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教脱胎于天主教,起源于德意志,由传教士马丁·路德首先发起。
    按照天主教的理念,人们要想和上帝对话,得到天国的福音,必须通过牧师才行。也就是说,只有通过牧师传达,人们才有资格得到上帝的福音。所以贵族势力和天主教完美结合,牢牢控制福音传达的资格,穷棒子老百姓,很难得到这种资格。
    而新教的理念,上帝面前,人人平等。人们只要愿意,可以直接和上帝对话,从而得到福音。牧师对上帝福音的传播,没有任何干涉权。这样就打破了天主教和贵族势力的垄断,为老百姓打通了精神通道。
    所以古老的天主教,服务对象主要是贵族。而新教的服务对象,主要是老百姓。
    贵族是既得利益者,老百姓是被压迫的底层。利益纷争之下,先进的理念和见识,都是被打出来的。所以新教的起源地德意志,天主教和新教势力的矛盾最为激烈,爆发了长达三十年的战争。
    最终德意志人口损失了五成,新教以极其惨烈的代价,获得了胜利,瑞典、荷兰、丹麦、英吉利等新教国家,异军突起,成为欧洲乃至整个世界,新的领航人。
    西方打得火热,处于远东地区的华夏,也经历了满汉理念的激烈碰撞。最终更为强悍的满洲理念,打垮了古老而腐朽的华夏理念,取得了对东亚的绝对控制权。
    索尼等人的满洲化政策,就连传承千年的汉人礼教,也被排除在外,更别提来自西方的理念了。
    华夏有句古话,外来的和尚会念经。
    为什么?
    本地的和尚,念经都是老一套,大家早厌了。外来的和尚,哪怕是嗓音,也充满新鲜和好奇。所以本性的好奇,外来的理念,总能吸引人。
    可是治权高压的华夏,穷棒子们愚昧无知,很容易被上层忽悠带节奏。腐朽龌蹉的儒家礼教,对其他一切外来事物,全都视为蛮夷。因此番鬼、西洋鬼子、红毛鬼子等等,针对西洋人的污蔑,在华夏很流行。
    天主教先入为主,在明朝利玛窦等人的不懈努力下,在东亚初具规模。尽管天主不入索尼等人的法眼,但天主教传教士,大多与高层联系紧密,依靠多年的沉淀,尚能在上层站稳脚跟。
    相对而言,新教就惨了。
    新教的服务对象主要是穷棒子,和统治阶级的利益,严重冲突。穷棒子们的节奏,也都被士大夫们忽悠着。所以新教传教士路德威等人,好不容易发展的穷棒子教徒,也被各路牛鬼蛇神,给忽悠跑了。
    尽管横跨两重大洋,远离家乡二十万里,在遥远的东亚,所有的西洋人,都是老乡。可是西方世界,天主教和新教之间的纷争,在华夏仍然继续着。
    尤其是京师重地,谁能在此站稳脚跟,谁就获得在东亚传教的主动权。因此站稳脚跟的天主教,不想让新教来分一杯羹。
    各个阶层都不待见,不远万里来华的新教传教士,英吉利人史密斯、瑞典人埃里克松、荷兰人舍维奇等等,在华传教的热情被狠狠地泼了数盆冷水,心里哇凉哇凉的。
    当初广州离别之时,曹继武千叮嘱万嘱咐。可是如今彭春和苏春二人自顾不暇,对于新教传教士的现状,无能为力。
    史密斯、埃里克松等人,经过商议,决定南下澳门,经过马尼拉,乘坐西班牙船队,横渡太平洋,穿过墨西哥,渡过加勒比海,到荷兰人的新阿姆斯特丹,打开一片天地。
    然而这么远的行程,需要充足的盘缠。可是几经折腾之下,当初曹继武送的银两,已经花完了。如今他们连饭都吃不上,窝在一座破土地庙里,秋风凉雨侵袭,凄凄惨惨戚戚。
    当初广州之时,新教和天主教,在曹继武的主持下,曾经签过一个互不干涉协议。可是中华天主教主教卫匡国,远在杭州。曹继武也是辗转各地。没有镇场者主持的协议,几乎是一张废纸。
    天主教和新教,因为理念不同,双方几乎是不共戴天,京师不是广州,所以对于新教传教士的惨状,京师的天主教,无动于衷,难以想象的心寒。
    京城天主教,威望最高的,当属汤若望。
    汤若望,出生于德意志科隆,来华已经四十余年,当今太皇太后的干爹,钦天监监正兼任通政使,因立储有功,进封光禄大夫。
    钦天监主管天文监测,历法编修,对国事的调整和安排,起着不可或缺的作用。华夏古老的天文学,比起当今的西洋天文学,差的不仅仅是皮毛问题了。所以自明国隆庆开关以来,钦天监主要由西洋人负责。
    然而钦天监的西洋人,清一色的天主教传教士。路德威摇了摇头,表示无奈。
    紫微殿中,钦天监监正汤若望,年过七旬,但身板依旧硬朗,浓密而雪白的胡须,犹如银瀑一般,直没小腹。两只天蓝色的眼睛,满是睿智的光芒。
    路德威,原名路德维希,来自德意志马德堡,新教传教士,随军牧师,三十年战争期间,久经战火考验,德意志有名的火炮专家。广州期间,受曹继武重用,为三兄弟制造了大量的西洋最先进的火炮。
    能到东亚见到德意志老乡,汤若望欣喜若狂。简单的寒暄之后,汤若望急忙让座,亲自奉茶。
    路德威满脸沧桑,眼光无神,身穿一件褪了毛的羊皮夹袄,脚踏一双不知穿了多久的棉布千层底,十个脚趾头,竟然露出了七八个,在光鲜体面的一品光禄大夫面前,简直就是个叫花子。
    汤若望相当不满:“你如此寒酸落魄,为什么不早来找我?”
    路德威叹了口气:“你身居高位,见你一面,哪会那么容易?”
    汤若望很是不解:“为什么不去求救教会?”
    天主教会,是在华西洋人的联络站,然而路德威却低头不答。
    汤若望满腹狐疑,忽然瞥见了一个高大的身影,顿时吃了一惊:华夏这个地方,怎么会有西班牙骑兵将军?
    此人肩阔背厚,满头乌发,长髯飘飘,身着西班牙军服。从考究的肩穗饰物上,汤若望认定这是一套少将骑兵服,把他当成了西班牙殖民将军。
    可是这人并不是白种人,和东亚人种肤色一致。华夏常把西洋人妖魔化,谁敢穿妖魔的衣服到处招摇?
    汤若望忽然想起徐日升对三兄弟的描述,再定眼细瞧,一脸吃惊:“摩西先生?”
    曹继武微微一笑,点头行礼。
    当初广州之时,为了得到史密斯的造船技术,曹继武弃天主教加入了新教。徐日升对三兄弟有过详细的介绍,阅历丰富的汤若望,迅速确立了曹继武的身份,顿时一脸冷漠:
    “你背叛天主,和犹大是一路人,我这里不欢迎你!”
    “天主和上帝,只是不同的说辞而已,在你们西方世界,是一个意思。曹某这摩西先生的身份,上帝都没有意见,东方华夏的饭,汤先生是不是吃的太多了?”
    “你……”
    汤若望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的,“你们华夏人嘴溜,我不和你耍嘴。”
    路德威和摩西先生一起来的,况且他不去天主教会,一定是个新教牧师。汤若望满肚子不痛快,一把把路德威手里的茶杯抢了去。
    天主教和新教,不共戴天,路德威本来不愿意来,可是硬被曹继武给扯来了,此时相当尴尬。
    汤若望在华生活了四十多年,华夏圆滑的那一套,他却并没有学会。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喜怒哀乐,全在脸上,天然的真性情,没有任何掩饰。
    七十多岁刻板的德意志老头,把曹继武和路德威当成了上帝的叛徒,神情像极了受气的小孩子,相当的有趣。曹继武并不掩饰,放怀大笑。
    “天主教和新教之间的恩怨,曹某不想折腾……”
    “那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来给你带来家乡的问候。”
    “你?你是叛徒,我不要叛徒的问候!”
    “汤先生在华,已经四十余年,在意大利和葡萄牙待了十年。两重大洋之外的德意志,对汤先生而言,已经是五十年前的印象了。如此久远的印象,汤先生真的不想听听,家乡的问候?”
    为了传播天主的福音,汤若望把自己最好的年华,献给了华夏。然而生育之恩的德意志,那可是根的所在。五十年没有回家,什么概念?
    “你们华夏人,感情到位哥俩好,真本事如果有嘴上一半的功夫,也不至于落下如今这个地步!”
    汤若望的语气,满满的恨铁不成钢,伸手让座。
    曹继武轻轻拿起茶壶,给路德威倒了一杯热茶。由曹继武缓和了紧张的气氛,路德威的神色,顿时恢复了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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