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辞别了渡叶,普空就带着三兄弟,去了流云涧。
    因为现实已经无望,普空把希望寄托在三个顽童身上,所以管教也趋于严格起来。
    曹继武是大师兄,要有表率,所以受罚的时候,当然是他先挨揍。
    金月生和金日乐是师弟,耍赖皮的功夫一流,所以有好处时,曹继武又被靠边了。
    二金仗着自己的镖法比曹继武好,经常拿他开涮。
    以前是二金两人之间,相互捣蛋。但自从有了曹继武作伴,两个捣蛋鬼合起伙来戏弄曹继武。曹继武熟悉《无暇神相》,总能提前发现蛛丝马迹。三兄弟之间的乐趣,也多了起来。
    二金不爱读书,一到念书时候,就喜欢打瞌睡,因此曹继武也没少跟着挨揍。
    一个师父门下的,要么共同进步,要么共同退步。二金出身富贵,没什么压力,什么事情都没心没肺。可曹继武不一样。
    于是曹继武祭出逍遥豆,有了诱惑,二金就有了兴致。所以在曹继武连哄带蒙的引导下,二金的学问,虽然比不上曹继武,但也比一般人强多了。
    就这样,有苦有甜,有哭有笑,三兄弟共同在流云涧,过了三年自在的日子。
    人生衣食多难事,忽有这么一天,普空又去了镇上,置办日常物品。
    二金得了空,开始怂恿曹继武。
    流云涧虽美,但时间一久,也就枯燥了。小孩子天性,曹继武也经不起诱惑。于是三兄弟把普空的教诲,扔的一干二净,偷偷溜出了流云涧。
    时值草长莺飞,江南正是一片好风光!
    没有了师父的约束,三兄弟耍疯了起来。
    滚在草丛里的金日乐,突然被蛐蛐给咬了。于是三兄弟翻石头扒草窝,寻起蛐蛐来。
    不大一会儿,曹继武捉来了一只大将军,金月生逮到了一只红魔青,而金日乐则抓了一只铁弹子。
    三兄弟围上柳条,脱了衣服圈了斗场,放入了各自的蛐蛐。
    这大将军乃名副其实的虫王,只见它浑身青翠,六肢孤拔,个大雄健,圆滚滚的脑袋,晃悠着两根极为漂亮的触须,不断地指点江山,颇有一番大将风度。
    金月生的红魔青,那也不含糊,铜头、铁牙和刚翅,重青之中透着骇人的血红,项上疙疙瘩瘩的黄黑斑点,比懒蛤蟆还要令人惊悚,这是虫界的恐怖魔王。这家伙的斗性,极为猛烈凶狠,看见大将军,“嗖”地一声,就扑了上去。
    然而可别小看了旁边漫不经心的铁弹子,这小子个头虽然不大,但浑身生的铁球一般,油光漆黑,筋实骨强,六肢极为刚健,灵巧敏捷,耐力更是惊人。兼之这家伙鬼点子特多,斗智少用力,实乃阴险狡诈又狠毒的角色。
    三只虫王各呈所能,在宽阔的斗场中,施展本事。
    围观的三兄弟也是激情澎湃,连蹦带跳,卖力地吆喝助威。
    ……
    三兄弟兴起之时,山上忽然一阵喧嚷传来。紧接着烟火突起,三兄弟大吃一惊。
    “不好,庙里出事了!”
    曹继武一声惊呼,三兄弟拔腿就往山上跑。
    一伙流窜的土匪,看上了万年寺。
    匪首名叫李文勇,这小子原是大明边军——薊镇千户。
    薊辽督师洪承畴投降后,李文勇也跟着洪承畴的风,在大清混了个游击将军。
    游记将军乃四品野战武将,大清草创,正是武将用武之时。本来有着洪承畴关照,李文勇的仕途一片大好。
    但人家大清满人骨子里,根本就瞧不起汉人。并且当汉奸的滋味,也不怎么好受。李文勇索性带着结拜弟兄路一条和南壮强,拉了一帮喽啰,打着大明的旗号,打家劫舍,当起了草头王。
    清廷渐渐站稳了脚跟,李文勇占山为王的日子,也就到头了。清军一路追赶,李文勇等人,腿长跑得快,从北直隶一路跨越千里,流窜到这南直隶境内。
    乱世之中,只要有了钱,几乎什么都可以弄到手。所以土匪每到一地,最重要的就是抢钱。地主老财虽然有钱,但这帮人深宅大院,豢养着武林高手护院,因此抢他们很是亏本。
    而寺庙功德无量,平常香客捐了不少的香火钱。因此凡香火旺盛的寺庙,大多藏有大把的钱财。而除了少林寺之外,绝大多数寺庙,都没有武装。因此在乱世之中,寺庙简直成了各路人马眼中的肥肉。
    九华山香火旺盛,天下皆知。
    无暇禅师圆寂之时,天启皇帝亲批塑身金装,送往九华山。当年的护卫队中,李文勇可是金装守卫百户。所以这李文勇,对金身可是了如指掌。
    因此他一到池州境内,收服了当地草头王张三杆,就立即带着人马,开到了万年寺。
    金身乃九华山镇山之宝,渡叶怎么可能交给土匪呢?
    摘星洞的大门,出自皇宫内院的匠造局,异常的坚固结实,一般人要是没有钥匙,根本打不开的。
    土匪们把寺院搜了个底朝天,连个钥匙毛也没找到。
    李文章气急败坏,连杀数个和尚,逼迫渡叶交出钥匙。然而渡叶视死如归,不为所动。
    那把金钥匙其实在曹继武这,金日乐猛然想起这茬来,于是伸出双手,在曹继武身上摸索了起来。
    不大一会儿,金日乐果然在腰带里,抠出了金钥匙。
    师公渡叶慈眉善目,印象不错。金日乐想当然地认为,李文勇拿了钥匙,就会放人。所以他搜到了钥匙,就要跳墙进去。
    曹继武一把他揪了回来:“毛手毛脚的,你要干什么?”
    金日乐不耐烦:“他们不是要金身嘛,给他们就是了。难道眼睁睁地看着和尚们被杀光?”
    曹继武闻言,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金身成了合寺众僧的信仰所在,没了金身,就相当于夺走了他们的信仰,这比直接杀了他们,更会令他们痛苦!”
    “什么狗屁信仰,一具裹金的尸体而已!”
    金日乐撇着小嘴,一脸的不可思议。
    释家属于拜像宗教,形象具体化的物品,尤其是九华山高僧的肉身佛,在和尚心中,就是信仰的具体存在。夺走了信仰,就是诛心。
    这个释家信仰,对于信奉萨满教的女真人来说,很是不理解。
    二金虽然从小跟着普空,但普空的思想,和释家几乎搭不上边。
    哥俩你一言我一语,就信仰的问题,掰扯开来。
    金月生忽然低声惊叫起来:“快看,他们要给师叔公点天灯!”
    原来见杀其他和尚没有用,李文勇于是拿渡石逼迫渡叶。
    曹继武在思考对策,金日乐着急了:“你再整不出主意来,就按三爷的办了!”
    二金刚要跳墙去救人,曹继武突然想出了计谋,伸手把二人给拽了回来:“快回流云涧,把你们俩的裹屁股帘拿来。”
    “什么屁股帘儿?”
    金日乐一脸懵逼地看着曹继武。
    曹继武忍住笑,解释道:“就是带龙的裹屁股片儿!”
    二金恍然大悟,金月生立即捶了曹继武一拳:“什么屁股片儿?那是两黄旗的标志。”
    金日乐也不满地踢了曹继武一脚。
    原来这金月生身属满洲正黄旗,金日乐身属满洲镶黄旗,他们离家时,把身份旗子也带来了。
    流云涧地处偏僻,山中物品匮乏,三兄弟经常拿来旗子当毯子盖。
    堂堂身份标识,竟然被曹继武戏谑,二金皆是一脸的不高兴。
    三兄弟相互开玩笑,早习惯了,曹继武也懒得搭理他们的脸色,于是把自己的计谋说了一遍。
    金日乐一脸狐疑:“这能行吗?土匪也不是虎哨子(傻),万一坏菜(事办砸了)了呢?”
    “按照土匪的行事风格,即便给了金身,也极有可能变卦。”曹继武叹了口气,继续道,“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先把他们吓跑,等师父回来了,自有办法对付他们。”
    金月生也没有太好的办法,于是一把拉走了还在狐疑的金日乐。
    二金刚走,曹继武也急忙往斋房跑去。
    和尚吃素,斋房没什么油水,身为土匪,大鱼大肉习惯了,自然看不上青菜白饭,因此他们谁也不来斋房。所以此时的万年寺,只有斋房最安静。
    按照计划,曹继武麻利地准备好了干柴湿草,心中祈盼,两个捣蛋鬼脚步快点。
    二金一阵撒丫子,脚步如飞,带来了两黄旗的旗子。
    按照计划,两个顽皮很快猫上了大雄宝殿之顶。
    旗子是用藏地氆氇做的,极有手感。金日乐将旗子贴到了脸上,享受了一下羊毛原有的柔软细腻,体验了一把高原特有的天然请调,愤愤地骂道:“狗日的大师兄,这么好的旗子,竟然说成屁股帘儿!”
    “别听他扯犊子,等会看二爷整死他!”
    金月生唾了一口,立即插起了正黄旗大旗。金日乐也猫到殿脊,插起了镶黄旗大旗。
    院中的众匪准备停当,正要给渡石点天灯,忽然斋房冒起了浓烟。李文勇等人大吃一惊。
    张三杆正要派人查探,突然背后锣鼓震天。
    众人回头一看,大雄宝殿上空,突然出现两面黄龙大旗,正迎风呼啦啦地响。
    两黄旗是满洲八旗中精锐中的精锐,李文勇的手下,大多是薊镇边军,他们早被八旗军打怕了。所以众人一看到两黄旗的标志,顿时吓得面如土色,四处乱窜起来。
    这鸟不拉屎的九华山,怎么会有鞑子呢?
    李文勇久经沙场,还算有了胆量。然而众人早吓破了胆,李文勇喝止不住。
    于是李文勇灵机一动,想先把渡叶抓走,以便日后过来继续要挟。
    然而,正当李文勇扑向渡叶时,哗——
    空中突然飞来一团黑点,挡住了李文勇的来路。
    老鹰和乌鸦斗,目标太多,所以老鹰最终还是跑路。
    所以如果是一个黑点,以李文勇的能耐,可以轻松解决。但是一大团黑点夹着风势,尖啸而来,李文勇吃了一惊,急忙后撤。
    然而此时背后,也恰到好处地飞来另一团黑点,和前面的那团黑点,共同扇围三尺空间。
    嘭嘭嘭——
    沙场宿将李文勇,被砸得两眼直冒金星,浑身火辣辣地灼痛。
    过了半天,李文勇才回过神来。定眼一看,一颗颗楝枣子,在地上滴溜溜乱转,似乎在嘲笑自己。
    李文勇顿时气歪了鼻子,抄起鬼头刀就砍二金。
    就在此时,斜刺里,曹继武从斋房拿了支火把窜了出来。眼见李文勇凶狠,怕二金吃亏,曹继武立即腾出一只手,手腕轻抖,腰力一送,“扑哧”之声顿起。
    李文勇闻声急转头,又一把楝枣子飞了过来。
    见曹继武来帮忙了,二金急忙扔了锣鼓。金月生拈了一颗楝枣子,趁着曹继武的前招,偷袭李文勇天突穴。金日乐则突袭下盘,攻击大钟穴。
    天突穴位于颈根胸骨上窝,任脉气血吸热突行上天。
    大钟穴位于足内踝侧下,经水跌落如瀑布,声若洪钟,
    周围全是青溜溜的楝枣子,李文勇根本分不清二金的来路,顿时气管一紧,足下失空,结结实实地跌了个倒栽葱。
    张三杆和路一条及时帮忙,救了李文勇。
    杠把子被揍的鼻青脸肿,一众小喽啰,能不跑吗?
    所以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到处乱窜的众匪,兽散了个干净。
    众僧皆不会武功,三兄弟还是三个孩子,于是赶紧把庙门给封了。
    渡叶和渡石两位禅师,年岁已高,受到惊吓,此时已是油尽灯枯,命在旦夕。
    曹继武急忙吩咐二金,下山去喊师父赶快回来,自己和禅池小心伺候师公与师叔公。
    过了良久,渡叶忽然睁眼,攒足了最后一丝气息,口占一偈:“渡叶青生终为柴,九华山中翠晨霭。日月星辰乾坤变,山河社稷故情怀。轮回重演一朝间,百年忧心催灵台。茫茫大江依旧在,万里飘飘梦如来!”
    渡石闻言,叹了口气,也口占一偈:“渡石成土终为尘,社稷山河壮丽帧。风雨江南寻觅处,杏林相顾昨日芬。普济众生一世恩,难抵胡风又能怎?朗朗乾坤依旧在,千秋岁月不曾回!”
    众僧闻言,悲心四起,齐念佛号。
    见渡石伸手示意,德光大师急忙近前,渡石攒足了最后的气息,轻轻对德光大师道:“等普空回来,由他接任住持。”
    普空这个法号,是自辽东归来之时,陈敬之自己起的,所以德光根本就不知道。因此他听了渡石的话,直接就愣住了。
    此时渡叶和渡石皆已闭眼,面容祥和,已然圆寂。
    众僧伤感,齐念佛号。
    师公和师叔公二人,对曹继武甚是关心爱护。想起二人的音容笑貌,曹继武顿时泪水如泉,伤心地哭了起来。
    寺庙不可没有住持,于是德光询问禅池。
    禅池强忍悲痛,将普空的事,大致告诉了众僧。
    众僧这才明白过来。
    在这万年寺中,凡是呆了十五年以上的老僧,都知道渡叶原本有个大弟子叫禅静。但他们同时也知道,这个禅静,后来被云摩老道给截胡了。禅静不但不修佛法,后来也不知哪里去了。
    原来的禅静,现在的普空,突然间被渡石和禅池提起,众僧皆是错愕不已。
    云摩老道性情无常,行为荒诞怪异,大大有违戒律清规。被他截胡的普空,应该也是这个德性。然而万年寺乃释家门第,一个道家出身的普空,怎么能当住持呢?
    如果道家人氏做了和尚庙的住持,这岂不是天大的玩笑?大家在万年寺修了那么多年的佛法,岂不是白修了?老僧们觉得,渡石的主意不大靠谱。
    渡石的临终安排,太过匪夷所思。有人终于忍不住,认为渡石年老糊涂了。众僧也开始低声议论了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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