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晟派的人过来宣旨的时候,天未亮,刚从床上起来的殷桓脑袋还不是很清醒,跪下去接了圣旨,等人都走光了才意识到手中这薄薄的一块布的重量。
    地上有些凉,殷桓的膝盖跪的疼了起来,他扶着身边高大的花盆站起来揉揉膝盖,将圣旨又看了一遍。
    是皇兄的笔记,还有那枚稳稳当当的红色印章。
    那么现在的自己应该表现出一种什么样的情感才好?心烦?委屈?莫名其妙?
    皇兄他……就这么急的赶自己走么。
    就像之前,把他从宫里赶出来一样。
    殷桓站在那盆栽了观音柳的花盆之前犹豫着,要不要去问问皇兄,这么急的让他走,到底是为什么。
    晨露沾湿他的衣裳,他站了一个时辰,天终于亮了起来,管家匆匆进了他的院子,惊讶地发现他们的陈仓王殿下满头露水的站着发呆,连忙上前去,试探着喊道,“王爷——”
    殷桓转头,直愣愣地看他,管家看他的样子,心疼道,“王爷,要不然跟陛下说,您生病了,今天去不了?”
    “不……”殷桓似乎终于从接到圣旨之后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摇了摇头,眼中也恢复了些神采,道,“既然今天出兵,那就出兵吧,去给我准备准备。”
    殷桓将圣旨收好,转身打算回房换铠甲。
    “王爷……”管家喊了一声,殷桓回头看他,示意他说下去。
    “今天一大早,昨日来过的那个八老板就等在门前了,说是给您带早饭来了。”
    带早饭?
    殷桓想起昨日来过的小老板,虽然之前与他未曾见过,这也毫不阻碍他们在半天之内变成铁的砍不开的朋友。他似乎永远只有“笑”这一种表情,他有极为高明的做菜手艺。
    所以要离开许昌,除了对皇兄突如其来的命令不爽之外,还有点舍不得这个刚认识的新朋友呢。
    殷桓点头道,“让他进来。”
    八亘敲了殷桓房间的门进来的时候,殷桓刚好穿上一身铠甲,他本身并不算多挺拔的身姿也因为铠甲的原因而威风凛凛,秀气的脸庞也因此蒙上了一丝肃穆。
    他回头,便看见了提着饭盒的八亘,和他脸上没有隐藏的惊讶。
    殷桓很满意这种惊讶。
    “你要出兵打仗了?”八亘现在没有挂着笑,脸上居然有些慌张,但这慌张也只是一闪而过。
    “对。”殷桓点点头。
    “可皇城里没有传出一点点你要出兵的消息……是有的,可没有今天出兵的消息!”
    殷桓有些诧异他为何如此激动,但这激动和他刚才的惊讶一样,令殷桓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是皇兄昨晚刚下的旨,”殷桓笑了笑,“小八,我走之后,你在许昌也要做一个遵纪守法的好百姓啊,千万别弄什么奇奇怪怪还有毒的东西出来卖了。”
    八亘听出来殷桓是在开玩笑,但这代表了什么?他已经很信任他了?
    他突然很想把殷桓拥入怀中,再拍拍他的脑袋,告诉他他有多蠢。
    他的桓哥哥不知道他是他的离儿,却只在认识一天之内就与他如此熟稔,这样单纯如同小兔子一般的桓哥哥,他怎么舍得,怎么放心让他出兵打仗?
    对,他刚才说什么?皇兄昨晚刚下的旨?
    八亘皱了皱眉头,他想若是殷桓出兵打疏国,怎么也算一件大事,开坛拜兵,昭告天下,备粮草战马,怎么也要轰轰烈烈地搞个几个月。
    所以说,是殷晟知道了什么,才这么急的把殷桓送走?甚至准备的如此仓促,不顾能不能顺利的打下疏国?
    不会,殷晟那样的人,才不会为了私情将国事放在一边。
    那么他是想先遣送殷桓离开许昌,后来再派大队人马支援?
    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等了十年,为了桓哥哥隐姓埋名背井离乡了十年,这才初重逢,才开了个头,怎么就要分别?
    八亘不由地握了握拳头。
    一定要做出什么事情阻止桓哥哥离开许昌。
    一定要做些什么,让殷晟知道,少来管他和桓哥哥的事情。
    想到这里,八亘突然笑了起来,就像往日一样的,温和纯净的笑。他将手中的食盒递给殷桓,道,“王爷英姿勃发,此次出兵必定会大胜而归。”
    殷桓接过食盒,也笑道,“那是当然,皇兄说过,男人就应该活在马背上。”
    八亘的手在适合边上停顿了一下,与殷桓同握适合的手柄,然后才默然放开,道,“那……这些,王爷慢用,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殷桓的笑僵在脸上,不过片刻便恢复如常,点头道,“嗯,你回去吧。”
    目送八亘的背影消失在眼前,殷桓才收回视线,摸了摸心口,这微微不舍的感情,究竟是怎么回事?
    准备差不多之后,殷晟骑着马和一部分士兵被殷晟的人带着,从一条隐蔽的道路离开许昌。殷桓虽然奇怪,为什么这次出兵弄得这么神秘,但他仍然没有质疑殷晟的决定。
    出了城,遇见带着另外一部分兵的红音,正开心的对他挥着胳膊,旁边还有双手环胸坐于马上的风云飞。
    殷桓之前曾在风府住过一段日子,对风云飞也是比较熟稔的,彼此见了面之后微微笑笑,点了点头。
    红音身着银色软甲,英姿飒爽骑在汗血宝马之上,压抑不住自己的兴奋,对殷桓道,“桓叔叔,小爹爹说了,我们俩个先过去打个头阵,大部队人马还要准备准备,估计半个月后会去支援我们。”
    殷桓微笑,对红音点了点头,“就算这样,也不要大意。”
    红音笑道,“自然不会,桓叔叔真是的,我像是那种会大意的人吗!”
    殷桓又是一笑,“当然不是。”
    他知道红音不是,虽然她师从陈冠,这个黎国有名的缺心眼将军,但他教出来的徒弟红音可是一点也不缺心眼,对兵事了如指掌,手段狠辣老练,在战场上不会输给任何一个男人。
    不过她似乎有点殷桓很无可奈何的爱好,就是欺负殷桓。
    十年前,殷晟打了虞国回来之后,平定内乱夺回自己的皇位,去风府将殷桓接回宫里。
    几天之后,镜元颖便带了一个女孩子过来,她就是红音。镜元隐告诉殷桓,他是他皇兄的女儿,是你的小侄女。而皇兄说,她跟你年纪相仿,你们可以在一起快乐的玩耍。
    红音当初回来的时候,哭了好久,好像是说他爹爹死了。
    他爹爹,殷桓是知道的,就是自己之前特别讨厌的总是穿白衣服的男子,害死伏离的那个。
    不过为什么红音会这么伤心?其实,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白衣的那个混蛋,也不一定是个坏人吧。
    后来红音从他爹爹的死的悲痛中挺了过来,然后便开始了令人无比头疼的缠人大计,她一天十二个时辰,不分昼夜的粘着殷桓,连洗澡都不放过。
    她一口一个桓叔叔叫的,让殷桓也不好意思跟她发火,就算她把青蛙放进殷桓的被子里,和镜元颖学武功后回来拿他试手,和陈冠学兵法后回来对他施用,他也没有对她生气。
    直到有一天,红音在梦里说,她以后要嫁给桓叔叔,殷桓吓坏了,连忙告诉殷晟。
    殷晟却道,“红音是个很好的女孩啊,你就从了她吧。”
    殷桓觉得,就算以后自己非得找个女人,也绝对不要找每次都能把自己摔在地上还笑话他真没用的女人。
    尤其红音。
    再后来,殷晟无意中提了一句,要给殷桓封王,问殷桓要不要出宫,殷桓想都没想便答应了,虽然有些舍不得殷晟,但只要能逃脱红音的魔抓,他还是愿意出宫的。
    于是他和红音的故事才没有继续向着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下去。
    想了许多事情,殷桓回过神来,他们已经离许昌城有一段距离了,他们三人已经完全落在了他们带的兵的身后。
    他转脸问红音,“红音,你饿不饿?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虽然他对红音没其他的意思,但是出于长辈对小辈的责任,关心一下还是有必要的。
    红音对着关心很受用,摇了摇头,回答道,“不累的,桓叔叔,你累不累?”
    在红音看来,殷桓那么羸弱的身体,一定会受不了了吧。
    殷桓也摇头,沉默片刻,殷桓问道,“你知不知道怎么打仗?”
    这是殷桓真正担心的事情,他和风云飞根本没有参与到战争中来过,红音虽然有经验,但也是听从指挥的副将。
    “见机行事呗,没啥好担心的。”红音大大咧咧的笑着,有条不紊地分析道,“小爹爹说了,疏国屯田太久,兵强民弱,我们可以攻心,投其民心所向,从疏国里面击溃他们。”
    殷桓又看了看风云飞,询问他的意见,风云飞眨了眨眼睛,道,“我爹说了,陛下是让我跟着你们两个过来玩的。”
    殷桓有些无语。
    “哈哈……”红音侧过身子拍了拍风云飞的肩膀,道,“风大哥放心吧,我会带着你好好玩的!”
    俨然一副女流氓样。
    殷桓无奈的笑笑,红音又侧过来拍他的肩膀,道,“桓叔叔你也放心,我——”
    殷桓还在等着下文,可红音的声音却像是被什么生生截断似的戛然而止,他和风云飞都有些奇怪的转头看向红音。
    这一眼,殷桓的脸色变得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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