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文选带着一群老弱病残,将精锐的满洲八旗军,成功从乌龙渡引开了。虽然最终对结果没有太大的影响,但他尽力了。
    当初磨盘峰危难之时,大西军旧将马宝,带着三百残兵,奉命来到孟养城,招募新兵和筹集粮草。听闻李定国陷入危难,马宝立即召集手下,准备策应李定国。然而他刚出孟养城,迎头撞上了白文选。
    几度就像一头疯牛,策马狂奔。一路上,如果不是山险岭峻,道路湿滑,白文选早成了俘虏。
    见八旗军遮天蔽日地追来,二人急忙奔入孟养城,升起吊桥。
    大明的城墙,一向修的极为坚固。孟养军民宣慰司,虽然城池不大,但却由附近火山条石砌成,比中原青砖城墙,更为坚固。虽然八旗军纵横天下,但面对这样的坚城,也是无可奈何。
    几度破口大骂,但马宝二人,加起来不到一千人,因而闭门不出。八旗军空有超强的机动性,但却用不到地方。好不容易咬了一条大鱼,几度以为朱由榔就在孟养城中,不肯撤退。爱星阿拗不过他,只得和图敏一左一右,将小小的孟养城,团团围住。
    朱由榔过江的消息,还是传到了孟养城。几度不甘心被耍了,发誓要活捉白文选,任凭爱星阿和图敏磨破嘴皮子,就是不肯撤退。
    吴军主力在乌龙渡,和缅军隔江对峙。八旗军却耗在孟养城,多尼坐不住了,只得亲自赶来了。然而几度犟驴脾性,非要活捉白文选出气,根本不听多尼的劝说。几度甚至拿出监军亲王的派头,多尼气得直跳脚。
    八旗营中吵嚷之时,孟养城中也没闲着。李定国去了兴达户,马宝认为应该立即突围,和李定国汇合。但白文选则认为,就目前的形势来说,一千残兵,根本突不出去。
    突围无望,固守待毙。马宝和白文选,就接下来的动向,产生了分歧。
    似乎天空也嗅到了什么,顿时风雨骤至,小小的孟养城,迅速黑暗起来。乌云铺下漫天的大雨,犹如一张大席,扑的孟养城,痛苦地呻吟。马宝和白文选二人,心情异常的焦躁。
    正在二人争吵之时,忽然侍卫来报:门外有三个神汉,曹继武、金月生和金日乐,请求进屋。
    曹继武!马宝二人吃了一惊。
    他来干什么?二人疑惑不定。
    如今孟养城被围得水泄不通,曹继武三个混蛋,是鞑子的跟班,他们来此,一定是来劝降的。结合当下形势,二人迅速断定了三兄弟的意图。
    尽管如今已经穷途末路,但二人仍然没有想过投降。马宝一挥手,要把三兄弟抓起来。两军对战,不斩来使,白文选跟诸葛兑关系不错,从他那里,听过曹继武的不少义举。因此白文选拦住了马宝,派人把三兄弟请了进来。
    二金一进来,连礼都不见,大咧咧地拉了椅子就坐,比自己家里还自在。马宝顿时生气了。从诸葛兑那里,白文选了解到三兄弟,就是这副德性。于是他又拦住了马宝。
    带兵打仗之人,不拘小节,乃是常情。然而两次替三兄弟说话,马宝不高兴了,瞪着白文选骂道:“你个驴球子,是不是早和他们穿一条裤子了?”
    白文选有些生气,然而还没等他说话,金日乐就哈哈大笑起来,指着马宝的鼻子道:“你说对了,你们俩马上就打起来了,我们能不是一伙的?”
    马宝气歪了鼻子,轮拳要打金日乐。白文选急忙把他架住了。
    带兵之人,大多是火爆脾气,有金日乐撩拨,能把马宝给气死。
    然而三兄弟是来说降的,不是来气人的。金月生于是拦住了金日乐,伸手示意马宝二人坐下。
    本来马宝二人,才是这里的主人,但金月生这轻描淡写地一伸手,二人反倒成了客人,顿时浑身的不适。
    金月生也不管他二人的感受,一手横过桌子,给二人讲起了朱由榔逃跑时的情节。
    当听到三百精锐投江的时候,二人惊得瞪大了眼睛。那可是李定国最后的家底,就这么没了?二人觉得金月生,是在忽悠他们。
    但长腿天子的威名,岂非浪得虚名?不顾身边人的死活,拔腿就跑,这完全符合朱由榔一贯的作风。李定国的子弟兵,同时也是白文选和马宝的乡亲。就这么被朱由榔抛弃了,二人的热心,顿时跌入了冰窟里。
    良久,
    良久,
    白文选二人,一句话也没说。
    一阵阴冷的湿风,突然从扑开窗户,白文选二人,浑身一激灵,顿时不寒而栗。
    金月生冲二人笑了笑:“你们的家底,已经全耗光了,前有吴三桂,后有悠忽,所以你们连咸鱼翻身的机会也没有。如今的朱由榔,对于大清来说,是一个结局。对于吴三桂和悠忽来说,是一个筹码。而对于你们来说,仅仅只剩下情怀。”
    “筹码和你们无关,所以对于你们俩的将来,为了情怀,你们可以选择归隐,但这是逃避现实。为了结局,你们可以选择投降,但这却会背上骂名。”
    金日乐一脚翘在桌子上,一脸的笑嘻嘻,“当然你们也可以杀身成仁,但这却是毫无意义的。就像三百侍卫一样,悠忽做了一次坏人,给了他们壮烈的机会。如果你们愿意,我们仨也可以做一回坏人,把气节、骨气、脊梁等等乱七八糟的东西,统统给你们俩弄来。”
    对正统大义满满的讽刺和揶揄,马宝坐不住了,拔剑而起。
    翘起脚尖的金日乐,没有闪避,仍然是一脸的笑嘻嘻:
    “别忘了你手下的一帮弟兄。你的选择,将直接决定他们的命运。从陕北一路南下,行程上万里,最终落了个毫无意义的壮烈,如果你马宝觉得他们的命,就值这个,你就下手吧。”
    持剑之手,顿时哆嗦起来,马宝浑身的不自在。
    现实固然残酷,但只要有信念,就能勇敢地面对。而诛心的力量,令人可怕的就是,二金一连串的话语,将二人原本仅存的一点点信念,瞬间击得粉碎。没了信念,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马宝巍颤颤地举剑,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白文选也慢慢抽出了,自己佩戴多年的宝刀。
    金日乐晃悠着脚丫子,换成了一脸的平静:“四百多年前,崖山之战,十万军民葬身大海。尽管所谓的惊天地泣鬼神,却改变不了大元帝国的现实。作为后来人的我们,对于当年的事迹,也仅仅只剩下情怀。”
    “然而这种情怀,我想,没有任何人想要。但它已经成为了事实,所以不要也得要。如今的形势,和当初几乎是一模一样。你们两个驴球子,要是想着给后人,也留下这种情怀,那就赶快动手吧!”
    活着没了心气,死了更没有任何意义。所以不想活却又死不了,金日乐这一番话,把二人憋屈的要命。
    金月生叹了一口气:“不想留下这种情怀,就得改变。想要改变,首先要活下来。活下来要改变,就得做事。做事不惹非议,是不可能的。所以想改变,想做事,首先要有接受非议的准备。”
    “这不还是投降吗?”
    马宝很不高兴,“我堂堂汉人,正统的大明将军,凭什么要投降鞑子?”
    “对你们汉人来说,当今这个年代,汉奸贼子,就是主流,就是大势所趋。这和当年的大元帝国,简直是一模一样。大元胜了,大元就是正统。大明胜了,大明也是正统。如今大清胜了,所以大清也是正统。所以除了绝对的实力之外,正统斜统,全都是扯犊子!”
    金日乐喝了口水,继续道,“四百多年前的云南和缅中,是大理国。再往前,就是南诏国。所以你们两个混犊子,今日站立的土地,是人家蒙古人,当年用鲜血拼下来的。你们享受着蒙古人留下来的遗产,嘴里却大骂着鞑子,不觉得不要脸吗?”
    马宝气炸了肺,提剑又要杀金日乐。
    白文选叹了口气,伸手拦住了他。
    金日乐说的不错,云南和缅中,并入华夏帝国的版图,的确是人家蒙古人的功劳。如果没有蒙古人当年的拼杀,就没有现在的云南和缅中。没有这两块地方,大明早就死翘翘了。金日乐一番话,把正统戳的稀巴烂,把二人与生俱来的华夏优越感,摔得粉碎。
    过了一会儿,见二人情绪稳定了,金月生缓缓说道:“我们不接受投降,但你们可以接受我们的职务。”
    金月生将两块腰牌和两份委任状,分别递给了二人。
    曹继武代西南经略使行署:任命白文选为滇南总兵,马宝为滇西总兵。
    一上来就是二品总兵,二人惊得瞪大了眼睛。
    委任状上,一个是西南经略使大印,一个却是便宜行事御赐金牌大印。如此高规格的委任状,自然假不了。
    自从进屋之后,曹继武没说一句话,面部表情,一直平静如水,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但很显然,无论屋内的场面,如何的跌宕起伏,却没有影响到他一丝一毫。如此的稳重,顿时让二人觉得吃惊。
    金日乐白脸,一连串的揶揄。金月生红脸,数次及时的拉拢。曹继武黑脸,深深地震撼,一锤定音。三兄弟角色各异,密切配合,让白文选和马宝不得不佩服。
    大雨已经停了,乌云也慢慢散去。饱经摧残的孟养城,急需阳光的滋养。白文选和马宝二人,同时望着窗外,似乎在期盼阳光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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