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亲王本已备足了一肚子的客套话,给她一堵,顿时极不自然起来。过半天才道:“娘娘果然是爽快之人,本王若再支支吾吾,倒是小家子气。好,您也看到了,皇上对凌贝勒的太子一事久拖不下,私底有不少人怀疑,他已有意改诏。可不是本王独个儿危言耸听,此事在宫里几近无人不知,只是谁都不敢对娘娘和凌贝勒讲明。本王不过是冲着作为一位朋友,特地好心前来提醒。一个人若是有心做一件事,方方面面,定然会露出稍许破绽。前些天的驱鬼一事,也能得到不少线索。皇上并不是个无情之人,现下竟不答应玄霜请求,是要眼睁睁的看他中邪而死,也毫不关心。那是为何?只怕另立皇储一事,是十有八九。再加上前几天,本王与他闲谈时套出口风,依万岁爷之意,打算随便封一名阿哥为太子,至少先断了你的念头。谁能正式继位,才是一应之根本,不管他说几句‘玄霜是最疼爱的儿子’,都是不值钱的,不听也罢……”
    玄霜从案前捡起个茶杯,翻过杯底,贴近眼前察看。又将视线横到两人之间,听着福亲王不加避讳的高谈阔论,想来倒并不全是谎话。自己暗中调查是一回事,从外人口中得知真相又是另一回事,表面还做着搞怪模样,心里早在暗中盘算。上官耀华抬手将茶杯直接按了下去。
    福亲王余光扫了眼同侧争端,又看向沈世韵,微笑道:“本王此来,一是给娘娘提一个醒,好让您和凌贝勒心中有数。二来么,也想听听,您是什么态度?”
    沈世韵微微一笑,道:“既是皇上的决定,本宫无法扭转,也唯有遵从。最多是心中稍觉惋惜,还能有什么态度?”这是将问题又推了回去,玄霜冷哼一声,眼皮翻上了天花板。
    福亲王对此早有预计,仍以先前备妥之言应对,道:“娘娘果然认知不明,看来本王特地登门拜访,还是极有必要的。您当年宠冠后宫,甚至协助皇上理政,满朝文武,再加上太后,对此也不敢多加非议。自古有哪个妃嫔能有这般荣耀?足可享誉一时。但皇上的心,便是喜新厌旧,伴着同一个女人久了,总会厌倦。如今,您的时代是已过去了,之所以地位尚未全盘丧失,原因之一是旧有积权,其次是育有子嗣。但要是当不上储君,仍是一场空。等得新帝即位,新太后私心报复,你们这些曾得宠,而又失宠的妃嫔,日子就不是很好过了。在本王眼里,一直十分欣赏娘娘,您才是当真魄力十足,岂是寻常的庸脂俗粉所可比?如果凌贝勒做不成皇帝,连本王也会觉得可惜。眼前皇上尚未正式下诏,一切还有转机!娘娘如想有任何行动,就得赶在尽早。有任何用得着本王之处,尽管提,本王定然全力配合。”
    他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自以为将一切利害都说了个明白,兼以重酬相诱,料来她在惶恐之际,定然极想攀上个靠山,好的、坏的一把抓,不怕她不上钩。
    然而沈世韵偏偏镇定如常,远超出他料想,翻转手指,似乎在欣赏指甲上涂抹艳丽的凤仙花汁。好一会儿才淡淡开口道:“这都是大逆不道之语,一旦张扬开来,杀几次头也够了。王爷怎敢毫不避讳的来说给本宫听?这么信任我?”
    福亲王心道:“往日向来与你没什么交情,这会儿突然扮得太过亲近,着实令人起疑……”
    还没想出个妥善应对之策,上官耀华便道:“韵贵妃娘娘何须太谦?谁不知您虽是一介女流,却在朝廷群臣间稳据一席之位?人心不足蛇吞象,单是如此,还不够满足您胃口。娘娘天生便是人上人,怎能忍受居于旁人之下?在小王料想,您图谋动乱已逾数年之久,我义父不过是说到了您心坎上。您却又故意惺惺作态,到底是试探我们的诚意呢,还是质疑我们的合作价值?”
    福亲王心里一紧,暗责耀华未免将事情挑得太明,万一激得她动怒,大事可就要砸。一颗心忐忑不安。沈世韵却是神色淡然,道:“本宫久闻承王爷大名,连皇上对你也是赞誉有加,一直无缘结识。如今看来,果真是伶牙俐齿。将门虎子,诚然不凡。”
    上官耀华道:“多谢娘娘夸奖。小王自是远远及不上凌贝勒。我义父雄才大略,文武双全,颇有过人之长,小王能得一成,已乃万幸。”他在这灭了陈府满门的大仇人面前,仍能谨慎克制,彬彬有礼,不露半分脸色。玄霜在旁观闻,也得由衷敬服,叹以为奇。
    沈世韵道:“小王爷远非池中之物,来日成就,必将不可估量,又何必太急于一时?须知权力相争,一步走错,满盘皆输。即使本宫确有此意,但二位何以认定,我会答应与你们合作?”
    福亲王道:“这一件事,凌贝勒是答应了的。本王心想,二位母子连心……”还没等说完,玄霜忽然“啪”的一声,在桌上重重一拍,站起身来,道:“福亲王,咱们讲定合作之初,您好像并没跟我说,还要跟这个女人一起干吧?早知如此,你们归你们搅和,我自己拉党结派,我退出!行了吧?”
    沈世韵斥道:“不得对王爷无礼。你给我坐下!”玄霜冷笑道:“凭什么?你叫我进去,我就得进去;叫我坐下,我就得乖乖坐下?我又不是你的玩偶,何必受你摆布?你倒是沉得住气啊?我对你不敬,你在外人面前假扮贤淑,不予追究,却先叫我来敬重别人?”
    沈世韵目光冰冷,薄唇紧抿。程嘉璇见势不妙,忙转入内室,匆匆倒了几盅茶水,出外一一敬上,劝道:“凌贝勒,您先消消气,坐下来慢慢谈。”玄霜劈手夺过,仰头倒入口中,依旧是满脸倨傲,道:“我跟那个女人,有什么话好谈的?”不过总算是重新坐了下来。
    程嘉璇又好言相劝几句,端着茶水敬转一圈,最后一个才送到上官耀华面前,心脏早是咚咚狂跳。本来他与玄霜相邻而坐,随手就能敬茶给他,然而其时还未等准备充分,有意逆时针转了个大圈。对他总有种难言的亲切感,这是与其他人都不曾有过。玄霜同他是要好兄弟,这份小心思自不敢轻易相告。现在一站到他身前,双颊不自觉的泛起两片红云。
    上官耀华略微抬起眼皮,向桌面一瞟,冷冷的道:“放下。”程嘉璇轻声道:“是。”
    她敬到旁人之时,福亲王和沈世韵即使再不耐烦,也不会太削她面子,接过后象征性的喝一口,再放到一旁。唯有上官耀华待她最是刻薄,连接也不肯接,更懒得看她一眼。满心酸楚,要知她匆忙倒茶,安抚玄霜还在次要,真正目的却是借机给上官耀华敬茶,以此卖好。
    见他不肯领情,放下茶盏的手不禁轻微颤抖,一不小心竟将茶水洒了出来。慌道:“对……对不起……”忘了手中正捏着帕子,第一个念头便是用衣袖擦抹,袖口顿时沾上一大块污迹,桌上水痕也氤散得更开。
    上官耀华不悦道:“干什么哪?笨手笨脚的!”同时趁着她低头擦拭的工夫,双眼紧盯在她身上,从头到脚的打量,心道:“这个笨丫头,怎么可能是我妹妹?一定是陆黔成心耍我……”
    这时程嘉璇突然抬起头来,拨了拨额前刘海,目光不期然与他相撞。两人心脏同时一声大跳,程嘉璇是倍感惊喜,上官耀华则尴尬不已,瞪了她一眼,仍然忍不住要仔细研究一番。与其说是观察真伪与否,倒不如说想找出证据,以证明她并非自家妹子,否则贪上这般无用亲戚,连自己脸上也是无光得很。
    福亲王正以调查她身份为头等要务,此时看到她近在眼前,也将视线转到她身上。程嘉璇同时感到两道刀锋般的目光,在她皮肤上寸寸凌迟。一阵慌乱,转过身走回沈世韵身边,也觉芒刺在背。胆战心惊的回过头,果然那两人仍紧盯着自己。心脏跳得快蹦了出来,脸红过耳,不知自己究竟是做错什么,要引得他俩如此关注。从眼神看来,又分明是坏的一面。
    沈世韵轻咳一声,道:“有道是‘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福亲王乃朝中大将,手握重权,如若真想动乱,大可自立门户,何必依附于本宫之下?”
    上官耀华迅速收回目光,对答如流,道:“还有道是‘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娘娘您夺得统权,是早晚之事,到时第一步即是排除异己。小王与义父若不尽早投诚,来日就是第一个标靶。因此这也算得是:明哲保身了吧。”
    福亲王哈哈大笑,抚掌道:“不错,耀华方才所言,也正是本王想说的。我并不求君临天下,但求依托上一位值得倚靠的明主,将来坐定了江山,还能继续予我高官厚禄,有个王爷做做,也就知足。娘娘尽可放心,此事涉及本王切身之利,绝不致有所偏差。今后我二人就跟定了您,还请您不吝,赏一条路走走。”
    沈世韵淡淡一笑,道:“王爷太客气了,本宫实在愧不敢当。若真全然依我,首要之务自是大兴朝廷之兵,平定各地起义反贼,再来敲定自家局势。”
    福亲王皱眉道:“本王愚见,娘娘所言顺序似乎稍有颠倒。眼前正值最佳时机,外有近忧,内有伏患,何不趁着内外交困之际,一举发动政变?皇上正忙得焦头烂额,宫中一应事体,只怕也没更多心思关照。”
    沈世韵道:“王爷所说不假,然而凡有得,亦必有失。平定地方乱党是早晚之事,但以清兵对抗,乃为借力打力,还可趁机除去几名皇上心腹将领。假如等得改朝换代,再次出兵时,折损的便都是咱们自己的军力。其中误差可偏漏不得。况且能解此燃眉之急,必定得皇上加倍垂青,并获重权交握,起事时正宜为有利筹码。任你君临天下,千军万马阵中坦然闯过,最难防还是捅在背后的一刀。”
    福亲王听她叙说,拧紧的眉头逐渐松开,展颜笑道:“好!好!不愧是韵贵妃娘娘,果然深谋远虑,本王是服气了。怪道常说:温柔乡乃是英雄冢。再怎生英雄了得,仍是避不过来自枕边的暗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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