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亦杰终于缓过神来,用力握紧剑柄,道:“罢了,有道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眼下既无良策,也只好同那家伙硬拼……我看,是咱们将他想得太厉害了,先就自己吓自己。哈……哈哈哈,不就是个成了魔的怪物么?有……有什么了不起?他以前也曾吹嘘得自己是何等天下无敌,最终……还不是败在咱们手下?四大家族的众位庄主及子嗣,外加武林盟主夫妇,咳咳……这个组合,才是无敌于世的。这就去杀杀那小子的威风!”他一面强笑着,艰难迈开脚步,但这已纯属自欺欺人,虽说上前教训对手,自己小腿肚子却在不住抽搐,几乎是下一刻就要软倒下去。
    南宫雪忽然扶住他胳膊,恳求道:“师兄,别……不要去!那家伙……那个怪物,我有很不好的预感,你相信我!”慌忙又转身求证,问道:“原前辈,他由凡人成魔,实力相距以往,究竟会有多大的差别?”
    原庄主苦笑道:“人魔之别!你说会有多大的差距?”这仿佛是兜头一盆冷水浇下,南宫雪霎时只觉手脚冰凉,只能用尽全力抱紧李亦杰,哀求道:“师兄,不要去,不要去!”
    李亦杰强撑着大笑三声,道:“我……我是武林盟主,自出道以后,怕……怕过谁来?那许多自称武功高强的,还不是都……都败在了我的剑底?那个怪物……来一个杀他一个,来一百便杀他一百……雪儿,你别怕,师兄会保护你的。”
    原翼见李亦杰分明已怕得下一刻就将翻白眼晕去,却仍要强撑着在南宫雪面前逞英雄,一时真是又好气又好笑。道:“爹爹,众位叔父,咱们也不能将棘手活儿都推给李盟主啊。眼下这情状,唯有大伙儿同心协力,才有出路。要是让那种邪魔到了中原,将是百姓的大难……就在此地了结便是。”
    原庄主等人各自应声,眼下便是不战,难道七煞魔头就会放过他们?他要是身心皆已成魔,杀戮就是他的本能。要是还保有原先记忆,这几人就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无论如何,究竟是无法置身事外的了。
    江冽尘此时才刚走到半山腰,李亦杰等人反倒盼着他走得快些才好,至少不必在等待中,忍受堪比无穷无尽般的煎熬。
    有时见他底端长袍微有起伏,只道他想运用绝顶轻功,直接跃到山脚,各自在兵刃中蓄满功力,只等交手。然而下一刻,目中所见,就见他仍是慢吞吞的在山崖间缓步而行。冒险去看他双眼,却见他眼中笼罩着一层灰蒙蒙的东西,看不出焦距,也不知他究竟望向何处。
    几人站在山脚,彼此挤挨着,将旁人身子既作盾牌,也当做仅有的倚靠。每个人的心脏怦怦乱跳,在原地听着自己的心跳,也听着别人的,节奏形成一种奇妙的合拍。
    能够如此清晰的感受心脏在胸腔间撞击抽搐,将体内的空气抽尽,且不断反复不止的感受,毕生当中,能得几回?好像他们活着,唯一的目的就是听数着心跳声,一次次将提到喉咙口的心脏咽回肚里。再提,再咽,周而复始。
    冷风吹刮着面庞,凌厉如刀,又如一根根细密的钢针,唰唰唰的刺入人们眼球。真不知该说这七人是何其有幸,又或是何其不幸?
    这漫长的等待,几乎已是将七人一生的时间都耗在其中的等待,终于有了一个结止。江冽尘终于在距他们不远处站定脚步,与七人正面对峙。环绕在周边的空气就如静止般,双方视线中隐隐有火花相互交错。李亦杰等人屏住呼吸,每咽一口唾沫,都如吞下一把刀子,切割得喉咙隐隐生痛。
    江冽尘开口打破沉默,道:“让开。”听他的声音,就像是一个刚刚勉强学会说话的小孩子一般,却又如多年哑巴开言,沙哑枯涩。李亦杰不知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自己怎会突生荒谬之想。清了清喉咙,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身旁几人皆听得哭笑不得,不知他究竟是存心开玩笑还是另有企图。
    江冽尘对他所言却是半分反应也无,就如同一个全无喜怒哀乐的木偶。停得半晌,空中的气氛也便僵持了半晌,再次开口道:“本座再说一遍,不想死的,就给我让开。”
    原庄主看出几分端倪,低声道:“亦杰,只威胁不动手,这不像那小子一贯的风格啊……?”李亦杰也压低声音答道:“不错,我也看出来了,那又说明什么?”
    原庄主沉吟半晌,低声道:“那只是我的猜测而已。那小子刚刚……姑且用他的说辞,‘复活重生’,但他重塑肉身时,没用上我们几个祭品,也就缺少了那股所谓具有强大怨念的精神力……现在这个身体,不过是个……好像泥胎般的模具,同他的精神难以磨合恰当,也就是说,肢体的运转跟不上头脑的指示……才会让他看起来,仿佛很迟钝……”
    李亦杰低声道:“明白了,也就是说,现在的他功夫很差,就该趁此时一口气打倒?”还为自己的推理沾沾自喜,全然忽略了背后原庄主低声咕哝的一句“我可没这么说过。”便自顾自抬头挺胸,长剑在空中挽出个剑花,大声道:“你以为我们怕你么?你来啊!有本事你就放马过来!就怕——拉出来的是匹骡子!”
    江冽尘冷哼一声,随着他这句话,紧绷的唇角似乎略微扬起一丝弧度。李亦杰强迫自己叉腰大笑,仰头迎视着他。却不料江冽尘翻脸前全没半点征兆,突然间怒目圆瞪,眼中一道红芒射出,那光束竟有实质,经李亦杰等人身侧划过,就如长鞭横扫,将众人都击落在地,倒伏不起,哀号声混做一团。江冽尘不再搭理这些手下败将,继续向前行走。
    李亦杰全身瘫软,连一根手指也动弹不得。只能伏倒在地,随着他行走艰难转动头颈,目中所及,已看不到他得意万分的神情,只见得他的长袍下摆在眼前缓慢拖过,镶绣的金丝格外耀眼。亮在众人面前,则更以讽刺、示威居多。那一声声拖动时的细微摩擦声,响在众人耳畔,无异于声声无言的羞辱。
    听他话声在头顶响起,此中压迫有如滚滚雷霆,道:“不要太嚣张了。我现在的身体,以及力量,都因未受祭品供奉而远远不足,但要杀你们几个残兵败将,还是绰绰有余。”
    柳庄主怒道:“不要太嚣张……你这小子,这句话该换做我们说才是!”
    原庄主双手攀扶,好一会儿才勉强撑起半个身子,道:“那么……你待如何?要将我们赶尽杀绝,作为你这魔物成形后的祭祀?”这也正是几人最关心之事,一时都极力睁大双眼,连一口多余的气也不敢喘,静等他作答。方才已领教过他新生的“远超凡人之力”,假如他真有心动手,凭他们眼前情形,也是无力抵抗的。
    江冽尘走出不远,缓慢斜过一边视线,淡淡的道:“在本座重生的大喜日子,我不想开杀戒。回中土去告诉他们,就说我七煞圣魔王的势力卷土重来。这一回,我定要整座神州大地,完完全全,归于我的统治之下。只一个月,降或是不降,自己考虑清楚了。”
    说着全将七人当做一堆不值得多看一眼的垃圾,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山风呼啸着拂动他的衣摆,背影孤高之余,仍散发出上天入地,唯我独尊的惊人气势。直到消失在海天一线之处,七人依旧怔怔的没回过神来,都目瞪口呆的望着他远去的方向。
    李亦杰手指抠着地面泥土,苦笑道:“虽然我不愿承认,但的确是……够厉害。只用眼睛一扫,咱们竟就趴在地上,动弹不得了?”
    原庄主叹道:“也不怪他瞧不起咱们,看看人家,确有狂妄的本钱哪。就凭一双眼睛,已有如此之威,谁知全部的实力究竟能发挥到几分?更何况……投入祭品的求生意志、强烈执念,才是形成新身精神力的大量源泉,可说十之有九正是源自于此。到时等再到世上汲取些怨气助增魔性,恐怕普天之下,再无人能同他匹敌!”
    夏庄主苦笑道:“那却是怎地?原兄弟,你就想说咱们已是一败涂地,就该这样认输等死了?”
    李亦杰艰难开口道:“不……有道是一物降一物,就算一种力量再强,背后也一定能找出另一种克制它的力量。我不信七煞魔头……便是不可战胜!”
    柳庄主冷笑道:“接下来,你想说但须拥有信念,再强大的敌人,都得败在你的手下,是不是?别再说蠢话了,那是早已过了气的老掉牙把戏。要是每个人的信念都是强盛无敌,岂不人人心想事成?再遇上所求相左,那却要如何是好?这世间不也乱了套?”
    原翼撑持着支起双腿,途中仍在不住摇晃。刚才那一眼中扫射出的红光,虽说表面看来,未给几人造成外在损害,但却是透过躯壳,直接伤人腑脏。因此每人都觉内力难以提起,同时切断脉络,令人全身酸痛无力。
    但随着时限推移,这状况则会逐渐减轻。就如背上给人打了一拳,起初疼痛立即扩展到全身,每一块骨头都痛得忍无可忍,直等过去足够的时间,痛觉便会自行消散。除非主动碰触,不过再一波的痛楚才只一瞬,也同样比最初减轻不少。七人在地上约莫躺过小半个时辰,体内各处机能方自缓慢平复。
    原翼总算站稳了脚跟,身子不再无意识的东倒西歪,但双手仍得撑持着膝盖,喘息着道:“是啊,我也赞同李兄弟所言。纵有一成的希望,也该尽到十成努力。空具信念,止步不前,最终也只能是一事无成。但拥有最鼎盛的梦想和拼搏,往往就会……创生出奇迹……”
    柳庄主私下嘀咕道:“奇迹也不能吹破大天去啊?几时听说过凡人能战胜魔……这种奇迹,你倒说来给我听听?”
    南宫雪向他望去一眼,不咸不淡的道:“那么凡人成魔的奇迹,你又听说过没有?既然现在可以真真切切的出现在你眼前,谁又能说,另外的奇迹,便不可能发生?”柳庄主仍在骂骂咧咧,道:“那小子不是人……不是人!咱们难道还要去跟异类的奇迹比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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