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忧是仙境,永远天朗气清风和日丽。偃月抱着化为狐狸的飞电,对他唱“小狐狸受了伤,卷缩在路旁,老猎人放下枪,陪它一起看夕阳”的童谣,这一唱,大概唱了十年。
    飞电舔舔爪子,从她怀中跳下来,一路跑回自己偷偷修炼的地方,可不能再被那个恐怖的姐姐抓去,让他听一整天的童谣了。
    虽然他现在还没有能力恢复人形,但至少已经修炼了十年了,化为人形的日子应该不远了才对。
    他躲在瀑布之后,将周身的法力融汇一边,修好今日的进度,回家吃饭。
    十年前的任务——就是那个勾引皇帝的任务,虽然失败了,奶奶也没有怪他。到底是亲奶奶。
    奶奶摆好碗筷,也是有飞电的一份的,当然请不要纠结狐狸拿筷子的样子。
    然后吃饭,奶奶便开始了每日抱怨:“这掐着指头一算,也有十年了吧,绝影怎么还不回来啊?”
    贯石边咽着饭边回答,“奶奶就别操心了,人家小两口自在快活着呢,早不想当什么狐王了。”
    “哎,”奶奶长长的叹了口气,对飞电道,“飞电啊,你什么时候才能恢复人形啊,咱们狐妖族的任务,这么多年还是没有够资格的狐妖来完成啊!”
    飞电吃饭的动作便顿了下来,愧疚地低下头。
    “奶奶你别怪他啊,飞电也有每天在修炼的!”偃月伸手摸了摸飞电的脑袋。
    奶奶摇头道,“我的年纪也大了,咱们妖精虽然可以活的久一点,又不是会长生不老的,飞电啊,你要快点,别让奶奶带着遗憾离开啊!”
    偃月和贯石连忙道,“奶奶不要乱说话,您一定会长命千岁的!”
    奶奶又哀叹一边,目光一直盯着飞电,飞电只觉得耳朵热的难受,若不是他现在是只狐狸,肯定脸都红透了。
    许久,奶奶轻轻把手放在飞电的头上,飞电以为这是普通的安抚动作,可接下来,他感觉到一股力量顺着奶奶的手臂穿了过来。
    他抬起头惊讶地看着奶奶,连忙甩甩脑袋表达自己的意愿:我不愿意用奶奶的力量恢复身体啊!
    奶奶终于收回手,对飞电道,“不是我帮你,我刚才看了看,你的灵力已经修炼的差不多了,只差最后一个关口,还是冲不破,我只是帮你理顺你的灵力,你自己试试看,能不能恢复人形。”
    飞电将信将疑的闭上眼睛,将身体里的灵力沿着每一道经脉顺行一周,突然听见了咯嘣咯嘣的声音。
    好像是骨头舒展的声音。
    再睁开眼睛,看着面前三个女人惊讶的表情,飞电感受到,她们看起来没有从前那么高大了。
    久久没有人说一句话,飞电只好透过奶奶满是泪光的眼睛看着自己的影子——是从前的那个样子。
    偃月回过神来,伸手抓住飞电的手,搂着他痛哭,道,“若是我早知道变成狐狸重新修炼就可以保持容貌不老,我当年也把灵力全抛了重修了!”
    嗷……原来他激动的不是因为自己恢复了,而是因为自己,以十年前的样子恢复了。
    贯石也过来和他们抱做一团,说道,“姐姐说的对,这十年的时间没有在弟弟的身上留下任何印迹,弟弟简直像是再活了一遍!”
    奶奶摸了把老泪,对两位姐姐道,“你们快把你弟弟放开,时间不多,刻不容缓,快去继续你勾引皇帝大业吧!”
    “我……”飞电终于开了口,他想说自己还没准备好呢,能不能先等等让他吃个饭,然后好好想想如何面对殷晟……应该是恨他入骨的殷晟。
    可他只说了一个字,奶奶便伸出脚踹了他一下,云忧境和人间的通道立马开了,有风从里面灌了进来。
    “饭……”饭还没吃完了啊!他还很饿啊啊啊!
    可是他的身体已经被通道吸了进去,又要离开云忧了。
    可怜他在云忧这十年,就说了这么两个字。
    皇宫里。
    殷晟靠在御池边上,把胸膛以下全部埋进水中,已经有半个时辰了。
    如今他是二十五岁正植壮年的皇帝,每天除了忙于政事,就没有其他的事情可做了,现在才回闲的过来泡澡。
    他像一个老爷爷一样,想着自己小辈儿的未来。
    先是殷桓。
    殷桓今年也有十八岁的年纪了,本想着给他娶一个妃子,可殷桓就是不要,还说这么好的年纪,当然要为哥哥的江山做一些事情,哪能把时间浪费在娶妻生子上。
    虽然他这么说,殷晟哪能不知道他心里真正想的是什么。
    他还忘不掉那个伏离呢。
    殷晟苦笑着摇了摇头,他们不愧是亲兄弟,都是一样没有前途的痴情种子。
    再是红音。
    红音十五岁那年,他问红音要不要封她个郡主,红音说不要,封了郡主,以后就要招驸马接着家长里短过一辈子了,这多没劲啊。
    就算她是个女孩儿,她也要有一番作为,才能不愧对殷晟的养育之恩。
    然后殷晟由着她去了,红音跟着陈冠打仗去,又是两年下来,她战功累累,早已是当之无愧的女将军了。
    她出落的英气大方,丝毫没有女孩子家扭捏姿态,在军营里和一帮老爷们喝酒吃肉,弄得跟个男人似的。
    这也难免有人窥伺她,对她情根深种,不过想想没事,追求了红音也是婉言拒绝,要是真敢强硬下手,红音不是断他手脚就是挖眼割鼻。
    所以她在军营这么多年,就算丝毫没借着殷晟的庇佑,也一点亏都没有吃过。
    然后是殷怀卿。
    他就是柔仪和殷迹晅的孩子,今天也有九岁了。
    “怀卿”这个名字是殷晟取的,明眼人都知道这怀“卿”怀的是谁。
    这个孩子一直被殷晟带在身边,除了样貌上有些像殷迹晅,性格是完全不像。温文尔雅就算了,听话懂事也是好的,可他未免有些……善良过头了。
    几年前,似乎是他五岁的时候,貌似是哪个不满意殷晟的权臣派人过来刺杀殷晟,没找到殷晟找到了被封为小皇子的殷怀卿,劫持了他企图逃出宫去。
    殷晟把殷怀卿救了下来,刚要斩杀那名刺客,殷怀卿立马就跪了下去,说了一通话:“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阴过盛,无论父皇杀不杀他,他都会从这世上消失,父皇还替他免了这八苦,不如父皇放了他,让他自食其果,自己走完人生的每一次难以忍受的痛苦。父皇也可以结结善缘。”
    在场的一帮人都被这个五岁大的小孩子吓到了,久久没有一个人说话。
    直到那个刺客突然又行动起来,握起控制住他的那个侍卫的刀往自己脖子上一抹,当场就咽气了。
    只是他的嘴角,却带着一抹解脱的微笑。
    后来又有一次,大约是他七岁的时候,一个外面的小番国过来进贡,席间一名壮士发了狂,疯狂斩杀殷晟的手下,慌乱之际,殷怀卿默默走了出去,站在那个壮士身前。
    皇宫里的人吓的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生怕这个人伤害小皇子,可那名壮士却停在了殷怀卿身前,安静了下来。
    殷怀卿伸手拉了拉壮士的手,示意他蹲下身子。
    壮士被这一个周身都散发着纯洁光芒的小男孩唬住了,听话的蹲了下去。
    殷怀卿将手放在他的头顶,说道,“人生而平等,你不该如此草菅人命,你做错了,知道吗?”
    壮士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告诉殷怀卿其实他是被他们那个国家的国王指使的,要过来杀殷晟。本来这些话,就算用尽重刑,他这样的死士也绝不会说的,可殷怀卿只说了一句话,他就全招了。
    这下有了他的证词,殷晟立马派人把那个小国打了下来。
    所以想想,这个开着奇妙气场的小男孩儿,似乎也帮了他不少忙呢。
    殷晟想着许多,不知不觉就把自己淹进了水下,任凭水漫过他的头顶,进入他的耳朵。
    外面的一切都听不真切了,最安静的时候,他总是会抑制不住的想起他。
    这十年来,从未有一天把他忘记过。
    无论是闭着眼睛还是睁着眼睛,那人的眉目总是时不时的浮现在自己的眼前,如何也摆脱不掉。恨的殷晟只想把自己眼睛挖了出来。
    这么多年,殷晟觉得他是恨他的,可越是恨,就越是忘不掉。越是忘不掉,就越发觉自己爱他。
    他还真是没用。
    殷晟继续憋在水里,认命地叹了口气,有些水乘机钻进了他的口中。
    突然间,殷晟耳边传来“咚”的声响,水中听的不慎真切,他把脑袋从水下抬出来,有什么东西落进了水中,殷晟瞬间感觉这个大殿里的光线似乎亮了些。
    抬头看看,殿顶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个洞。
    正奇怪着,那个掉入池里的东西探出了一张脸。
    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他雪白的衣衫紧密的黏在他的身上,暴露出他完美的身材曲线。
    他嘴巴微微张开,惊呆了似的看着殷晟的脸,然后目光下移,落在他裸露的胸膛之上。
    而殷晟同时也在看着他,看着他的发丝浮在水面上,看着他胸口的起伏,看清了那张脸。
    殷晟的呼吸一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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