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灵儿面无表情的坐在马背上,任由那马沿路缓行,看不出一点刚刚经历杀戮后的慌张或是亢奋。
    沿路转过了两个山,火光早已看不见了,可李楚的脑海里却依旧一片火海。甚至它还能够闻到那血腥的味道,看到自己身上穿着的红色衣袍,就像是看见一件浸满鲜血的血衣。
    李楚失魂落魄的跟在马后,任凭铁链拴着前行。外表虽然平静,可脑海中却总有一个声音在不停激愤回荡:“离开她,她是一个冷血的女魔头!”
    这个声音越来越大,震颤着他犹豫的心念,鼓励他下定决心。
    最初李楚被红灵儿吊网捕获后,就哀求红灵儿放了自己,可是迫于她的威吓手段,在免受皮肉之苦下,才不得已成为她的奴隶。后听红灵儿要将自己带去苏州府卖掉,虽不愿却也无奈,尝试逃跑却根本无法逃脱红灵儿的五指山,不得不一路跟随,随着相处时日久了,也不觉得她有多么可怕,许多时候更像是一个天真可爱的小姑娘,虽然有时性格阴晴不定,脾气暴躁,甚至恃强凌蛮横霸道,但觉得一路有了她的陪伴也少了许多孤单,心中渐渐接受了这样一个女主人。
    可是今晚,目睹的一幕幕悲惨画面,所有美好的形象全被焚烧成灰,他无法去接受这样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魔头。他下定决心就算被鞭打的皮开肉绽哪怕豁出性命,也决不与此人为伍,决不!
    当啷!
    铁链猛然被扽直,抻在半空之中。李楚停下了脚步,他的良心不允许他再前进,哪怕半步。他盯着半空中的铁链,心情也像这铁链一般,绞拧在一起,拴着一个艰难的决定呼之欲出。
    红灵儿勒马停下,坐在马背上转头看去。
    此时的李楚眼神中带着刚毅,毫不避让的与红灵儿的目光对视。
    “你干什么?”红灵儿开口问道。
    李楚鼻中呼出长长的叹息,微昂起下巴,斩钉截铁的说道:“请放我离开!”
    语气的坚决,眼中的刚毅,传达着此刻的决心,即使你用鞭子打死我我也要离开。
    红灵儿眼中寒芒一闪而过,轻咬着下唇,也被李楚的坚决震撼。她从未想过这个柔弱的少年竟然有勇气顶撞自己,更有一种连死亡都不惧怕的气魄从他的身体内散发而出。她似乎不认识了眼前的李楚,一点也不像几天前那个稍稍吓唬就会妥协的柔弱少年。
    “难道这就是他骨子里的血性吗?”
    红灵儿并没有立刻掏出鞭子,她看得出来即使此时鞭打在身上,疼痛也无法丝毫撼动他的钢铁意志。
    “为什么?”红灵儿冷冷问道。
    “因为你杀了人,杀了太多的人。我无法跟一个像你这样冷血的杀手同行,我的良心会谴责我。”
    “难道你瞎了吗,他们都拿着刀想要杀我,看不见吗?”红灵儿有些生气,这个理由让她并不认同。
    “可他们杀不了你,而你也可以不杀他们。你可以只砍掉他们的手臂或是腿脚,他们一样可以受到应有的惩罚。”
    “若我被他们抓去,他们可不只会砍掉我的手臂。”
    这一点李楚也不否认,他也想到过无论是自己还是红灵儿若是落入了那些恶人的手中,恐怕下场也会相当惨烈。有些坏事坏人做出来似乎理所应当不会遭到非议,但一个好人若是干了一件同样的坏事,那他一定是比坏人更坏的坏人。
    李楚无法否认红灵儿的话,一时沉默。
    “哼!”红灵儿眼中露出轻蔑,冷冷说道:“这就是江湖。到处都会流血,到处都会有死亡,适者生存,强者为王。”
    李楚默然,这个江湖与他的想象出入太大。他理想中的江湖是侠义的江湖,可现实的江湖确是血腥的江湖。
    “或许是我太天真了。”李楚心中对自己说。这些日子的所见所闻让他知道江湖的真实面貌,那是一个腥风血雨危机四伏弱肉强食的世界。
    “如果是这样的江湖,那我宁愿回到山里继续每日砍柴炼丹,做一个与世无争的小道士。”李楚默默说道。
    红灵儿一声轻笑,笑声中回荡着对李楚的嘲笑,“你算什么男子汉,连一点鲜血都见不得还想什么闯荡江湖,遇到点风雨就要当缩头乌龟,真是胆小怕死!”
    “我不害怕流血,但我不愿见到死亡!”
    “哈哈,真是天真幼稚!你今天所看到的,每天都会在江湖上上演,江湖本来就是鲜血灌注江湖,就是骸骨积埋的江湖。”
    李楚面色通红,血液冲击这他的头颅,他不愿接受这样的事实,可满脑子都是红灵儿的话语,都是血染的江湖。
    红灵儿嘴角挂出恶毒的冷笑,冷冷说道:“你要走,本姑娘偏偏不让你走,我一定要让你看够这个真正的江湖,你要有本事就去改变它,让他变成你心中的江湖!”
    “去改变它,变成我心中的江湖!”李楚脑海轰鸣,脑海中如劈下一道闪电,破开了乌云,照亮大地,“我真的可以去改变它吗,我能够做到吗?”
    “对,江湖不应该是这样,我要去改变江湖,我要不断努力去改变它,这就是我的目标!”
    李楚眸中闪亮,像是有一盏灯塔在眼中发光,照亮了前行的路。
    红灵儿看着一动不动跟木头一样钉在原地的李楚,怒气上涌,她本也没什么耐性,脾气说来就来,这儿会早已积攒了不少怒火压抑不住,这一刻凶猛爆发出来。
    “做我的奴隶,想走,你先问问我手中的鞭子答应不答应!”
    话音刚落,鞭子抽打在皮肉上发出的啪啪脆响立刻响起,红灵儿这一回发了狠,鞭鞭到肉,李楚红色的外袍立刻被抽出几个长口子,道道红印子顿时出现在李楚胸前几处皮肤之下。
    李楚蹬着红灵儿,越看越厌恶,倔劲儿也被逼了出来,狠狠咬住牙关,愣是强忍着疼痛,一声喊叫也没有发出,鼓足真气硬挺鞭打,更是坐在地上死活抻住铁链不挪动半分。眼中的怒火似在咆哮:“要么你今天就打死我,不然我绝不跟你这个女魔头同行,绝不踏入你的血腥江湖!”
    红灵儿哪里受得了这种逼人的目光,那是对强者最大的嘲讽,怒火如同火山喷发,甚至比听到那些混蛋淫秽的调戏还要气愤,狠狠盯着如同一只倔牛般的李楚,下定决心定要用武力痛苦的折磨,让他屈服。
    长鞭不停落下,如骤雨一般,那鞭声就如同黑夜中的雷霆之音,回荡在左右山间。
    即使这样,李楚毅然不屈不挠,咬牙坚持,那件刚穿上几天的新衣,可承受不住这般疯狂的鞭打,被抽扯的破碎不堪。李楚已经顾不上这些羞耻之事,这绝不能成为他屈服的理由。
    红灵儿抽的手都酸了,也被李楚的倔强所震撼,但这就能让她心软那她就不是红灵儿。这一场闹剧竟发展成了一场荣辱较量,似乎任何一方妥协认输那会受到最大的耻辱。
    红灵儿眼中冷笑:“反正我又不是挨打的一个,折磨你的方法本姑娘有一万种,就不相信你能抗住!”
    李楚心中悲愤:“今天你就是打死我,我也要与你势不两立,绝不顺从!我要改变这个江湖!”
    红灵儿收起长鞭,攥在手中,照马臀狠狠一抽,那马吃痛扬起前踢,疯狂奔跑。抻着铁链急速向前。
    事发突然,李楚还坐在地上,猛然间被铁链脱着急速飞驰,根本来不及站起。那马儿发了疯,跑得飞快,李楚被拖在地上滚起一片沙土。
    李楚从没尝试过这种手段,但心中决然也发了狠,誓要跟女魔头抗争到底,石头撞得自己鼻青脸肿,喉咙里呛满沙土,也咬牙坚持,还好自己皮肉练得韧如牛筋,这些飞沙走石无法划出伤口,也减轻了许多痛楚,换做是别人根本无法坚持哪怕片刻。
    红灵儿骑马狂奔,时而回头观望,也感诧异。想象不到李楚竟然如此皮糙肉厚,能够坚持这么长时间,而且居然不发出半点声音,双手死死抓住铁链,脑袋埋在两臂之间,任由身体在土路上被疯狂拖拽,看样子还能够坚持一会儿。红灵儿看在眼中,像是受到了挑衅,那僵直坚挺的身躯像是在对着自己咆哮:“来啊,就这点本事嘛!”
    此时的李楚灰头土脸,浑身上下都是灰土,他真的不觉得这种方式有多疼痛,只是有些狼狈和埋汰,弄的自己跟个土块子一样,如果要他选择,他宁愿选择更疼痛一些的鞭笞,也好过这样满嘴的泥土,甚至唇边还有一股马粪味道。
    “哼,本姑娘还不信制服不了你!”
    红灵儿一勒马缰,那马儿立刻斜刺里奔下土路。土路下面是一条不宽小河,河道不深只淹没膝盖,湍湍流水顺势而淌,石块星罗分布其中,激撞出白色的浪漩。
    红灵儿一抽马臀,于溪流中疾驰而行,马蹄踢出啪啪啪啪紧凑的踏水声。
    李楚托在马后紧随,一头便扎进水洼之中,口鼻猛地灌进一口冰凉的溪水,呛得连连咳嗽。
    “呛死你!”
    红灵儿听到李楚终于发出了声音,显然是被呛得够呛,心中得意,怒气终于得以清减几分。
    李楚这才反应过来对方换了套路,不走旱路改为水攻。
    “水攻我可不怕啊,想当年地河的暗涌都淹不死我,区区小河沟不足为俱!”李楚虽然说不出话,但神志被这冷水一激,格外清醒,对眼前的遭遇不俱反喜。他那些年每月一次在地河暗涌中试练,那规模气势可不是这小溪流能够比拟,更在那种严酷的试练下,练得犹如鱼儿,不说能像鱼一样可以长期在水中生活,但一口气憋个一时半刻绝不成问题。
    李楚虽然还是被拖着跌跌撞撞前行,但此一时彼一时。刚刚弄了一身灰土,本就希望能够洗洗身子,没想到就掉进了水里,一会功夫就被激流冲刷的干干净净,他都有些开始怀疑:“这是在折磨我吗?这种惩罚也太舒服了,怎么想什么来什么?”
    甚至竟张开了大嘴,漱掉了嘴里的泥沙,更大口饱吸了几口溪水,真是清凉解渴,心旷神怡。此时觉得浑身每个细胞都被流水冲刷的舒服无比,这种感觉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经历了,那种麻麻痒痒的温柔滑腻的抚摸,让人感到酣畅惬意,似乎对红灵儿的不满怒意也都在这销魂的感觉中模糊了不少。
    红灵儿哪里知道李楚此刻正在水中暗爽,还洋洋自得的在马上窃笑。忽然一声声怪异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哈呼!哈呼!”
    “哈呼!”
    李楚逆着溪流时不时抬头换气,每次换气是都忍不住发出声音,那一声声喘气腔调外人听着怪怪的,更像是销魂的低喘,可他自己耳中都是隆隆流水声听得不真切,但前方马背上的红灵儿却听得浑身鸡皮疙瘩,看去李楚的目光又诧异又不甘,心头火再次猛燃。
    “想不到你还舒服上了,气死我了!我就不信我整不了你!”红灵儿咬牙切齿,她自认为自己有套折磨人的手段,可试在李楚身上通通没用,对方反而似是十分受用,这简直就是对自己的羞辱。
    红灵儿睫毛一挑鼻尖一翘,动了真火,眼见前方河道布满许多大石岩块,心喜天助我也,“看这下你还不死!”
    只见她快马加鞭疾驰冲入乱石堆,驱使马儿在这些乱石间急速奔跃穿梭,更扬起手中长鞭挥卷岩块,她鞭法高超,被卷起岩块像长了眼睛一般直接砸向马后,更是每一颗都足有头颅般大小重量少说二三十斤,更是在灌注鞭劲的情况下杀伤力至少增大两倍不止。
    李楚还拖在马后在水中冲浪,爽的都快要哼出了小曲,哪里看得见无数大石从天而降。
    “啊!”
    一声舒爽的喘气声一下子一百八十度转调变成了一声嚎叫,无数大石几乎全部都砸在了他的头上身上。砸在身上的还好说,虽有疼痛但不会伤了筋骨,可许多直接砸在了脑袋上、眼眶上、颧骨上、鼻梁上,尽是一些脆弱的地方,疼得李楚滋哇烂叫,一番狂轰滥炸脸上都砸出了淤青。
    “哈哈!”红灵儿大笑,“你不是很爽吗?我让你爽个够!”
    似嫌巨石攻击还不够,红灵儿将马缰绳左扯又拉,幅度巨大,那马左突又奔,之字形飞速前进。这一回合被铁链拴着的李楚可就惨了,本来弯拐的就已经又猛又大,再加上铁链的长度,那变向的角度就更大,而且速度飞快,将李楚整个身子都甩飞了水面。
    “妈呀!”李楚这下慌了,无数巨石贴着面皮而过,险些就一头撞上,它虽然铜皮铁骨但拿脑袋撞大石的功夫还差得远呢,这要是真撞上了不立刻脑壳迸裂也势必将脑浆装成浆糊。
    红灵儿也是发了狠,不让李楚尝到苦头誓不罢休,长鞭卷飞石也丝毫没有迟缓。
    李楚左右横飞躲避巨岩,还要承受着许多飞石的空袭,大感吃力。但他知道这是红灵儿最激烈最狂暴的折磨,这已经是她的极限,而自己,只要熬过去那就是这场斗争胜利者!
    李楚咬着牙,坚决不让自己说出半个求饶之词,双收抓紧铁链,虎瞪圆眼看清来路,忍住石块砸击的疼痛,为了就是那最终的胜利!
    “吼!来啊!”
    李楚大吼一声以震声势!他浑身充满力量,他心中爆棚信念——我绝不服输!他大喊着:
    “胜利是属于……哎呀!”
    突然一颗巨石砸落,偏巧砸在了李楚的太阳穴上,喊出了大半句的胜利宣言戛然而止。一声哀嚎取代了这个世界的全部声音。
    他,被砸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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