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怎样?”赵普听她口气,心中一动,赶忙打个稽首,问道:“难道姑娘也认得这等高人不成?”
    素问闻言一笑,摆手道:“非也,非也!小女子一介村妇,哪里会识得这等高人?我只是想说...”说着向那守城官横了一眼,撇嘴道:“既然皇帝老儿张榜求贤,自当有些诚意才是。似这等鱼肉百姓、贪赃枉法的小人,只知张口索贿,伸手要钱,便是来了高人,也决计认不出来,徒然迁延时日而已。至于那些应诏而来的,多半是些修道不成,却又醉心名利的家伙,一旦出了大事,只怕他们第一个开溜,又有谁能指望得上?”赵普默然。
    过了良久,赵普忽然长叹一声,向素问一揖倒地,道:“姑娘三言两语,令老道茅塞顿开。依姑娘之见,又当如何?”素问还了一礼,笑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又能有什么主意?只是我以前听说,天师道乃是北方道门的一支大派,素来与青城、崆峒等大派齐名,老官儿你既是崆峒弟子,又怎会毫无办法?”赵普脸上一红,讷讷的道: “姑娘见笑了!实不相瞒,老道虽是天师道弟子,不过修道五六十年,至今仍是外门弟子,又能有多大作为?姑娘目光如炬,谈吐不俗,自是高人弟子,还请姑娘指条明路!”素问抿嘴一笑,道:“老官儿,你这回可求错人啦!真正的高人,明明就在眼前,你却偏偏舍近求远,当真好笑的紧!”赵普一怔,随即向那少年一指,惊道:“莫非是这位小哥?”
    素问笑道:“不错,正是此人!”
    赵普一听,慌忙抢上前来,苦苦求道:“道友既有本事,何不看在大家道门一脉的份上,相助老道一回?”
    那少年听他提到自己,只得欠了欠身,抱拳道:“老官儿,非是在下不肯相帮,实是在下身有要事,分身乏术,为难之处,还请老官儿见谅。”赵普听了,哪里肯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哀求道:
    “道友!如今魔门势力日渐坐大,中土道门危在旦夕,道友就算不看在老道面上,好歹也看在亿万黎庶身上,好歹帮我一帮!”那少年回过头来,见素问连连点头,无奈之下,只得将他扶了起来,应道:
    “好,既然老官儿如此诚心,在下自当应诺。不过在此之前,在下要去天目山走上一遭,待我回来之时,再与老官儿相见不迟。”赵普一听,登时大喜,忙道:“好,好!便如道友所言,他日道友回来,老道必定扫阶相迎!”那少年携了素问,转身便走。
    “且慢!”
    便在这时,赵普忽然大叫一声,问道:“二位此番前去,不知何时回来?”
    那少年沉吟片刻,答道:“或十几日,或二十日,最多一月,自当回转。”赵普道:“如此,老道在此恭迎二位大驾。盼二位早去早回,也好教老道应此差事也!”那少年道:“自当如此。”
    当下赵普命守城官撤了兵马,亲自送出城来。正行之间,素问忽然问道:“老官儿,我看那守城官对你毕恭毕敬,倒像是下属见了上司一般,不知你在朝中所领何职?”赵普道:“老道十七年前应诏出山,如今已是三品仙官,敕封龙虎真人的便是。”素问道:“三品真人?难道本朝之中,也设立仙官一职么?”
    “那是当然!”
    赵普呵呵一笑,神色间显得颇为得意:“二十年前,本朝理宗皇帝继位,他自幼好读道书,最是敬道爱贤,因此从继位那一年起,每年都要在京城举办水陆大会,邀请各路道术之士前往京师赴会。水陆大会之上,设一擂台,但凭各路高人施法赌斗。每一次水陆大会的前十名,都会由陛下钦赐酒宴,并授以仙官之职。凡位列仙官者,皆领朝廷俸禄,且不受文武官员节制,但凭陛下宣召,授经讲道,传授长生之法。”
    素问闻言一笑,说道:“如此说来,这仙官岂不是十分威风?”赵普道:“那是自然!”
    素问又问:“不知朝廷敕封仙官,共有几品?老官儿你当年又是什么名次?”赵普笑道:“朝中所封仙官,皆按旧例,分作五品十级,有主从之分。最高者为一品,号称护国真人,地位尊贵无比,放眼天下,仅有一人而已;其次为二品,号通玄尊师,共有两位;其次为三品,便是老道这般,称作龙虎真人;再次为六品,号为仙师,最次者七品,只有个仙官的封号,一座道观,几名侍从而已。当年水陆大会之上,老道力挫九名强敌,这才挣得了个从三品的封号。二位若是有心功名,不妨上京一试,少不得也是个二品通玄尊师的路数。”
    “才二品么?”
    素问闻言,俏脸一板,佯怒道:“你怎么不说我们能做护国真人?”赵普一听,不禁吓了一跳,忙道:“嘘,噤声!姑娘,这话岂是乱说得的?”素问见了他郑重其事,一脸惊慌的模样,忍不住暗暗觉得好笑,因问道:“哦,不知那护国真人是何来路,怎能让你怕得这般厉害?”赵普犹豫半晌,方才四顾扫了一眼,低声道:
    “姑娘,这里只有咱们三个,说了也是不妨。那护国真人,老道也曾有缘见过一面,真真是玉树临风,仪表非凡,就像是画儿里摘下来的一般。可是他手底下的本事,那可真是手眼通天,深不可测,就算在千里之外,也能以飞剑杀人哩!”
    “这么厉害?”
    素问一听,不由得伸了伸舌头,问道:“老官儿,这是你亲眼见过的么?”赵普摇头道:“哪里能亲眼见过?见过他出手之人,如今都已成了死人,朝野上下,哪里还有人敢说他半个不字?”说着身子一颤,目光中现出十分恐惧的神色来。素问一见,登时默然。
    “很好!”
    便在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少年忽然开口,冷冷的道:“终有一日,我要上京城走上一遭,会一会这等高人!”素问一听,顿时变了脸色,大声道:“喂,你胡说什么?”
    那少年闻言,却不答话,扭头对赵普道:“老官儿,我若是要参加水陆大会,要凭证不要?”赵普道:“倘若只是去瞧瞧热闹,自然不用;但若要上台比试,便须有朝中仙官所投荐书。”那少年道:“无论几品都成么?”
    “正是!”
    赵普点了点头,问道:“道友,莫非你也要参与京师水陆大会?”
    “不错!”
    那少年微微颔首,正色道:“老官儿,这荐书你写是不写?”
    “这...”
    赵普闻言,不禁略一迟疑,问道:“道友,护国真人法力无边,还请三思而行!”
    “不用了!”
    那少年摆了摆手,淡淡的道:“你写,我等,九月初三那天,我必定前往京师,会一会这位护国真人!”
    “这...好吧!”
    赵普犹豫片刻,终于应了一声,就包袱中取出纸笔,一挥而就,盖上印章,将荐书递了过来。那少年结过荐书,点头道:“多谢!”赵普道:“道友,非是老道啰嗦,此行的确凶险无比,你确定要去么?”
    “是!”
    那少年收了荐书,更不回头,伸手拉了素问,转身便行,不一时便消失在道路尽头。
    出得城来,素问突然哼了一声,挣脱了少年双手,问道:“喂,你为什么要接他的荐书?难道你看不出来,他故意激你前往京城,好借那护国真人之手铲除你么?”
    “我知道!”
    那少年微微一笑,淡淡的道:“这点小小诡计,我岂会看不出来?我只是有一件事想不明白,他为什么想要我去送死。”素问奇道:“什么?”
    那少年皱起眉头,自言自语般道:“我自问并未得罪过他,况且他又是天师道弟子,按说不该这么对我才是,可是他为何处心积虑,非要置我于死地不可?我真是想不明白。”素问哼了一声,道:“谁知道呢?没准儿我在众人面前削了他的面子,他咽不下这口恶气,这才设计陷害我们罢?”
    “也许罢。”
    那少年点了点头,回头道:“素问姑娘,等咱们从天目山回来,一定要去京城走上一遭。”
    “怎么,你还要去么?”
    “是啊!”
    那少年站住身子,正色道:“我总觉得,那什么护国真人一定有一定有问题,我想去探一探他的底细。”
    “你疯了!”
    素问一听,登时跳了起来,急道:“你没听他说公么,那什么护国真人能于千里之外飞剑杀人,他既有这等本事,少说也是元神级数的高手,你怎么会是他的对手?”那少年摇头道:“谁说我要和他动手来着?”素问奇道:“咦,那你是什么意思?”
    那少年略一沉吟,答道:“我们有了这封荐书,京城之行必定畅通无阻,我想参加这次水陆大会,慢慢接近那所谓的护国真人,就近查一查他的底细。”素问闻言,吁了口气,笑道:“原来如此,你还真吓了我一挑呢!嘿,说起来做个仙官也没什么不好,既有朝廷俸禄可拿,又不用受文武百官节制,实在有趣得很呢!”那少年道:“怎么,你很想我做朝廷仙官么?”素问笑道:“是啊,你做了仙官,我岂不是要跟着享福了么?”说着当先笑了起来。那少年见她笑得酣畅,心中一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掌,道:“好啊,既然如此,待我做了护国真人,就娶你做个一品夫人!”素问笑道:“你想得美!”
    说话之间,二人早已离了离了官道,径往小路走来。正行之际,忽听一阵汩汩水响,不远处水波荡漾,浮光掠金,竟到了一条大河之前。大河两岸,并无通路,只有一座石碑,几株杨柳而已。二人走近前来,只见碑上以朱笔提了三个三个血红的大字:“两界碑。”除此之外,再无任何记认。素问见了碑上文字,“咦”了一声,奇道:
    “两界碑?这是什么意思?”
    话音方落,便听一个苍老的声音唱道:
    朝露昙花,咫尺天涯,关河午夜梦回。
    八千年玉老,一夜枯荣,问苍天此生何必?
    昨夜风吹处,落英谁细数。
    九万里苍穹,御风弄影,谁人与共?
    千秋北斗,瑶宫寒苦,不若神仙眷侣,百年人生。”
    二人循声望去,只见大河之中,有一个身披蓑衣,头戴毡笠的老者撑着小船,一步步划将过来。素问见了小船,心中微觉讶异,因问道:
    “老人家,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老者放下船桨,答道:“姑娘,这里是域外天,风暴海,不知姑娘要上哪去?”素问一听,登时大奇,忙问:“”什么是域外天,风暴海?”那老者道:“出了渔阳城,便是狮子坡,往前便是风暴海,再也非复中原属地,故而称作域外天。风暴海风高浪急,波涛如山,纵有道术,亦是难过,故而得名。不知姑娘见问,可是要过海去么?”
    素问摇了摇头,道:“不,我们要去天目山。”
    “天目山?”
    那老者闻言,立时变了脸色,惊道:“姑娘,那天目山可不是个好去处,去不得,去不得!”素问道:“咦,为什么去不得?”
    那老者叹了口气,道:“姑娘有所不知,那天目山中,不久前曾经来了一帮魔人,这些人残暴无比,见人便杀,天目山附近,本有数千户人家,短短数日之间,却被他们杀得一个不剩,只有小老儿一人侥幸逃得性命,不得已只得在此摆渡为生。听小老儿一句劝,还是不要去了罢?”
    “可是...”
    素问眉头一皱,有些迟疑的问道:“不久之前,我才刚从天目山回来,也不见过半个魔人,怎的才短短数日不见,便多出了这伙人物,老丈你不是诳我罢?”
    “咳,我诳你作甚?”
    那老者摇了摇头,正色道:“姑娘,你也说了,是不久前才从天目山回来,那时这帮魔人尚未抵达,姑娘你自然无事,可这次他们占了此山,每日里只是杀人为食,又岂是好玩得的?二位要看风景,名山大川在所多有,又何必巴巴的跑去送死?”
    “可是,我们真的非去天目山不可。”
    素问咬了咬嘴唇,说道:“老丈,若是你畏惧他们,就在风暴海边缘停泊就是,我二人纵有死伤,也不与你相干。这里有五十两黄金,且作行船之资,还请老丈手下,闲时买些酒喝。”说着从怀中摸出一锭黄金,“当”的一声,抛在船头。那老者见了这大一锭黄金,登时连眼都直了,赶忙俯身抓了起来,放到口中咬了几下,忙不迭的道:“好,好,小老儿这便开船!”言罢,那老者慌忙放下跳板,将二人让了上去。眼看二人都已坐好,那老者方才撑起小船,放声高歌,一路往对岸划了过去。
    行不里许,水面忽然涌起一层水汽,将三人笼了进去,极目远眺,只见四下里一片昏暗,与对面阳光普照,风和日丽的景象截然不同。素问见状,心中忐忑起来,赶忙侧过身子,两道目光向少年投了过来。那少年却闭了双眼,倚在船头假寐。素问见他如此镇定,这才吁了口气,心中稍稍安定。
    眼见小船越是往前,四周水汽越是浓厚,到了后来,竟似笼上了一层大雾一般。素问正朦胧间,忽听那老者阴阴一声长笑,扯着嗓子叫道:“二位客官,你们到了!”
    素问一听,赶忙睁开眼来,只见四下里一片昏暗,竟似到了夜间一般。她心中一惊,正待将那少年唤醒,猛然间听那老者一声惨叫,接着只觉船身一颤,一股浓浓的血腥之气扑面而来。
    正惊恐间,忽觉要上一紧,似乎被一只有力的大手一把抓住,接着只听一个男子的声音说道:“素问姑娘,,别怕!”听口气正是那少年的声音。素问原本满心惊惶,然而一听到他的声音,莫名的心中一定,低声道:“是你!”黑暗中只觉那少年拍了拍自己背心,沉声道:“素问姑娘,你怕不怕?”素问嫣然一笑,道:“有你在,我不怕!”
    那少年闻言一怔,脸上微微发热,低声道:“素问姑娘,那老船夫被我杀了,果然是魔人假扮的。”素问道:“是么。那咱们怎么办?”那少年道:“我划船,你别离开我身边。”素问点头道:“好,就算杀了我,我也不会离开。”那少年道:“你放心,有我在,没人杀得了你。”素问心中一暖,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去,与那少年手掌一握,笑道:“嗯,我信你。”
    话音方落,忽觉身子一轻,不由自主的飞身而起,落在了船头之上 。那少年放开了手,缓缓的道:“你抱住我的腰,咱们划船过去。”素问点了点头,脸上微微一热,张开双臂,轻轻在他腰间合拢。那少年身子一僵,随即深深吸了口气,大声道:“开船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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