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热多雨的南国,尽管有些潮湿,但并不荒凉。
    海风吹来,精美的花盆里,文竹摇摆着修长的枝条,向周围展示着青翠。点点摇摆的修叶,不断地交错,似乎在诉说着什么。
    一颗巨大的芒果树,吊满了铃铛一般的青色果实,这些调皮的果子相互挤碰,似乎在交头接耳,切切嘀咕着什么。
    三颗茂盛的香蕉树,晃悠着巨大的绿叶,似乎在努力地,将周围的湿闷扇走。
    院中的一片海棠,来自江南。两百多年的传承,海棠依旧,人却早已换了十几代。
    刚刚下了一场小雨,本来潮湿的空气,如今增添了多余的水分。似乎犹豫滋润过盛,一朵一朵,原本灿烂的垂丝海棠,此时显得更为的妖艳。
    巨大的香蕉叶,扇走湿闷的同时,划过海棠,送来一阵阵幽香,似乎在传递着远古的精华。
    院中的主人,斜躺在竹条椅上,望着繁盛的海棠,却一脸的郁闷。
    这些海棠,凝聚着先祖的灵魂。先祖的繁茂,就如同现在的海棠。可面前的海棠,依旧能够亲眼看到,而先祖却只能用灵魂去感触。先祖没了,海棠依旧存在。可是如果海棠没了,先祖的灵魂,还会在吗?
    主人的心,仅仅一瞬间,像似慢慢沉入深谷。他想极力把控,以免心沉不见底,但却感觉到无能为力。
    正在他心沉即将喘不过气来时,一阵轻盈而稳健的脚步声,很有节奏地传来。
    这脚步声就像一朵海棠,张开他那妖艳的花瓣,稳稳地托住了不断下沉的心。
    这是谁?他怎么会让我有这种感觉?
    这脚步声沉稳而规律,透着胸有成竹和无所畏惧的内涵!主人不由得坐起身来,仔细地倾听:迈步轻盈而随意,显示着无比的从容洒脱,和逍遥自在。
    这人到底是谁?缅中可从无这等人物。
    面前这人,猿腰熊背,乌发如云,长髯飘飘,两眉龙须颤动,显无穷英气,双目凤含,露明晰润色。
    这人好像在哪里见过,主人仔细回忆起来。忽然想起了阿瓦城外,多尼忽悠自己的那一情节,山砍吃了一惊:“原来给多尼出主意,糊弄自己的那个人,就是阁下!”
    曹继武点了点头。
    当时怎么就没注意这个高人呢?山砍后悔了,有些不高兴:“没有通报,阁下是怎么进来的?”
    香蕉树后,赵全水突然咳嗽了一声。
    赵全水是山家的老熟人,自然用不着通报。他怕山砍不高兴,所以先躲在了一旁。
    看见了赵全水,山砍顿时猜到了曹继武的身份:“大破我象兵的人物,怎么能如此年轻呢?!”
    三百头大象,光是冲击力,就足以令全世界的人胆寒,他如此年轻稚嫩,怎么可能就胜了呢?
    而且听说,他还是正面强攻,这怎么可能呢?他难道会妖法不成?
    翡翠路一千五百多里,六天时间,怎么可能走得完?当年的蒙古人,几乎花了一个月,难道他会飞不成?中间瘴气毒烟,险山恶水,毒虫猛兽,那么多困难,他难道真是妖人?怎么可能毫发无损呢?
    眼前的这个妖人,全身都透露着浓烈的不可思议。山砍急不可耐地想知道答案,但却忽然想起:他可是鞑子一方的,我怎么能背弃祖宗,屈身鞑子呢?
    山砍摇了摇头,忍住强烈的好奇,没好气地叹道:“要是来劝降的,你们还是请回吧。”
    曹继武微微一笑:“劝降是真的,请回,倒由不得主人。”
    山砍吃了一惊,明显有些不悦。
    曹继武也不废话:“主人想听实话,还是空话假话?”
    这个还用问,谁愿意听空话假话?
    “实话不好听,但极为理性。理性可以最大程度地减少失误,但首先要控制情绪。”
    曹继武提醒了一下,于是掏出了一份协议,递给山砍。
    这是一份说话协议:言无罪,行有责。动嘴是一回事,动手又是另一回事。无论谩骂、羞辱、揶揄等等,所有的言语只限于嘴巴。如果同意,敬请签字画押。
    说话还要签协议,这还是第一次听说!对于妖人妖异的行为,山砍感到不可思议。赵全水和曹继武,分别签下了大名,盖了印章。
    说句话,又有什么大不了的,签就签吧。山砍也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盖上了自己的印章。
    祖宗的事业属于祖宗,好的事业,我们可以传承。但传承只能是越来越好,否则就是黄鼠狼下崽子——一代不如一代。如果是越传越烂,后人提起祖宗,除了标榜之外,没有任何的实际意义。
    对于怀念祖宗,只是一种情怀而已。绝大多数时候,后人对祖宗的怀念,也仅限于自己喜欢的祖宗。对于秦桧、严嵩之流,作为后人,没人愿意提起。而对于岳飞、于谦这样的人物,后人很喜欢论起。
    所以对于后人来说,关于祖宗的情怀,很多时候,都是基于个人喜好。因此绝大多数人,对于祖宗的情怀,除了满足个人优越感之外,没有任何的实际意义。
    这番对祖宗的见解,超级的反传统,难以想象的妖异。他虽然没有明指,但山砍也能从言语中,感受到对自己浓浓的揶揄和讽刺。所以山砍满面紫胀,‘腾’地一声,从竹条椅上,跳起来了。
    曹继武晃了晃协议,山砍愤怒的拳头,顿时停在了空中。
    红口白牙,说话可以当做放屁,但白纸黑字,朱红印章,想赖也赖不掉。
    曹继武微微一笑,又晃了晃协议:“动手打人,不允许。想开骂,就直接开始。”
    这种观念,太他娘的伤人心!山砍的确想破口大骂,看见了协议,他却想到了曹继武,事先的提醒:理性可以最大程度地减少失误,但首先要控制情绪。
    即便开骂,除了宣泄情绪之外,又有什么意思呢?理性分析一下,人家曹继武说的,虽然妖异,但并没什么错。
    无论好人还是坏人,既然都是古人,对后人来说,都是祖宗。不管喜欢还是不喜欢,这是事实,没什么好挣的。
    传承确实不能越来越烂,否则后人提起祖宗,岂不是给祖宗丢脸吗?山砍重重地舒了一口气,愤怒的拳头,终于放下了。
    云南和缅中,是蒙古人打下来的。作为后人的我们,继承了蒙古人的疆土,却大骂蒙古人残暴,这是不要脸的行为。
    当年蒙古人的疆土,传承到我们手里,却将要丢失。无论对蒙古先人,还是对后世来人,都是一种不负责任。越来越烂的传承,是一种非常可怕的事情。相对于大元帝国来说,大明帝国的传承,确实相当的烂。
    万历年间,大明丢了缅中,此后就一直没有收复。所以大明,就是摆在眼前的明例。如果缅中在我们手里丢失,将来以后,后人很难收复。当今的大清帝国,和当年的大元帝国很像。既然祖宗只是一种情怀,所以对于大清帝国,绝大多数人的态度,只是个人喜好而已。
    有了前一番话的引子,所以曹继武这番话,山砍虽然生气,但却没有愤怒。
    对于大清帝国来说,确实难以接受。但事实已成,再不喜欢,又能怎么?
    乌龙渡三百英雄殉国,可歌可泣。但后人更在意的,还是疆土。目前能守住疆土的,还得是大清帝国。
    海棠没了,只要疆土还在,先祖的灵魂就在。疆土没了,海棠存在,先祖的灵魂,没人继承,也就跟着消失了。山砍望着娇艳的海棠,一肚子郁闷。此时他尽管不大舒服,但还是好了许多。
    曹继武所有的话,好像都是旁观者。看似事不关己,却处处透着极为精准的睿智。他能打败象兵,创造神话,估计靠的也是这个。
    果然,曹继武详细地叙述了战斗的经过,山砍佩服地五体投地。
    诚所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曹继武的不可思议,的确与众不同。创造奇迹的人,当然有着超乎常人的观念。只要愿意,观念的改变,可以改变人的一生。
    大清帝国对西南的政策,和大元帝国一样,是保留原有风俗。山家落户缅中近三百年,早已当地化,所以不用拖辫子。由于天高皇帝远,大清对缅中的管理,不会很紧。
    山砍所有的疑虑消除,便将缅中方方面面的情况,详细地告诉了曹继武。
    有了山砍的倾力相助,缅中的政务开展,就容易多了。没用多长时间,在三兄弟的主持下,缅中的局势,就迅速稳定下来。
    不久之后,仇仕通和周崔芝海陆联合,从暹罗手里,夺回大古剌宣慰司,打通了缅中的入海口。在仇仕通和周崔芝,海陆联合压制之下,暹罗和西洋人,纷纷归回大明早期,所有的土地。缅中的形势,一片大好。
    曹继武将缅中的情况,详细地写成文书,投递给洪承畴。
    然而文书到了孟养城,多尼看了非常高兴,于是他把曹继武的文书,连同自己的奏折,一并转给了朝廷。
    只要你有本事,除了所谓正统的华夏之外,在任何地方,都会有人欣赏你。目前的清国,刚刚定鼎,还没有沾染华夏虚伪的套路。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在缅中这块土地上,说降白文选和马宝,大破象兵,千里奔袭蒲甘城,曹继武干了所有多尼不敢想的事情。所以对于现在的曹继武,豫亲王多尼,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他极力想让曹继武上达天听。
    他的本意是好的,但这一番好意,却给曹继武带了极大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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