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功战败,甲弑营遵守诺言,全部飞身而退,曹继武等人长舒一口气。想起刚才的大战,大家皆心有余悸。
    张煌言连忙致谢:“多谢曹兄弟三人鼎力相助,否则张沧水今日,难免一死也!”
    “张兄不必客气,他们并不想强逼,否则来年的今日,便是我等的忌日。”
    众人默然。曹继武此言不虚,如果毛金星等人出手,在场之人,谁也别想活着离开。幸亏他们并不想赶尽杀绝,也多亏了三兄弟击败了李世功。
    刚才一战,三兄弟的沉稳睿智,令众人大为佩服。
    张煌言于是邀请道:“曹兄弟武艺高强,不如与我一同入海如何?”
    曹继武皱眉,金日乐代为回道:“郑成功海盗出身,重利轻义,见风使舵。跟着你们不济事,到头来,什么也落不到。”
    张煌言无言以对,刘中魁冷哼一声:“想投鞑子就明说!”
    三兄弟很不高兴,金日乐冷笑道:“刚才见了满清甲弑营,吓得头都不敢抬。如今我们把人家逼退,某些不知舔耻的家伙,倒是又威风起来了!”
    刘中魁大怒,破口大骂:“你这个卖国的贼子,甘愿做鞑子的畜生,你……”
    这还没骂完,他忽觉脖颈一丝冷意,直透咽喉。沈南星早就看不惯了,剑锋稍稍一用力,划破薄皮,血珠像晨露一样,慢慢滴下。刘中魁感觉微痛,血腥味直透肺腑。双眼看到血珠一滴一滴落下,刘中魁吓得脸色苍白,两腿发抖。
    沈婷婷急忙劝哥哥冷静,沈南星缓缓收了剑。
    金日乐一脸不屑:“瞧你这熊样,见了点血就拉稀!”
    钱谦益、冒辟疆等人,连忙扶住惊魂未定的刘中魁。众人终于舒了一口气。
    李香君叹息一声,悲伤说道:“像曹公子这样的智勇之士,都不愿和尔等为伍,大明看来是无望了!”
    金月生劝道:“李姑娘不必伤神,真正算得上大丈夫的人,极少极少。于谦、熊廷弼、卢象升、袁崇焕、孙传庭等忠勇智士,下场没一个好的。所以绝大多数酸腐之徒,打着孔孟的幌子,其实干的都是欺世盗名之事。大明不自作死,就不会死!”
    柳如是叹道:“金公子所言甚是,瞧毛金星等人,虽然叛国投敌,气节全无。但言辞行事,也不愧大丈夫之名。在座诸位,比之汗颜也!”
    众人闻言,默然不语。
    如今江南是大清的,甲弑营虽然走了,但还有江宁府的官差。曹继武于是拔出一只镖来,递给李香君:“尔等私自聚众议事,为大清所忌。今后江宁府,若有为难众位姑娘之处,请拿这只镖,到秦淮尽头干将铺,找我曹继武。”
    李香君摇头叹道:“国已不在,妾何惜命!”
    佟君兰抓过镖,轻轻塞在李香君手中:“继武哥哥一番心意,姐姐就收下吧。姐姐不用多想,众姐妹不还得继续生活?”
    李香君只得将镖收了,谢了曹继武。
    曹继武对张煌言施礼道:“曹继武冒昧请张兄一件事。”
    张煌言连忙回礼:“曹兄弟有话不妨直说,不必客气。”
    曹继武郑重说道:“张兄此次回去,难免与清军对阵。希望张兄不要力拒,最好是弃城而走。”
    张煌言等人大惊。刘中魁、钱谦益和龚鼎孳三人,纷纷破口大骂曹继武。二金大怒,欲要发作,却被曹继武横身拦住了。黄宗羲、吕留良、顾炎武三人,纷纷劝住钱谦益等人。
    等众人住了口,黄宗羲对曹继武施礼道:“曹兄弟即出此言,必有缘故,黄某愿闻其详。”
    曹继武向黄宗羲略一回礼,接着问张煌言:“张兄如何看待史可法?”
    张煌言一愣,捻须想了想,叹道:“忠节可嘉,而谋略不足也!”
    曹继武追问:“假如让张兄守扬州城,又如何?”
    张煌言皱眉,不敢回答。
    龚鼎孳信心满满:“这还用说,张尚书一定能守得住!”
    钱谦益等人纷纷附和。
    等众人住了嘴,张煌言却叹息一声:“纵然能守一年,又如何!”
    钱谦益道:“至少可以让扬州百万百姓,免遭屠戮!”
    “谬论!”金月生冷笑一声,“就是因为扬州难破,清军才大开杀戒。假如张兄守上一年,说不定连应天府也难免被屠。”
    金日乐凑近钱谦益,一脸笑嘻嘻:“尚书大人地上一趴,屁股一撅,应天府的灭顶之灾,不是免了吗?”
    钱谦益羞愧满面,不敢抬头。
    龚鼎孳破口大骂:“满狗皆畜生,竟然连老百姓也杀!”
    钱谦益得了台阶,急忙和刘中魁一起附和。
    曹继武拦下二金,附耳道:“这帮家伙,没什么道理可讲。和白痴相争,能争出什么好结果?”
    钱谦益等人,激愤高昂,惯会甩锅,根本就不是理性之人。经曹继武提醒,二金也不再和他们聒噪。
    曹继武接着问张煌言:“张兄如何看嘉定之事?”
    张煌言沉默不语。顾炎武、吕留良、黄宗羲等人闻言,大骂清军。柳如是、李香君等人也义愤填膺,纷纷附和。
    众人足足骂了半个时辰,二金几次想发作,皆被曹继武拦下。这中间,只有张煌言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没说一句话。众人口干舌燥,纷纷停了下来。
    “张兄,小弟就直说了。顾兄、吕兄和黄兄皆一介书生,虽文采出众,忠义可嘉,然而都没有招兵领将之能。张兄文韬武略之士,然而张兄生不逢时。弘光帝猜忌弃用,隆武帝却是有心无力。如今张兄手里并无军权,况且困身海上,只能就近招募百姓。”
    “然而时日不待张兄,新招募的百姓,不经过精心训练,很难成事。嘉定之事,便是前车之鉴,几个乡绅一挑头,百姓纷纷应招。结果被李成栋一击即溃,惨遭屠戮。张兄气节可嘉,然而扬州一役,成就一人之气节,而使百万百姓惨遭屠戮,小弟以为不可取。”
    “张兄手里,并没有多少人马,虽然威望甚重,但难以抗衡李成栋等人。所以还望张兄慎重,避免福建重现扬州、嘉定之惨事。”
    曹继武一番话说完了,众人皆默默不语。一腔热血,的确让人振奋。但战争仅凭一腔热血,是成不了事的。没有经过训练的百姓,上了战场就是一群羊。李自成号称雄兵百万,结果却被几万八旗军一路追杀,最终支离破碎。
    俗话说,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战争需要的是钢刀和鲜血,而不是嘴皮子。拿着忠义气节去忽悠百姓去送死,最终忠义气节自己捞到手里,成千上万的百姓却当了炮灰。这种行径,比屈膝投降,更为无耻。
    三兄弟眼光雪亮,透析问题的本质。然而黄宗羲等人,愤慨激昂,不愿去触及本质问题,老喜欢拿着大义的高标,到处招摇。所以曹继武的一番透析,众人心中,都是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慨。
    见张煌言迟疑不定,曹继武忽然跪下:“张兄若不能相抗,还望弃城而去。这样一来,清军就没有屠城的理由。若张兄采纳,曹继武身败名裂,千刀万剐,在所不惜!”
    众人皆大惊,二金拉不起曹继武,金月生叹道:“师兄这是何必呢?”
    “曹兄弟所言,虽遭愚人唾弃,然皆实情也。历朝历代,成就功名的,皆是豪强地主。有谁会在乎百姓的死活?死了成千上万的百姓,有谁还记得他们曾经的鲜血?大明残破之势,勾心斗角,难以成事也!哎……”
    张煌言仰天长叹,迟疑了半晌,终于下了决心,近前扶起曹继武:“我答应你了!”
    曹继武心情大悦。钱谦益忽然冷哼一声:“若是这样,张兄也太让众人失望了。我那两万两银子,你就别想了!”
    张煌言来此目的,就是联络义士和筹集军饷,听闻钱谦益此言,直皱眉头。
    柳如是忽然拔出金钗,横在脖子上:“打不过就走,以免百姓受戮,明智之举也。你敢出尔反尔,我就立即死在这!”
    老牛吃嫩草,钱谦益好不容易淘了个漂亮老婆。如今气节名望全没了,如果连小老婆也没有了,他钱谦益真成了老光杆。柳如是一横脖子,钱谦益顿时吓得脸色苍白,连忙摆手央求道:“别别别,我答应就是,快放下!”
    柳如是闻言,遂放下了金钗。钱谦益如释重负。
    金月生大叫:“好个柳如是,忠义侠骨,名不虚传!”
    吕留良等人也纷纷夸赞。
    “曹兄弟文韬武略,真心希望,能助我一臂之力!”
    张煌言恭恭敬敬地行礼,一副诚心的尊重,曹继武很是为难。
    李香君解围道:“曹公子直爽心肠,经不起小人倾轧,张尚书就别难为他了。”
    “是啊,曹公子心地善良,秉性耿直,和方以智几无二般。如今方公子遭人陷害,四处躲藏,哎……”
    卞赛赛伤心落泪,张煌言无语,黄宗羲等嗟叹不已。大明剩下的这副烂摊子,实在上不了台面,容不下曹继武这样的异端能人。
    曹继武谢了李香君和卞赛赛的体谅。
    二金早不想待在这里,于是催促曹继武别磨叽。
    “公子以后,若是见到方公子,请将这个给他。”
    卞赛赛塞给了曹继武,一个鸳鸯戏水殷红荷包。
    察觉到红杏一脸不高兴,曹继武有些尴尬。
    寇白门连忙笑道:“曹公子不必害羞,此乃姑娘对方公子的一片赤诚之心,还请曹公子代为传达。”
    李香君理解卞赛赛的心情,也对曹继武道:“岭南之大,千里迢迢,非女儿家所能行也。曹公子豪气干云,心怀壮志,必会踏足岭南,还请曹公子乘人秦晋之好!”
    曹继武点了点头,将荷包揣入怀里,接着向众人一一行礼告辞。
    李香君,柳如是等人,眼神中充满眷恋,红杏小嘴一撅,拉起曹继武就走。
    二金早窜了。
    佟君兰和沈婷婷,对这些人没什么好感,也草草向李香君等人告辞。
    对于钱谦益等人的表现,沈南星很是不满。但这帮家伙动不动占据道义的高点,嘴皮子也溜,沈南星很是无语,所以他一直冷眼旁观,几乎一句话也没说。
    冒辟疆和侯方域二人,看不起钱谦益等人恬不知耻,但也受不了二金的直白,这二人憋了一肚子气,愣是一句话也没说。
    甄仕人眼里只有红杏,其他的事,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有干事的,有耍嘴的,有附会的,有旁观的,当然也有歪心思操蛋的,胜棋亭众生相,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触颇多。

章节目录

铁血山河志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一曲书屋只为原作者李别一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李别一并收藏铁血山河志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