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东鳞理也不理地拖着她进了院子,走上了正屋廊阶。
    她回头看那小郎。
    歪嘴小朗似乎是不服气地站在院子里,嘀咕了几句。
    “怎么就这样眼睛长在头顶上。她家的珠子铺全城有七间,都是她这个独养女儿的。你连她也看不上,难道还能真娶到叶家四房里的莹珠小姐,再说了,叶娘娘早就进宫了,还惦记什么……”
    刚才的琼花她还能忍耐,这时却不能忍了。
    她生气停在了堂屋里,斜眼看住了回过头来的江东鳞道:
    “江师兄,他是在说什么——”
    “……不用听这些。与我们无关。”
    他揭帘要去侧屋,她不高兴地想追问,他脚步未停无奈回头。
    她眨眨眼便看到了他紧抿的嘴角。
    “……江师兄,你有心事,你想和我说什么?”
    她想了想,觉得法相公子已经被封在虚空里了,这两三年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她不
    知道他在烦恼什么。
    但他脸色沉重,看着不知如何开口的样子,她连忙哄他开心。
    “江师兄,萧清山要是捉了我去来换碧宵,你换不换?”
    他继续向里走,她提裙跟上嘴里小声嘀咕着,他终于笑了起来,停在了内室房门前回头看她。
    “怎么问这个?”
    “他如果找游道兄换人,游道兄八成不会换我的!”
    迎着他漆黑深浓的双眼,她笑嘻嘻哄他开心道:
    “我知道江师兄一定会换我的。”
    “……碧宵下回再捉好了,有什么舍不得的?不过李师妹现在法力大进,自然不会有什么换人的事。”
    她被他哄得心花怒放连忙为自己吹嘘着,想让江师兄觉得他可以和她商量很多事。
    她早就想好了:
    他无论什么决定,她都会支持他的。
    就像他在地底冰原里,让她再次沉睡终于完成了妖城里的修炼。
    “江师兄,我以前看到萧清山就只有赶紧逃走一条路,现在我还能还手,他的分神还有一个在虚空里出不来呢。”
    他含笑听着,用剑柄挑起了还没有换下的厚蓝锦暖冬帘,一起走了进去。亦开了口道:
    “李师妹,我去做项家做项少英的时候,你要不要跟我在一起?”
    “可是,可是江师兄,法相公子不会出来……”
    她愣愣地看着他,迟疑说了半句又闭嘴。
    他抓紧了她的手,知道她暂时没有再三追问是她细心体贴等他自己说清的意思,道:
    “李师妹你来,以后我会住在这样的屋子里,我自己倒也罢了,只担心你受委屈。”
    房中迎面则来的空气并不混沌,还熏着名香,却仍然有些让她掩鼻生呛。
    凡气太重了。
    生下来就生活在峨嵋山川灵气里,她下山后去逛成都府,来长安逛东西市都要背着流云子大师兄,还要用随身小符咒隔绝凡尘之气。
    这是她在筑基之后第一次真正暴露在凡尘浊气中。
    她咳了起来。
    江东鳞身为下院杂役,又是天生魔修的体质,远比她习惯这样的生活。
    他叹息着单手把她拥进了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低语着道:
    “对不住,让你来这样的地方……”
    “……我没关系的。江师兄,我们就是要下山历练嘛……”
    她忍着咳嗽,嘀嘀咕咕地四处看着。
    江师兄以后就要住这样对修炼不利的地方了?
    她抓紧了他的衣袖,他叹气把她拦腰抱起,转身走到了内室的炕床边,道袖一甩垒起引枕与锦被让她靠着休息,她连忙安慰道:
    “江师兄,我现在法力很厉害了。我在长安城连东西市也经常去逛的你不记得了?我现在有两个分神,一个是燕娘,一个是空空。回长安以后,你要是想在项宅里做项少英,修炼你的凡尘封魔,我就去项家做个丫头——”
    她说着就自己笑了起来,觉得这个主意很有趣,兴致大发,
    “江师兄你放心,我就把项家当成绝境一样去修炼,说不定还能把彻底把燕娘分出来还给林岛主!”
    听着她不反对和他一起去,他心里一块大石头放下。
    “怎么能让你去做丫头。”
    他抱着她站在屋中,竭力打消她入凡尘做丫头才算是真正的历练此类自讨苦吃的想法,“你别想这些,我为你全安排好了。倒是你——”
    他引开了话题,
    “李师妹,你的益姬和夏姬呢?我一直都没来得及问清,她们不算是你的分神吗?”
    窗边的引枕堆得高高的,雕花坑箱里的锦被翻卷了出来铺得舒适。
    他顺着她问着,轻轻把她放在了靠窗铺万字纹锦褥子炕床上。
    在她得意宣扬她的空空剑尼吞并了长得一点也不像她的夏姬和益姬时,他探身去推窗的手微顿,诧异看她笑道:
    “原来是这样。分神和你一样才好。”
    他和李师妹前阵子都烦恼不已的古怪分神就这样轻易解决了。
    他推开了窗。
    窗外的水红牡丹花跳进了碗口大的几朵进来。
    草木灵气一荡,她的咳嗽转眼好多了。
    长安城的大宅小家都喜欢种植花木,她并不觉得去项宅是一件太难办的事。
    但她坐在炕上,摸着锦褥子上鲜亮的蜀锦绣纹,瞅着炕桌上描花瓷盏半点仙灵之气也没有,她还是把手缩到了法袋里赶紧摸出了一张小符纸化入身体里。
    身为半妖,她儿时就有过贪玩钻进浊气太重的人堆里,突然变成妖怪的难忘经历。
    她不想在大街上被人追着打。
    感觉到呼吸顺畅后,她长长吐了一口气。
    她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在房中推开几张撑窗外换气,她迟疑道:
    “江师兄,你一定要在凡人的家里修炼吗?法相他不会来找你的。”
    这大宅子里院落重重,植满花树。
    且都是按道门符位布置。
    所以她当初第一回入院走在其中,还曾经以为是像终南观一样的专供剑仙落脚的外门护法人家的大宅院。
    或者就是大道观。
    她并没有猜错,与长安城里普通人家宅院相比,项家的浊气算是被院落布成的符阵每日清扫过了。
    但项少英这房间毕竟不是专为剑仙准备的。
    修道人的房中不会有她身下北方冬日烧暖的炕床。
    就算有春夏的架子围屏床,材质也都是仙木仙玉。
    这墙上三副古朴字画,沿墙十二只描金柜是殷实生意人家的摆设。
    对剑仙当然可有可无。
    黄梨木卷沿书桌一角摆放的青瓷寿福拂瓶,书桌正中的笔架和文房四宝在终南观都是前院客舍里才有。
    真正供剑仙所用的只要有打坐的薄团或是静修的云榻就足够了。
    “……这院子是项少英在长安项宅里的起居院子。”
    他为她倒了盏暖白水。
    他转身到书桌前放下剑,又解下了沾血烧焦的黄裳仙衣,丢在了椅背上。
    露出一身素白长衫,腰下系着绿松花玉白底的汗巾子。
    他松驰了下来,这才慢慢转过身。
    李西雪已经觉得好怪。
    这不像是江师兄,反倒是主人家回到家里后的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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