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脸一直埋在了胳膊里,不敢抬起头的张嬷嬷蓦地抬起了头,露出了惊愕的眼神。
    说话的不是别人,却是秋痕。
    她从门里跨了出来,叫了一辆马车,让人帮着她把张嬷嬷抬了起来,放上了马车。然后,她也上了车,问张嬷嬷:“你现在要去哪里?”
    神情极冷淡。
    张嬷嬷万万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帮她的,竟然会是秋痕,谢宛云的丫头。
    谢宛云是她害死的,这个丫头若不是运气好,定然也早已死在了俞二制造的那一把火中。虽然秋痕并不知道那个放火,杀他们的人就是张嬷嬷的侄子,但是,张嬷嬷可是钱氏的亲信,怎么也说不上是什么友好的关系。
    张嬷嬷的心情极为复杂,被自己最为亲近、信任、爱护过的人抛弃了;却被自己曾经害过的人救了。
    一天之内,她经历的颠覆了她一直以来的认知。
    以前,她都做了些什么?值得吗?是对的吗?
    总觉得只要是为了一直抚养长大的孩子,没有什么是不能做的,不应该做的,就算是抛弃良心也无所谓,只要她好就好了。
    但是,现在,张嬷嬷开始怀疑起来了。
    她默默地报上了俞家的地址,呐呐地道了一声谢。
    秋痕冷冷地道:“不用谢,我也不是想救你。只是,没有办法看着一个老人家躺在路上却置之不理罢了。”
    张嬷嬷闻言更是感慨,连一个仇人也能有这份不忍心;一直养大的钱氏却能忍心如此待她。不,钱氏绝对不可能这样对她的,肯定是吴嬷嬷的怂恿,然后,自作主张,一定是这样的。只要能见到钱氏,一定可以挽回的。
    张嬷嬷这样安慰着自己。
    她也只有这样安慰,才能够不丧失希望。
    她都这把年纪了,俞二也不明下落了,所有的积蓄全留在了侯府里,身无分文,除了钱氏,她还能指望谁呢?
    秋痕将张嬷嬷送回了俞家,交给了俞家的人,然后就离开了。
    俞家自然是大乱,好一阵乱七八糟的忙乱之后,才终于将张嬷嬷安置好了。俞二的父亲,张嬷嬷过世丈夫的弟弟俞诚问道:“嫂子,怎么一回事啊?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了啊?”
    “一言难尽啊。”
    张嬷嬷长叹了一声,道:“我被夫人赶出来了。”
    便将事情说了一遍,她当然不会说俞二什么的,因为俞诚和他的妻子窦氏到现在还不知道俞二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当他又是在外头混的时候惹了什么祸,跑到外地去避难了。张嬷嬷自然也不会说,要不然,窦氏知道俞二现在被钱氏派的人搞得下落不明,生死不知,还不跟她拼命不可。她只说,因为吴嬷嬷不知道对钱氏进了什么馋言,惹得钱氏大怒,将她赶了出来。等过几日,钱氏气消了,她同钱氏解释清楚,就可以回去了。这几天,先在这里暂住一下。
    俞诚并不是侯府的下人,自己开了一个木匠铺,替别人打些家俱什么的维生,对这些事情也不清楚。但是,他哥哥俞亮去世的早,作为长嫂,张嬷嬷帮了他不少,成亲、开铺子的银子也是多亏了张嬷嬷的支援,对这个长嫂,俞诚一向是颇为敬重感激的。再加上男人心粗,他本身的性子也不是心细的那种,对那种侯门大宅里的事情也不清楚,因此,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
    只笑着道:“嫂子说的什么客气话,尽管住好了,别说几日,就算住一年半载,一辈子也没有关系啊。若不是有嫂子,也不会有我俞诚的今天,你好好休息吧,大夫来了时我再唤你。”
    张嬷嬷心里颇感安慰,总算没有白疼他一场。
    她也早就累了,这人上了年纪,体力早就不支了,因此,俞诚和他的妻子窦氏一出去,张嬷嬷就沉沉的睡去了。
    窦氏是女人,心却细多了。
    出了外头,她担心地对俞诚道:“当家的,我看这事儿只怕没有那么简单。”
    “怎么说?”
    俞诚不解地问道。
    “你想想,嫂子跟了那夫人有多少年了?依我猜,那侯府夫人至少也有三十多岁了吧?嫂子是从她出生起就开始跟她了,也就是说,也有三四十年了。这么多年的情份,以前,夫人也一直待嬷嬷甚厚,哪一次回来不是风风光光,前呼后拥的。什么时候有这么狼狈过?依我看,只怕嫂子这回的事儿犯大了,想回去,一个字,难!”
    “就是回不去又怎么样?我就想不通,在外头好好的日子多好,干嘛非得去给人当奴才受那份气。我早就想叫嫂子出来了,是她自己不肯。回不去正好,我们养着她就是了。难道还少她一碗饭,一双筷子不成?”
    俞诚不以为然地道。
    窦氏见状,念起张嬷嬷以往的恩情,便也没有说什么了。而且,张嬷嬷年纪也大了,就是吃饭,又能吃几年呢?犯不着为了这种事情同俞诚搞得不愉快。俞诚一向重情重义,要他不管张嬷嬷是不大可能的。
    这时,俞诚的大儿子,俞大带着大夫回来了。
    俞诚就唤张嬷嬷醒来准备看诊。
    张嬷嬷背着俞诚,悄悄地用手拭去了眼角的泪,果然是日久见人心,以往,若是她早一些听俞诚的,收了俞二为子,现在,说不定也像窦氏一样,在外头舒舒服服地当着太太,过着虽然不算大富大贵,但也算是不愁衣食的日子了。哪会像现在这样,落得这般凄惨的境地。
    这一夜,张嬷嬷辗转难眠,往事历历在目,她翻来覆去,不知不觉,竟已是天微明。
    天微明,日头却仍不见踪迹,只有晨熹的光清淡而柔和洒落,连鸟儿也未曾早起,但是,侯府却已经有动静了。
    从那高大威严肃穆的侯府的偏门,一辆马车悄无声息地驶出,然后,门又合上了。是谁,却是赶的一大早就出门了,去向何方?
    “什么?”
    钱氏不敢置信地盯着吴嬷嬷:“你说的可是真的。”
    “的确是真的。”吴嬷嬷点头强调,得到消息时,她也是吓了一大跳,万万没有想到,那看起来柔柔弱弱的人,竟然如此大胆。
    “少夫人她,真的独自进宫去了。”
    “好大的胆子,看来,她真的要与我扛上了,哼!竟然都不同我说一声,就擅自进宫。她到底想做什么?珍珠,去把香槿给我唤过来。这么大的事,竟然通都不通知我一声。还有,是谁给她备的马车?好大的胆子!当我这个夫人不存在了吗?”
    一大早,侯府就不大平静,一场暴风雨即将来袭。
    谢宛云这一夜也没有睡好,醒得也早,觉得屋子里有些气闷,就推开了窗,只见外头丫头们正零零落落地扫着地上的落叶,乔厉也已经起来了,正在院中打着一套不知是什么样的拳。谢宛云不大懂,但是看着行云流水,十分流畅,而且,空气中隐隐有风雷声,瞧着似乎颇为不凡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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