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冽尘道:“啰嗦什么?”不再与他多说,转身便行。玄霜唤道:“喂!喂!”百般无奈,只得匆匆披上外套,一边拔步跟上,嘴里嘀咕着:“真不愧是个疯子。”
    两人一前一后的来到以往那片林子中。江冽尘背靠着树干,脸色僵硬,似乎走这几步路,已然极为吃力。玄霜慢慢跟上,再出言口中仍带着些许怨气,道:“亏得小璇现下已无大碍。否则,我以后当真不想再睬你了。”
    江冽尘冷冷的道:“真没出息,那个贱人对你,就这么重要?一个有弱点的人,永远都不可能成为真正的强者,因为他总会有所牵挂,来日必将为人所制。”玄霜道:“我才不在乎呢。如果活在世上,要保护的人已经不在了,即使拥有天地无可匹敌之力,又有何益?”
    江冽尘微微一怔,想起自己当初在楚梦琳面前,也曾拼尽全力卖弄。如今纵有再大成就,也无法使她得见,再也看不到她眼中欣羡的目光。这一来竟是满心酸楚,道:“自暴自弃是懦弱者的行为,你不能如此。我要真害死了她,你就更应坚定信念,一门心思的来向我复仇才是。等到有朝一日,再杀了我。”
    玄霜道:“你这个人还真古怪。分明爱活得要命,一意要当世间至尊,称霸天下,却又总把满口消极之语挂在嘴边。真要那么想死,自己横刀抹脖子便是了,为何非要让我杀你?”
    江冽尘道:“本座固然可死,我的牌子却不能倒。如能培养出一个与我不相上下的继承者,武功更胜我一筹,甚至有能耐杀我,那么他便可传承我的基业,世世代代的发扬下去,直至千秋万载。那我,虽死无憾。”
    玄霜皱眉道:“你的想法还真古怪。不过先劝你死了这条心,我是绝不会做你的继承人的。”叹一口气,问道:“对了,你的伤怎样啦?”
    江冽尘道:“死不了。我生平受大小创伤无数,养得几日便罢。”目光中突然微微一荡,继而冷笑道:“真稀罕啊?难得你竟会主动来关心我?”
    玄霜道:“当然关心你啊!你是我师父嘛!不过,这也挺好的,至少能够说明,你并非全然不可战胜。对于我的将来,还是有几分指望的。”江冽尘冷哼道:“那有什么好说?李亦杰用那种东西对付我,根本就是胜之不武。要讲真正的实力,他绝不可能是我的对手。”
    玄霜道:“笑话!既为除灭你这万恶魔头,多股势力汇集,兼并力量,就为待得时日,群起合围,一举而奏奇效,创不世之功。你这许多仇家之中,除了我,还有谁肯跟你讲公平?”
    江冽尘目光复转倨傲,淡淡道:“那些蝼蚁鼠辈,他们动不了我,我也从来不放在心上。有你一个,足够了。”
    玄霜心头突然涌上一股身为强者的无奈,实不敢想,自己未来的结局也会是如此。霎时间却有种同病相怜之哀,叹了口气,道:“别说得好像临终托孤一样。对了,李亦杰今天有事求我,我就叫他去寻那种暗器来给我看。倒要好生研究一番,看它到底有何奥妙。”江冽尘眼神一扫,道:“怎么,你也想用它杀我?”
    玄霜一脚踹了出去,喝道:“滚你的死去!我早就说过了,我要杀你,定会堂堂正正的杀。你以为我就是个言而无信之人?”见他那副惨象,又觉不忍,语气略微放缓,道:“我都是为了你好,打算查明以后,跟你说个清楚,可别稀里糊涂的死在这些暗器上。妨碍了我的复仇大计,我饶不了你。”
    江冽尘神情黯然,道:“是么?多谢你了。”要讲缘由,只怕两人都难说清。但玄霜却是所有人中,真正关心他的一个。不知是因这段异缘下的师徒之情,还是他本性善良若此。既然不愿明说,也就暂留余地。随后又问:“李亦杰求你什么?”
    玄霜道:“凭什么要告诉你啊?”江冽尘微微冷笑,默然半晌,道:“如果他吩咐你任何事,你会不会出卖我?”说这话时全没了玩笑意味,语气中甚或有几分沉重。
    玄霜没好气地瞪他一眼,道:“我才不做小人!他有本事,叫他自己去查啊!喂,你有闲心管那些,不如随我去看看小璇。她要是知道你来看她,一定开心得发疯。这样一来,病就好了……”越想越是起劲,探手便去拉他衣袖。
    江冽尘不动声色的将袖管抽出,道:“我绝不可能爱上她。你让她忘了我就是。再执著于此,对她不会有任何好处。”
    玄霜道:“是啊,我也是这么劝她。谁叫我人微言轻,说出来的话,她根本不肯听呢?是你自家的孽债,还要你去了结才管用。”顿了顿突然心生一计,道:“我老实告诉你,李亦杰最近可没工夫搭理你。他正为私事忙得焦头烂额呢。”
    江冽尘心下转得几转,要数李亦杰的私事,尽是在女人间周转。不是为沈世韵烦心,便是为师妹闹怀,而从近来推想,多半是因南宫雪一事。
    念及上次在潮州,正与上官耀华相对僵持,还是福亲王及时赶到,解开僵局。事后愤懑难平,索性一把火烧空了水月庵,随手杀了几名年老尼姑,却仍未能捉到南宫雪,也不知她究竟逃到了何处。
    自己这些日子来东奔西走,除惯常屠城陷地外,搜寻南宫雪的下落也是首要目的。既立志要对李亦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就绝不能失去这要紧筹码。
    本待向玄霜打听一二,但一来他未必尽知,即使暗地里得着些小道消息,所言也未必详实。二来不愿依靠徒弟行事,最终仍压下未提,只道:“李亦杰正是这样的人,在他眼里,永远有些乱七八糟的事,比江山天下更重要。却偏要立志拯救百姓,千方百计的想消灭我,实在可笑。”
    玄霜道:“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小璇她待你这样好,便是再冷血无情之人也会感动。你就算去看她一眼,耽误不了你多少时间,推三阻四的干什么来了?莫非你也有什么‘私事’要办?”
    江冽尘冷冷的道:“啰嗦。我一样也不爱。告辞了。”说完当真抽身远走。玄霜站在荒林间,眼睁睁地看定他背影,没来由地升起一阵感伤,又伫立许久,心想自己对他,也不过是难解二字涵括。这样的伤心人,却偏偏是天下间首恶的魔头,此事岂不滑稽?叹了口气,这冬夜森寒,默默看定呼出的一缕白烟在空中逐渐消散,直到一缕轻影也无,才转身回到吟雪宫。
    头一步先赶去探看程嘉璇,见她仍是生息全无,手掌冰凉,单以轻微触感,一如握了几块碎冰。太医向来说此病最难治处,正在于其中难解毒素,压制心脉。如今好不容易已给她服食过解药,假如静养几日,仍无起色,那就等于最后的一点指望也破灭了。叹道:“小璇,你为什么还不肯醒过来呢?我宁愿你醒后,一见着我不在你身边,就大发牢骚,骂我几句,或许我反会开心得多。就是别像这样死气沉沉……喂,我给你说啊,我刚才见到你的心上人,还说了好几句话,你怎么还不起来?快起来追他去啊!你不是爱他重于一切的么?只要你追上,以后他就是你的。你要是再装睡,那就是你根本不喜欢他。喂啊……喂?”念过几句,床上仍无分毫起色。只觉此法并无收效,仰起头靠上身旁廊柱,又是一夜独坐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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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亦杰为尽早完成玄霜任务,当可说是下了番苦功。一连奔波各处,打听出的都是那暗器“仅此一件”,至少是在中原,再也找不出相类之物,顺治也称,都是为了抓捕七煞魔头,特地征来备用。
    李亦杰不得已,却又不甘心放弃,兜了个圈子,去寻西方来的那几位精通机关暗器之士,听得云里雾里,好不容易才得到一张构造图纸。(其实却也是那几人觉得“朽木不可雕也”,不愿再同他浪费口舌。)
    李亦杰正乐得自在。又等得几日,仍未稍见转机,只好直接将图纸拿去交差,少不得要辩解几句。实则如此一来,对于分析原理,详尽研究的好处,有增无减,更可免去另行拆视的麻烦。
    玄霜一见之下,心中甚喜。他一向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故意将脸一沉,道:“怎么,我要的是实物,你就拿这玩意儿来打发我?行,你这是打算跟我讨价还价,那我也就跟你明码算账。我的任务,照说你连半点都没完成。但我宽宏大量,便算你做了一半。我给你出主意,也只能随便拣一个而已。到时不管收效与否,都不与我相干。怎样,你还肯听么?”
    李亦杰是个老实人,还不知他暗地里正疯狂偷笑,心中满怀的只有对任务失利的歉仄。抱了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点一点头。玄霜招手唤他凑近,附在耳旁,低语了几句。李亦杰眉头越拧越紧,最终张口结舌,道:“这……能行得通么?”
    玄霜冷笑道:“怎么,不相信我?那又何必求我帮忙?”李亦杰想及他每临事,方式虽稀奇古怪,为人所难解,却总能收获奇效。苦笑道:“不是。我只是担心自己太笨,将你的计划弄巧成拙。”
    玄霜颇具高深的点了点头,道:“唔,你要是实在不敢,那也无所谓,尽管跟她当一辈子的李大侠与夏姑娘便了。等她出嫁之时,你就前去道贺几句,作为贵客列席。其实这挺好的,不是么?相逢何必曾相识,嗯?”
    李亦杰经他一激,心中竟油然生出一股惶恐。长久以来,他都习惯了南宫雪陪在身边,这惯常中竟衍生出一种忽视。直到旧有的平衡被打破,才感到此中不适。
    对于沈世韵,一向是当做仙女般敬重着,也一直觉得这样超凡脱俗的女子不应受世间浊物所染指,想与她长相厮守的念头虽生出已久,却始终因自惭形秽,未敢深想。就连她嫁与顺治为妃,也不过是听闻当场,大受打击,但不久也就恢复,另起一股斗志,发誓定要出人头地,好教她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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