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日乐说话没皮没脸的,把鳌拜气得够呛。爷俩前追后赶,犹如唱戏般搞笑。鳌拜被气昏了头,对其他事浑然不觉。可是调皮鬼金日乐,听到大家的嬉笑声,心里不乐意了。
    坐骑背向众兄弟的一侧,金日乐一把揪住了腰带:“行了,爹,你伸出脑袋瞧瞧,弟兄们都在看笑话呢?”
    鳌拜闻言,终于恢复了些情绪,抬起眼睛,偷偷透过鞍桥观望。
    果然,自己的一帮部下,全瘫在马背上,兴致勃勃地看笑话。
    瘪犊子玩意,一帮混蛋!
    鳌拜暗骂了一声,一把揪了金日乐的衣领,大眼一瞪,压低声音:“老子都被你给整糊涂了,再来忽悠老子,看我不揍死你!”
    金日乐也不想扯淡了:“有事快说。”
    “混账东西,你是儿子,怎么能糊弄老子?我辅政大臣的脸面,全让你给丢尽了!”
    “我是你儿子,你有什么好丢人的?儿子比老子强,这叫进步,应该的。难道你想自己的儿子,烂泥扶不上墙?”
    “哎,你个王八犊子,怎么说话的?老子身为辅政大臣,一言一行,关乎大清国的体面。你这么大人了,怎么还疯疯癫癫,不懂规矩?”
    “哎呀,你少卖狗皮膏药。你是老子,我是儿子,到哪里都一样。总之你打不过我,就是应该的。我要是打不过你,那就成了黄鼠狼下崽子——一代不如一代。咱们瓜尔佳家族,还有什么脸面立于天地之间?”
    “哎,你个混账……”
    金日乐不耐烦了:“你到底有没有事?没事我走了。”
    “回来!”
    鳌拜一把扯回了儿子,“今天我要把曹继武带走。”
    “凭什么?”
    “他杀了咱们那么多族人,这还不够吗?”
    “你想替天行道?”
    “老子有那么高尚吗?”
    “这不就妥了?”
    金日乐振振有词,“这里是军营,不是杂货铺。什么东西都能塞进军营里,和杂货铺有什么区别?”
    军营维持靠的是军纪,违反军纪,那就应该受到惩罚。否则军营就不叫军营。
    这个道理,鳌拜自然懂得,但他也有理由:“曹继武凶狠残暴,听说他胡乱杀人,根本就不是按军纪来的。你难道不觉得,他实在挟私报复,为他们汉人出一口恶气?”
    “大师兄有这么高尚吗?”
    “他也配这俩字?”
    “这不就妥了吗?”
    金日乐相当无语,“所有的汉人,都在大骂大师兄妖端,你却说他在挟私报复。怎么感觉你是在帮汉人说话?”
    鳌拜伸手敲了脑壳:“哎,你这王八犊子,怎么到处都是词!”
    金日乐大为不满:“二位师兄敲,你也敲,脑袋都被你们给敲傻了!”
    鳌拜伸手帮他揉了揉的脑壳:“瞧你这满头的乱发,浑身的妖异,把祖宗的脸,全给丢尽了!”
    “哎呀,又来了!祖宗穿树叶裹兽皮,天天在雪窝子里东奔西窜,连肚子都吃不饱。你瞧我这身衣服,黄金上将肩星,金丝穗披绫罗绶带,多光鲜,难道对不起祖宗的树叶兽皮?”
    鳌拜竟然被气笑了,伸手要打,然而手掌扫到脑门,力道却骤减下来,满是刀茧的大手,轻轻帮抚了抚被风吹起的乱鬓,满满的爱怜。
    “我知道你为什么跑来。实话告诉你,大师兄已经杀了三千多人,但他一个也不认识。挟私报复等等,根本不存……”
    “三千多人?”
    鳌拜瞪大了眼睛,“我的老天!八千人杀去了将近一半,这还得了?”
    “这算的了什么。”
    金日乐满脸不在乎,“南京城训练精步营,一千多位大神,杀的只剩三百人。如今这白虎军,杀的不到一半,我和师兄都觉得,大师兄是手下留……”
    “放屁!”
    鳌拜跳脚大叫,“汉人万万之众,杀他个千儿八百,九牛一毛。咱们满人才多少?你们手里的这八千人,全是二十岁左右的青壮,咱们满洲未来的希望。一出手就杀掉了希望的一半,想让咱满洲灭亡不成?”
    “你别扣这么大帽子行不行?”
    金日乐相当不满,“这里咱镶黄旗为主,汉军镶白旗为次,其他两红旗和镶白旗,全是帮衬。八旗一大半青壮,都不在这里,你担心什么?”
    “可是咱镶黄旗的未来希望,全在这里。如此胡闹,岂不要咱镶黄旗自取灭亡?”
    “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嘛。二代旗人烂泥扶不上墙,你难道不知道?”
    一代八旗前辈,身上具有的优良品质,二代八旗身上,一样也没有。他们从出生到长大,几乎没出一丝力气,就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舒服的生活,早已养成了懒惰自私的德性。如此下去,八旗才是真正的自取灭亡。
    三兄弟手法虽然狠毒,但从刚才佛尼的骑兵冲锋当中,鳌拜已经看到了青出于蓝的气韵。
    然而二十岁左右的青壮,毕竟都是刚刚成年的父母精血,鳌拜满脸都是无措:“我身为辅政大臣,这次新军编练的直接决策者,怎么向他们的父母交代啊?”
    金日乐满脸不屑:“是他们教子无方,还有脸面向我们要交代?”
    “可是曹继武也太狠了吧,一下子杀了那么多人,满洲八旗一定炸锅。这不行,必须把这小子缉拿归案,取他首级,以谢咱八旗父老。”
    金日乐双手一抱,一副爱咋滴就咋滴的大爷表情。
    “哎,你个混账东西,你不帮忙,老子就治不了他了?”
    鳌拜转过马首,冲部下一挥手,示意捉拿曹继武。
    然而一众镶黄旗将士,却没人敢动。
    鳌拜气急败坏,正要跳脚,金日乐从后面揪了腰带:“行了,行了,刚才你一来,就擅闯军营。看在我的面子上,他们杀马留人。就你这些虾兵蟹将,还不够他们塞牙缝的呢!”
    铳兵的威力,鳌拜此生第一次见识。骑兵团的凶悍,鳌拜刚才也领教过了。真要是硬打起来,他这传统的五百精锐,根本进不了辕门半步。
    爷俩在此扯了半天的犊子,鳌拜的火爆脾气,早被金月生给磨没了。
    曹继武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于是走上前来:“辅政大人,白虎军一旦被迫解散,谁最高兴?”
    一语惊醒梦中人,鳌拜拍了拍脑门,大呼上当。
    杀了曹继武,八旗父老,自然是欢呼雀跃,大快人心。鳌拜替天行道的美名,一下子就能拿到手里。
    然而事情可不是这么简单。
    茅麓山一战,八旗竟然跑的比兔子还快,把大将军图海气得吐血。二代八旗,烂泥扶不上墙,早已成为不争的事实。不让他们见点血,他们怎么可能知道厉害?
    二金、佟国瑶、彭春等人,都是旗人。身在其中,他们谁也下不了狠手。
    所以这个坏人,只有曹继武能干,他也有能耐干的起来。张铁胆的铳兵,以及佛尼的骑兵,一上来就连番教训了传统的精锐。
    白虎军的战斗力,鳌拜是亲身体验过。
    鳌拜号称满洲第一战将,征战半生的他,不可能不知道,一支军队的战斗力,全靠灵魂支撑。而这灵魂,就是极具个性的将领。
    现在的白虎军,还没有完全形成战力。没有曹继武的白虎军,就是半途而废。放在二金手里,就是半吊子部队,有等于没有。
    这样一来,政敌最高兴了。
    老虎没了爪牙,谁也不会害怕。
    所以政敌最担心的,就是白虎军真的成了一只猛虎。所以政敌巧妙地利用了群情激愤,引鳌拜上当,除掉曹继武,迫使白虎军半途而废。
    大丹活佛不但佛学高深,策略也是惊人的高超。他在讲经的过程中,不经意间,将消息透漏给了正黄旗。
    这消息是明珠,看似不经意间,说给鳌拜的。明珠身属正黄旗,背后是索尼和图海,和镶黄旗的鳌拜、遏必隆,一直在暗中角力。
    当上辅政大臣的鳌拜,多少有点政治头脑,瞬间明白曹继武对白虎军的重要性,他这么一闹,无疑是自废武功。
    曹继武杀人,理所当然地可恨。鳌拜的义愤填膺,八旗父老的哭天抢地,也是常理之事。
    然而政敌正是利用这极为合理的常理,不知不觉间,群情激愤和义愤填膺,就被当枪给使唤了。
    明白过来的鳌拜,连连大骂瘪犊子。
    可是毕竟是血浓于水,杀了谁家的儿子,谁都会疯狂。
    见鳌拜突然变了脸色,金日乐摇了摇头:“世间没有只占便宜不吃亏的事。要想把一滩烂泥糊上墙,不付出点代价,怎么可能?”
    “反过来说,这代价也是值得的。八旗二代脱胎换骨,青出于蓝,比前辈更加厉害。咱们满洲八旗,避免了黄鼠狼下崽子——一代不如一代的下场。咱镶黄旗要是有了这支精锐,首旗的位置将更加稳固。所以无论怎么算,咱们可是都赚大发了!”
    可是鳌拜还是有些迟疑:“八旗父老那边,该怎么交代?”
    曹继武叹了口气:“彭春暗中留了名单,训练结束之后,照名单发些抚恤金。”
    金日乐胡撸曹继武的脑壳,对着鳌拜一脸笑嘻嘻:“爹,瞧我帮你引来的这个儿子,连后手都给你想好了,不错吧?”
    鳌拜气得爆笑了起来:“滚滚滚,赶快滚蛋!”
    曹继武飞揍金日乐,背后忽然一声喊:“回来!”
    鳌拜满脸严肃,盯着曹继武的眼睛:“你这是哪门子练兵法,怎么如此残暴?”
    “尉缭子。”
    “尉缭子?”
    华夏万万汉人,被满洲四十万打趴下了。所以对于华夏文化,鳌拜根本就是不屑于顾。所以尉缭子是什么东西,他根本不知道。
    金日乐上前解释:“为将之道,杀卒过半。先秦尉缭子重典治军,人性都怕死。就像这帮二代少爷,懒惰自私,你若惯着他们,他们不但不会感激,反而蹬鼻子上脸。”
    “大师兄用鲜血让他们,见识了什么是军纪。他们都害怕被杀,所以训练都很卖力气。这不,短短不到半年时间,你再瞧这帮少爷,个个如狼似虎。所以你一来就吃亏,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了!”
    鳌拜久经沙场,金日乐这些大白话,他自然懂得。只是他没有想到,如今软弱无能的汉人先祖,竟然也相当的残暴。
    他长长叹了口气:“看来以前的汉人,并不是软面蛋!”
    “可不是嘛。”
    金日乐两手一摊,“要是汉人都像大师兄这么强悍,哪里会有咱们满洲什么事?”
    鳌拜点点头。
    金日乐指着曹继武,对鳌拜嬉皮笑脸:“爹,这个儿子,你认了?”
    “滚犊子!”
    曹继武抓狂飞追,金日乐一道烟窜球。
    望着两个混蛋远去的背影,鳌拜捋须摇头:“王八犊子,雪窝里子滚出了一窝熊崽子,不简单啊!”
    背后脚步声起,原来是步军统领穆马来了。
    望着他一脸坏笑的表情,鳌拜顿时醒悟过来:“好啊,打虎亲兄弟,原来你个犊子,竟然躲在背后看笑话!”
    “上阵还父子兵呢,我跟你说过了,不要你来,你偏不听,又怪我来了?”
    “可是你也不能看笑话啊,过来帮句话总可以吧?”
    “瞧你这灰头土脸的,要我和你一起受罪啊?”
    “哎你个王八犊子,怎么和三儿一个德性?瞧你在江南晃了一圈,把三儿惯成什么了?”
    “子不教,父之过也。怎么又怪起我来了?”
    “哎,你……”
    鳌拜鼻子都气歪了。
    穆马哈哈大笑,一把扯了胳膊:“行了,大哥,别扯淡了,咱们回去吧。”
    鳌拜忽然又停住了脚步:“这件事非同小可,咱们走了,一定还会有人来捣乱。”
    “这三个犊子,都不是善茬,连庄妃都无可奈何。白虎军放在他们手里,你放一百个心好了。”
    江南期间,穆马经常和三兄弟接触。所以三兄弟的能耐,他是知道的。知子莫若父,金日乐虽然看起来不大着调,但能耐几乎是无人可及。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儿子本领非凡,他那两个师兄,自然也不是泛泛之辈。单凭一些污七八糟的势力,很难在他们身上捞到便宜。
    鳌拜想通了,心情大悦:“什么也别说了,走,咱们兄弟去喝上两杯。”
    穆马点头:“前面不远就是丰台镇,咱们换了衣甲,去市井中逛逛,如何?”
    鳌拜大为高兴:“也免去了朝中的繁文缛节,皮笑肉不笑的做作,怪让人难受的。”
    兄弟二人统一了意见,翻身上马,飞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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