大锅扣在大地上,鸟雀归巢,虫鸣鼎沸,道路横嵌在半山腰间,依势而行,拐个角,便莫入了草木身后。
    这里名为望江台,山下是一条滚滚而下的江水,此地支流很多,最终都会汇入到亳州城外那条滔滔长江之中。
    这个时辰,路上早就没有了行人,若有也定是来往加急传信的差人快马而过,绝不会在此停留。
    可今天却出奇的,从那山坳中拐出几个人影。一人勒马而行,一人马下行走,身后还跟着一个踉踉跄跄的柔弱女子。
    若是有人看到定会避而远之,因为即便天色再黑,也看得见那两人身上大大的一个捕字,说明了他们的身份。而后那个女子更是脖子上驾着刑板,一条铁链拴连着她的手腕脚腕,被拽着前行。三岁小孩也知道,这女子定是犯了重罪,被缉拿归案。
    三人并未交流,马上那捕头似是有意压下坐骑的速度,迁就步行的二人,致使行进的速度比较缓慢。本该出现在他脸上的警觉之色却看不见,反而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好像他遇到了什么纠结的事情在心中不停地琢磨,郁郁之色紧锁眉头。
    身后那名公差面色可不善,时不时冷眼偷瞟几下那马上捕头,心中更是将他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大半夜不住店,让老子在这荒郊野岭赶路,你是急着投胎吗?”
    “他妈的,老黄真是运气好,可以先骑马回去报信,这老小子现在一定在家抱着王家寡妇快活呢,老子却在这儿跟这个白疯子受罪!”
    公差越想越气,回头冲那小姑娘狠劲一脚踹下,那小姑娘本就踉踉跄跄,腿上被这大力一踹,一跤跌倒在地。
    “走得这么慢,几时能走到!”公差朝小姑娘怒吼,走上前去,又要施暴。
    “老吴,住手!”那马上的捕头发觉身后之事,立刻扭头制止。
    公差不敢违抗,连忙挤出谄媚模样,口中称是。实在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况且这捕头武艺高强,虽然才来到本县没多久,可那也是他万万不敢得罪的。
    “不要再难为她了!早点赶回去,也早些交差!”那捕头开口说道,虽然不是命令,可也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公差听了连连点头,不敢不从。
    捕头骑在马上,看了一眼缓缓爬起的小姑娘,心中轻叹,没再理会,转头勒马继续前进。
    他不忍再看小姑娘身上那些伤痕,那是在手底下这些公差抓捕她时留下的,若不是自己出言制止,怕是这小姑娘早已命丧黄泉。
    想到自己身负使命,县老爷公子及家仆公差数人死于非命,自己刚来此县不久便遇到这样大的命案,“难道这是老天给白某的一次翻身的机会吗?”
    多年的经验告诉他,虽此案凶手绝不会是眼前这个小姑娘,可一定与她有莫大的关联,自己能做的就是要公正的侦破此案,这才是洗刷小姑娘冤情,才是保护她的最好的办法。
    想到这里,白捕头眉色稍有缓和,目光之中也生出了坚毅。
    三人正走到望江台一处宽阔处,忽然一道人影出现在树影之后。借着微光,依稀看见这人骑在马上,身穿红色衣裙,似是一名女子。
    只听那女子说道:“本姑娘在此欣赏观江赏月,何人前来打扰?”
    白捕头立刻警觉,勒马停下,示意吴公差靠后,看好嫌犯,自己驾马上前一步。
    “前方何人!”声音铿锵有力,在这黑夜中如同雷落。
    身后小姑娘一惊,虽然看不真切,但那一身红衣还有那如泉水般动听的声音,让她立刻认出这人正是前日搭救自己爷俩的小姐姐,想要大声呼喊,急忙吞下声音,想到自己如今已被捕,可万万不能连累了这个好心的小姐姐。
    这女子正是红灵儿,不过只有她一人,李楚却没在身边。她也不理会白捕头的质问,似带调笑地说道:“嗓门不小,也不怕这大半夜的把狼招来。”
    “公人办案,闲杂人等速速离开!”白捕头此刻已握住佩刀,他感受到对方来者不善。
    红灵儿没有说话,但毫无退意,反而将马横在路中央,看来不打算让人通过。
    白捕头一凛,看出对方来意。想不到自己干了几十年捕头也没遇见几次劫嫌犯的事,在这穷僻之地,民风彪悍,竟然遇上了。
    眼睑微缩,仔细打量拦路匪人。见她一身红衣,在朦胧的月色中虽看不大清五官,可样貌轮廓也显得极美,脑中急速翻动,觉得眼前之人有几分熟悉。
    这时红灵儿又开了口:“这半夜三更我也觉得有些寂寞,我看就把你们身后那个小姑娘留下来陪我好了,至于你们二人,慢走不送!”话音落下的同时,一道寒光略过白捕头二人,一股杀意扑面而去。
    白捕头心惊,本能的感觉到对方武功不弱,而那吴公差被气势压的倒退三步才稳住呼吸。
    白捕头压下马头,盯着前方,佩刀随时准备出鞘,他一生与人武斗上百次,向来先礼后兵,即便对方来意不善也不愿堕了名头,于是大声说道:“此人乃命案嫌犯,白某奉命将她缉拿归案,你若干扰公干,休怪白某刀下无情!”
    “你姓白?”红灵儿忽然突兀的问道,与之前双方紧张的氛围有些不合时宜。
    白捕头也是一愣,没想到对方忽然问起自己姓氏,他不愿失了身份,于是朗声道:“不错,在下姓白,单名一个雄字,乃兰山县捕头……”
    还未等白捕头介绍完,红灵儿就打岔惊诧道:“白雄,你是白雄?京城四大捕头之一的铁面判官白雄?”
    白捕头额头露出几道暗沟,神色有些不自然,尤其是随后听到红灵儿清凌凌的笑声回荡在这山谷之间,更让他感到羞愧。
    这就是他的一块始终无法愈合的伤疤。自己本是京城四大捕头之一,因铁面无私,再一次公干中,得罪了权贵。这种事情他经历的多了,也不在乎,可谁曾想这一次那人竟大有背景,一纸调令将自己调职到了这个鸟不拉屎的偏远县城,他寻遍了所有关系,却还是不能扭转乾坤,只好无奈履职上任。
    来到兰山县不久,便了解到此地县太爷的种种恶行,身边这些公差也都常年在这臭水中打滚不干不净,表面上对自己客客气气,实际上根本不拿自己当回事儿,甚至将自己孤立,许多事情更是绕过自己,由县太爷家仆直接去吩咐操办。种种行径让自己对这群害群之马充满鄙夷,可更有一种羞耻与无力感,终日萦绕心头。
    这一回要不是命案太大,牵扯到县太爷公子和数名公差,县太爷急忙将自己召来,要求速速缉拿凶犯,自己也不会出现在此。虽然对那些遇害之人没有丝毫感情和同情,但这毕竟是人命,自己的职责所在也要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
    “想不到堂堂京城名捕居然到这个小县城当捕快,朝廷真是知人善任啊!”
    白雄脸色阴沉不悦,不喜多提旧事,实在是平生奇耻大辱,还被一个年轻小辈当众嘲笑,火气渐渐压抑不住,拔出佩刀,提起马缰,朝红灵儿冲了过去。
    “护住嫌犯,待我将这匪人拿下!”一声大喝,白雄周身一扫阴霾,京城名捕的气势如火焰般熊熊燃烧起来。
    二人间距离不远,那马儿刚一加速,便已跃至中央,却见红灵儿仍然不动如钟,还是勒马停在中央,一付气定神闲的模样,甚至还朝自己微微一笑。
    “莫非有诈!”白雄临敌经验丰富,见此状况,有些异常,脑子飞速思考,“就算将我调开,后面来人去营救那嫌犯,如此近的距离我也自信可以首尾照看。”
    “先将你这个小妮子料理了,看你那些同党还是否有胆量露头!”
    自思万无一失,当下倒提佩刀横于胸侧摆出架势,目不转睛盯着红灵儿,准备几招内将敌方拿下。
    这是他家传刀法,刚猛凶悍。白家几代人都是朝廷命官,祖上更是官至将军,可到他这里官运不济,只混了个京城捕头,将将够个九品的边儿。虽然仕途不如先辈,但他自小习武,对祖传这套刀法掌握的十分深刻,更是凭此在江湖中也都闯出名号,南来北往的侠士也都知晓京城白捕头刀法不俗。
    “看招!”白雄拍马杀向红灵儿。
    突然,头顶上方林地隆隆轰响,白雄暗道不妙,知道中了对方埋伏,来不及抬头去看,急忙勒住马缰,那马本是全力前冲,被一股大力突然勒住,当场人立起来,嘶鸣不已。
    也就是白雄臂力过人,还能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控住马匹,这份臂力也看出他惊人的武艺。
    还没等那马前蹄落下,许许多多大石从山坡上滚落,轰隆隆隆,跳跃着,翻滚着,冲过山路,又继续向下坡跌落。
    白雄在马上也被这场面的凶险惊出一身冷汗,自己怕是慢了半拍,就要被那些石头砸中,就算不死也必受伤不轻。
    马蹄落下,白雄也呼出一口气。正要抬头之时,余光瞥见一点黑影似将黑暗划破一个口子,直奔双眼。
    来不及多想,白雄一拍马背,身体倒仰,一个后空翻,跃下马背,落地之后,生怕对方还有后招,又连续两个筋斗,避到一侧,带站稳脚步,抬头看去,红灵儿手持长鞭,足尖点地,一跃而起。
    白雄眼中光芒一闪,一道记忆涌上脑海,口中惊叫道:“你是红灵儿妖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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