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最寂寞的时候,就是无用之时。人最不安的时候,是能被用,却被晾着的时候。
    李国英和张庚二位,屡战屡败,最担心督抚的位置不保。听说大将军要重新启用他们,二位内心自然欢喜异常。只要能有利用的价值,高官厚禄就能保得住。
    然而主动上门的买卖,往往不是啥好事。大名鼎鼎的八旗军,竟然被李来亨胖揍。李国英二人的脑壳,还没被驴踢着。但按照官场的套路,二位还是端了一下。
    图海的一阵力捧推崇,索图接着一阵奉承软话,二位有些招架不住。
    礼部掌管科举,做了礼部尚书,就等于做了天下士子的老师。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是多么大的荣耀!
    户部掌管天下钱粮,这是读书人一辈子,可望不可即的一个肥缺。这礼部尚书和户部侍郎两个位置,与入阁拜相,仅仅就是一步之遥。再怎么不济,那也是京官,远比这穷乡僻壤的封疆大吏,要气派的多。
    所以图海和索图祭出大招,李国英二位的心理防线,很快就被击穿。
    然而好处可不是白拿的。茅麓山不是普通山寨,具体怎么打,李国英二位毫无头绪,只得请图海派高手帮忙。
    茅麓山周围的地图,被摆在了方桌上。二金刚要指导方略,忽然佛尼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大叫:“不好了,沈姑娘被人掳去了!”
    话音未落,金月生已经飞出了厅外。金日乐也撇下众人,飞奔而去。
    沈婷婷的房间,一切皆很平常,没有任何打斗过的痕迹。房门被反拴,显然凶手并没有进入房内。
    精致的妆台上,一盒胭脂已经被打开,里面明显有一个新指印。沈婷婷被偷袭时,一定在梳妆。关键是贼人并没有进入房间,他是用什么方法,把人给掳走了?
    窗户早已被打开,支窗木棍,没有松动,显然是沈婷婷自己开的窗户。整个房间,好像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金日乐搜了半天,终于在窗格的夹缝中,揪出一根洁白丝线。沈婷婷是吴人,最喜欢穿湖丝衣服。这根丝线,正是产自湖州的蚕丝。看来沈婷婷,真是被人从窗户处掳走的。
    可是正在梳妆的姑娘,无缘无故跑到窗户处干吗?
    能够让一个爱美的女孩,从打扮中转移注意力,一定是熟人的呼唤。而且这个熟人,没有选择进门,一定身份特殊。
    金月生忽然浑身一凉:茅麓山交战在即,一定是大顺方面的人,带走了婷婷。
    二金正在担心之时,库杜突然闯了进来,大声嚷嚷:“门外有个道人,把这个送给你!”
    一块楚绣手帕,包了一块硬物。随着手帕被一层一层打开,一枚燕子铛映入眼帘。
    这明显是敌人的警告,金月生差点晕厥过去。
    这枚燕子铛,刃钝稍重,却是沈南星所用。金日乐眼尖,一眼就瞧出了端倪。
    既然是沈南星,就一定不会为难沈婷婷。
    然而沈南星对东娥极为痴情。东娥已经和科尔沁亲王满塔成亲,以沈南星的个性,此时他一定身在辽西。
    况且沈南星和李来亨,几乎没有交集。他和明国的那些侠士,瓜葛也不是太多。无缘无故,他跑到这楚西干什么?
    金月生盯着燕子铛,疑窦丛生。
    二金拿不定主意,急忙向库杜询问道人的模样。
    那道人中等身量,仙风道骨,腰悬长剑,穿一身皂色风云道袍,带着帷帽,库杜没有看清他的脸。
    库杜说的模糊,二金皆猜不到这人是谁,急忙跑出门外,看看有没有蛛丝马迹。
    果然门外的一颗桐树上,刻着沈家特有的燕形标记。
    沈家上一代掌门沈振宇,极少在江湖上走动,所以懂得沈家标记的江湖中人,其实并不多。而这个燕形标记,比较粗糙,显然不是出自沈氏兄妹之手。
    那这个人,又是谁呢?二金狐疑不定。
    金日乐提醒金月生:“管犊子他是谁,咱们追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哥俩于是嘱咐了库杜,翻身上马,沿着燕尾指示的方向追击。
    楚西山高林密,道路庞杂,乘马极为不便。然而坐骑能让二金追的更远,所以哥俩舍不得弃马,时不时要拉马翻山跃涧。
    昭君河弯弯曲曲,纵贯茅麓山全境。一条秘径,隐藏在昭君河畔的密林中,像是为躲避税卡的小贩走出来的。
    茅麓山一带,早已是李来亨的地盘。秘径四周,很可能有伏兵。
    然而爱人被抓,前方纵使龙潭虎穴,金月生也得往前闯。金日乐作为好兄弟,尽管有些小抱怨,还是得跟着受累。
    哥俩一路小心翼翼,依据燕形标记的指示,悄悄钻入密林深处。
    二金整整追了三天三夜,昭君河突然一个大拐,直上高峰。在大拐弯的顶端,出现一座热闹的小镇。二金终于从密林中钻了出来。
    金日乐扒了头上的烂树叶,忍不住骂骂咧咧:“狗日的毛贼,既然有镇子,为何不走大路?”
    此处名叫盐井镇,是楚西有名的井盐出处。因为盐业发达,所以这里十分的繁华。又因为深入楚西深山老林之中,所以这里,丝毫没有受到外界的干扰。
    刚才那条秘径,名叫衣食足,正是私盐贩子趟出了的。衣食足,衣食足,哥俩钻了一趟衣食足,都快成饿死鬼了!
    一家名叫神仙客栈的酒家,青砖灰瓦,雁尾屋檐游龙屋脊,墙上爬满了青苔,显得极为的典雅古朴。门前两块卧狮子,中间一条迎客道,神仙酿的酒望子,迎风招展,远远就能望见。
    二金好酒,急忙窜了过去。
    哥俩选了靠街的窗户,刚要坐下,忽然瞅见了桌面上的燕形标记。
    他娘的,原来毛贼果真躲在这里!
    二金不动声色,一边点菜,一边偷偷到处观察。
    一个满脸麻子的店小二,拎着一条毛巾,直挺挺的身板,晃晃悠悠地跑了过来。哥俩又饥又渴,金日乐点了一大堆好菜,金月生要了两壶好酒。
    店小二记完了菜单,勾了一下脑壳,扭头就跑。
    混犊子!凡是伺候人的,都屁颠屁颠的点头哈腰,这个二货,怎样这么大爷?
    人家的小二,都是把毛巾搭在肩上,这个混犊子,怎么瞎拎着?全程连个屁也没放,难道是个哑巴?即便是个哑巴,也该哼唧两下啊?
    这个店小二,举止明显不像个伺候人的。二金狐疑不定。
    不大一会儿,麻子脸把菜端来了。金日乐点的菜多,整个托盘,摞了三层瓷盘。这家伙弯臂如圆月,拿胸口护住托盘一角,腾出一只手,一一把酒菜放在桌子上。
    你这个浑球玩意,把托盘直接放桌上,不就妥了,何必整得这么难受?看着他那别扭的姿势,哥俩都为他着急。
    “哎呀!”
    麻子脸刚要转身离去,突然捂着一只脚护疼,像独脚蛤蟆一样,蹦来蹦去。
    “哎呀!”
    金日乐也捂着一只脚,学着麻子脸的腔调,满脸都是戏份。
    这家伙是谁?湖州祁伟年祁二爷。他以店小二的身份掩饰,但他却没有伺候人的职业素养,被金日乐一脚,踩出了狐狸尾巴。
    金日乐一阵戏谑地嘲弄,祁伟年大怒,扔了托盘和毛巾,墙边抄起水火棍,来了个照门灯。
    怕打坏了一桌子好菜,金日乐轻提寒露剑,使了个白蛇缠草,将水火棍摁在了桌子一角,同时飞起右手,金龙探爪,要扣住祁伟年的肩窝。
    肩窝乃是肩井穴所在,这里直通肺腑,一旦被制,整个人就动不了啦。祁伟年可不是傻子,突然弃棍,手掌半爪拳,一招野马蹶子,撞击金日乐手腕。
    野马尥蹶子,乃是马戏子的绝学,此招势大力沉,而且极为的隐蔽。金日乐大吃一惊,急忙翻身后仰,让开身位。
    饶是如此,半爪拳的劲风,仍然扫到了鱼际。
    金日乐甩手护疼:“好小子,马家拳!”
    然而祁伟年不给金日乐喘息之机,半爪拳骤变马蹄拳,肩头一甩,一招俯身踢踹,直取金日乐腋窝。
    “混犊子,好阴险!”
    金日乐大骂一声,沉肩护腋,一招螃蟹横,横脚飞钳镰儿骨。
    然而手上功夫,无论是速度和灵巧,都远胜与脚。马戏子的戏子拳法,是模仿马匹而来。这路拳法,招式凶狠,力大势猛,而且相当的快捷。
    祁伟年马蹄踹还没使完,金日乐就手忙脚乱起来,连连大叫:“狗日的师兄,快来帮忙!”
    乐乐可是宝贝师弟,腋窝乃是要害,祁伟年如此凶狠的招式,明显是要废人,金月生岂能容忍?
    祁伟年正要得手,竹影如电,劲风已经顶到了大陵穴。金月生以筷子使出镖法,同样的隐秘,祁伟年来不及闪躲,大吃一惊。
    趁他惊诧之机,金日乐肩背一拱,躲开了马蹄拳,同时飞起一脚,点踹膝下犊鼻穴。
    哥俩联手,祁伟年顿时招架不住了。
    眼看祁伟年就要被擒住,斜刺里突然飞出一掌,劈断了金月生的筷子。这飞掌变招不减势,扫向金月生手腕列缺穴。
    突然冒出一个高手,二金大吃一惊。哥俩定眼一看,这人分明是李光佑。
    没想到这几年来,祁伟年的武功进展,竟然如此神速。当年湖州祁家庄,甲弑营杀了祁伟志。所以祁伟年和清国,几乎是不共戴天之仇。李光佑的武功,比祁伟年还要高。两大高手联合,二金肯定招架不住。
    然而哥俩号称混世魔王,这名头可不是吹出来的。眼见势头不妙,金日乐立即掏出了手炮。
    管你什么武林高手,先尝尝手炮的厉害!金日乐伸手要拉保险。
    这手炮要是一扔,别说是血肉之躯,就是整个神仙客栈,也别想保不住。祁家和沈家是世交,很显然,这次掳走沈婷婷的,一定是祁伟年。金月生还要向他要老婆呢?如果祁伟年被炸死了,这线索岂不是要断了?
    于是不待金日乐拉开保险,金月生急忙摁住了他的手,同时甩出一枚鸡子雷。
    这鸡子雷鸡蛋大小,威力远远不如手炮。饶是如此,整个桌子仍然被炸成了碎片。
    二金知道路数,早扑在了地上。可祁伟年和李光佑二人,第一次见识鸡子雷。人的速度,怎么能和爆炸冲击波相比?
    幸亏金月生不想要人命,扔出的是一枚,没有铅子的鸡子雷。
    鸡子雷离二人三尺处爆炸,这威力比炮仗大多了。巨大的冲击波,把二人震得头晕耳鸣。祁伟年哼都没哼一声,直挺挺地趴在了地上。李光佑功力深厚,抵挡了一部分冲击波,倒像一只软脚虾,不住地晃悠着梦幻脚步。
    金日乐鼓掌跳脚大笑:“倒,倒,倒!”
    李光佑晃悠了盏茶功夫,最终还是倒了下去。哥俩找了绳子,把二人当成了猪捆。
    巨大的爆炸声,把满店的客人,全给吓跑了。店掌柜哆哆嗦嗦地跑来,查探情况。
    这掌柜的,一身宽袍大袖,藏着双手,踱着小碎步,悄悄靠近哥俩。但他有意避开哥俩的目光,两眼咕噜噜乱转,好像是在鼓捣什么坏主意。
    哥俩觉得他极为可疑,急忙提神防备,可是为时已晚。
    捆完了俘虏,二金刚要起身,店掌柜袖袍一掸,弹出一团烟雾。
    一股浓烈的恶臭,侵入肺腑。哥俩被臭得气血骤停,晃了两下,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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