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嘉璇心道:“你不能爱我如他一般,那就由我来爱你……如他一般。”刚刚坚定了心意,就听到殿外喧哗之声大作,杂沓的脚步声四面散开,不时还有兵刃的碰撞声响杂其中,听来先自令人胆寒。一个洪亮的声音高声叫道:“团团围住了,休教走脱贼人!兀那魔头,你快快出来受死!”
    程嘉璇看了看江冽尘全无起身之意,她是打定主意要帮他安度难关,正要向外喊话,突然想起了什么,撩起面纱遮在脸上,这才轻推开门。门板仍是一多半遮住身子,这是谨防敌人投射暗器。如此一来安全固是有余,但先造出一派胆小如鼠、不敢正面迎敌情貌,气势却也减至极低。
    一开门就见四周黑压压一大片少林僧众,或土黄,或淡灰的僧袍满占视野,形成了一堵极宽极厚的人墙。一个相貌威严的老僧站在队列之首,禅杖拄地,怒容满面。
    刚才那弟子叫道:“通智师叔,就是她,就是这个妖女……弟子亲眼看到,他两人一起害死了方丈大师……”程嘉璇不悦道:“你不要血口喷人!通禅大师是自己坐化成佛,却关我们什么事?”那老僧通智道:“胡说八道!我方丈师兄修行已久,早不坐化,晚不坐化,偏偏一见了你就坐化,你不觉这当中也巧合太甚了些么?”
    程嘉璇道:“就是有这么巧,我又有什么法子?你们不是都说方丈大师是活佛?我一介凡人,怎能杀了活佛?”通智道:“以真实武艺,你当然是不能,可背后忽施暗算,防不胜防。少林寺从不接待女客,你这妖人平白闯入我少林寺,难道还是干什么好事来了?”
    程嘉璇道:“我们不过是在藏经阁看了几天的经书,研读佛门奥义,难道这也是错了?直到今晨才见了通禅大师,他老人家很好,不愧为得道高僧。我再怎样,也不会坏了良心,去加害他性命。况且大师死时神态安详,若是给人害死,怎能丝毫不显痛苦?你实在不信,我也不耐烦再跟你说,就请通禅大师夜里托梦告诉你好了。”
    通智正要发怒,他身后一名弟子插话道:“听说江湖上有种毒药,叫什么‘阴阳笑三笑’,死时就是全没痛苦,脸上还是一脸笑容。只笑得三笑,便已阴阳逆转。”程嘉璇怒道:“少林寺千年宝刹,我原还以为是怎样一块佛法高深的圣地,一直心存景仰。却原来僧众不过是一群愚昧的无赖,简直是欺世盗名!这样难为一个弱女子,就是你们的佛道真义?为何不能接待女客?担心你们弟子无德,把持不住么?”
    通智怒道:“你这妖女犯下滔天罪行,不知悔改,还敢口出恶言?”另有名僧人低声道:“通智师兄,听说近来出了个到各大派嚣张行凶的妖女,武功高得邪门,也是这么蒙着面纱,难道就是她不成?”少林派虽是逃过了那一场劫难,但对这轰动武林的大事还是有所耳闻。程嘉璇心道:“若能以此事转移他们心思,那也很好。”昂然道:“不错,正是我,那又怎样?”
    通智怒道:“好哇,你竟还敢上少林来!各大门派的仇,今天就一并算总账!上!捉拿两名妖人!”
    少林弟子口中齐声呼喝,手里拿的多数不是棍棒,而是真刀实枪,潮水一般涌了过来,程嘉璇顿时有种山洪将至,这小小偏殿就要被滔天巨浪淹没的错觉。残影剑本能的在身前一挥,一道剑气划过,在众人面前就如是一股巨大冲劲,前排僧众不敢硬拼,都被弹开,带得全体都向后退去。被剑气扫中的地面炸开了一条宽缝,一块块碎裂的地砖散在四周,一见可知这一招威力极大。
    通智叫道:“这……这是残影剑?”程嘉璇道:“不错!谁敢过来?”
    与此同时,李亦杰与南宫雪也到了少室山下。成功剿灭祭影教后,各大门派都自回山门将养生息,也有不少人或自发,或受遣的去追查魔教教主下落。李亦杰没能捉到要犯,无颜面见沈世韵,只想着先将此事处理完毕,再回宫向她复命,那才是皆大欢喜。
    他与南宫雪搭伴,任何可能之处都不放过,逐一搜寻。南宫雪又能与师兄同行,但此时心境却又与六年前有所不同,没了那种少女怀春的羞涩心思,脑中想的也只是尽快找出江冽尘藏身所在,除恶务尽,彻底了结这场纷争。然而连日来仍无所获。
    这天两人在客房中商讨,李亦杰沉吟半晌,道:“我总觉得,江冽尘未死,现在定是躲在某处养伤。而且他永不懂得悔改,伤好以后,还会想着练功成魔,到时武林又将是一场劫难。咱们若要避免,就得在此前找到他,杀了他。”
    南宫雪道:“这些话,我听你念过多遍了。但江冽尘究竟会藏在哪儿?你想得出来么?咱们总像没头苍蝇一般乱找,也不是一回事儿。”
    李亦杰道:“连日以来,我正是带着你一一去确认。不过近日给我找到一点漏洞,江冽尘是在昏迷后被那妖女救走的,换言之,这是出于她的选择,可我对她却一无所知。”这话说了,对现状而言,还是等同于没说。南宫雪叹道:“照你这么说,难道咱们就只能眼睁睁的看他成魔,屠害世间,再没有别的办法了?”
    李亦杰道:“不会的,邪不压正,给他猖一时之狂,最后的结果却还是一样,你也要相信这点。一条路走不通,那就改换一条,找他不到,就引他自行现身。”南宫雪道:“那……那怎么可能?他身受重伤,不是我们对手,在神功大成后回来报复是有的,却不可能在这种时候以卵击石,你我都知道他不是那般卤莽之人。我若是江冽尘,我也不会出来的。”
    李亦杰道:“人总有弱点,每个人都不是无孔不入的。七煞至宝,就是江冽尘的弱点,是他不惜一切也想得到的东西。”本来七煞之事,只有少数几人知道,但大战过后,沈世韵曾遣人将来龙去脉详细说给他听,又告知索命斩下落,令他广为散布,现下已是人尽皆知。
    李亦杰心想江冽尘即使受伤再重,一听了七煞至宝,也还是会从洞里钻出来。到时再安排人手两面夹击,务须将他擒住。而宝物集齐后可定天下,就能尽早结束乱世局面,这也是心中所愿。唯一担忧的只是众心不齐,此时已有部分人抵达荒村,带了种种工具,起始挖掘。但这些人不是一路,完全是各挖各的,就怕真正找出了宝物,再专为此私下争抢,破坏全盘计划。
    南宫雪道:“我明白你的顾虑,你是担心他们假戏真做,当真以寻找索命斩为正题。最糟的是再为此斗殴拼杀,到得紧要处却无可用之人。”李亦杰颔首道:“正是如此。韵儿公开情报,是为了要旁人替她取得索命斩,我正好借着这一层关系,来一招引蛇出洞,虽说有些对不住韵儿,但也……”
    南宫雪轻轻握住李亦杰双手,道:“师兄,我问你一句话,你千万老实回答我。”李亦杰突感手背一阵冰凉,将燥热得如欲沸腾一般的内心冷定下来,一阵轻松,倒觉便是天塌下来的事,也没什么大不了。但看了南宫雪的郑重神色,也升起一股压力,不敢太过怠慢,点了点头。
    南宫雪道:“师兄,我们若是真能找到索命斩,你会交给沈世韵么?此事瞒她不过……可你也该知道,如果给了她,就等于给了满清王朝,那便是汉室的罪人……”
    就在此时,突然“嗖”的一声,一根短箭穿透了纸糊的窗子,直击二人,打断了她未完的话头,同时在洞眼处白影一闪。李亦杰全没多想,抱住南宫雪就向旁跃开,似乎这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而全没考虑是否另有逾矩之嫌。
    南宫雪刹那脸红心跳,说也奇怪,一等落地站定,先前的杂乱绮思都跑得无影无踪,只焦急的问了句:“怎样?你没受伤吧?”
    李亦杰置若罔闻,唰一声拔出长剑,怒道:“是何人胆敢行刺?给我站住了!”
    那箭从两人颈侧擦过,所幸稍有间隙,并未伤及皮肉。而势道甚强,直钉入门旁的矮柱中,没入寸许,箭尾却系了一根白布条,打了个怪异的扣结,隐约可见些许墨渍渗出。南宫雪叫道:“师兄,等一等,这箭有些古怪!”
    李亦杰遇事果敢,有种勇往直前的气势,致命弱点却是太过冲动,因此一向信赖南宫雪的分析决断。听她叫喊,也转步奔回。看到南宫雪伸手去解箭上布条,忙按住她手背,道:“还是我来吧!”将手掌缩入衣袖,以厚重的布料捏住布条,小心解开。南宫雪看到师兄经江湖历练,也终于学会了稳重处事,不再如从前在华山那般,总像个不成熟的大孩子,不禁会心一笑。
    那射箭者极为严谨,担心布条半途脱落,因此绑了又绑,系了又系,李亦杰手指裹在衣袖中,动作显得极是笨拙。忙了好半天才终于解下,迫不及待的展开摊平,见那布条上只写了九个大字“少林寺、老和尚、丧心魄”,以三字为一组,中间稍稍空出间隔,笔迹清秀,似是个颇有学识的世家子弟所书。
    李亦杰轻声念了一遍,他读书不多,好不容易才将字迹分辨清楚。这三组词若单看都是浅显易懂,均在两人熟识范畴之内,但要将其连为整句,得悉其中真意,却也是难上加难。
    南宫雪沉吟道:“少林寺中必有和尚,这点倒没什么奇怪……至于他老与不老,那有什么相干?”李亦杰道:“以前我随师父去过少林寺,寺中辈分长些,如‘通’字辈的高僧,都是上了年纪的,可不知是哪一位?”南宫雪道:“你瞧这三者,一是地名,一是人名,一是物名,看似毫无关联。如果强要相搭,那就是‘什么地方的什么人有什么东西’……对了,那‘丧心魄’,也是七煞至宝之一么?”
    李亦杰眼前一亮,顺着她的解释分析道:“少林寺的一位老……一位高僧持有丧心魄。嗯,你说得不错,除此之外,确是再没更好的解释了。可不知那高僧是谁?负责看守七煞至宝,必然德高望众,足以服人;武功又须得分外高强,与世间的接触,还是少些为妙。能够符合这些条件的,那只有……”两人异口同声叫道:“通禅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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