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世韵接口道:“但如并无此事,则定须按律论处,以示天下,我大清也绝非任人**的懦夫。”福临赞许的点了点头,道:“还是韵妃明事理。”他不知沈世韵内心的盘算却是:“坏了,只怕事情要糟。还好本宫预见得早,提前找了贞妃这一只替罪羔羊,到时有任何罪责,全推到她身上便是。”
    过不多久,就有两名侍卫押着陈香香入殿,行礼告退。陈香香这一次却十分安静,不哭不闹,镇定的立在原地。福临走到她面前,温言道:“朕连日国事繁忙,也没顾得上你。如今街上有人替你喊冤,朕曾立誓,绝不让一个无辜者含冤而死,如今重新问你一遍,你可认罪么?”陈香香摇了摇头,目光中透出坚韧。福临轻拍了拍她肩头,道:“好,你有什么冤情,尽管都说了出来,朕替你做主。”
    陈香香指指喉咙,摆了摆手。福临道:“你不愿说?还是有何苦衷,而不能直言?”陈香香摇摇头,一根手指指向天,再指向喉咙,摆了摆手。仰起头,双手张开,比出碗状凑在嘴边,指向福临身后,又指指喉咙。福临隐约猜到些端倪,故意问道:“你口渴?”
    陈香香跪倒在地,连连磕头,贞莹急道:“皇上,您可别受她蒙骗,没有哪个犯人会承认自己有罪。只因她不能说话,胡乱打几个手势,就能证明无罪,那其余人纷纷效仿,犯罪前先割了舌头,岂不均能安享太平?”福临侧转过半边身子,冷冷道:“她不能说话?你确证过?那先前口供又是如何录下的?”
    贞莹张口结舌,虽说用毒药是沈世韵主谋,但却是自己捏着陈香香的鼻子,亲手给她灌下去的。万一遮掩不过,皇上又顾念旧情,处死自己,却仅将沈世韵打入冷宫,隔个三年五载,又念起她的好来,赦免了她的罪过,那自己可太过冤枉。沈世韵上前几步,恰在福临目光死角,低头瞥向陈香香,露出个嘲弄的笑容,道:“录口供时,臣妾也在场,见到她是能够说话的。”
    福临道:“你是说她在装哑巴?那又有什么好处?”沈世韵微笑道:“皇上圣明,刚才这女犯曾抬手指天,面露不甘,依臣妾愚见,她是想说自己并非生来就哑,而是给别有用心的奸险小人服食了哑药。”陈香香目瞪口呆,想不通沈世韵怎会在皇上面前对罪行供认不讳,却总觉此事没那般简单。福临沉吟道:“你说得有理,但她如能开口,又会威胁到什么人?”
    沈世韵道:“那就要请皇上推想,祭影教一干魔头心狠手辣,许是一见同伙被捕,担心她不堪刑讯逼供,道出教中机密,将会对自身不利,所以先行使她无法说话,这也是情理之常。”福临皱眉道:“不可能吧?这妖女是魔教教主之女,众教徒怎敢以下犯上,对她如此无礼?”
    沈世韵微微一笑,道:“都是过去的事了,她从前是小姐,现在不过是宫内的阶下囚,没几日就要凌迟处死,反贼最善见风使舵,谁还愿费闲心去敬重她?再言道,臣妾听说魔教教主偏心徇私,只宠信少尊主江冽尘与堕天总堂主暗夜殒,这位千金小姐在教中也没什么地位。”
    福临颔首道:“这也说得是,你对祭影教内部倒了解得清楚。”沈世韵道:“战贵知己知彼,臣妾既欲彻底剿灭魔教,自然要对一切情况知根知底。”福临道:“韵妃设想果然周到……”
    陈香香见沈世韵轻易扳转了局势,眼里终于流下泪来,猛地起身冲到桌前,抓起一杆毛笔,胡乱挥舞。福临道:“你会写字?那再好不过!来人哪,笔墨伺候。”便有几名亲兵捧来文房四宝,将笔尖蘸饱了墨,双手呈上。福临递给陈香香,道:“朕给你一次翻供的机会,想说什么,全写下来吧。”
    陈香香感激涕零,接过笔,在纸上一笔一画的写了起来。贞莹一颗心沉甸甸的直往下坠,急赶几步拦在她身前,道:“皇上,难道她写什么,你就信什么?您日理万机,她没完没了的写下去,也不知要写多久,请您先去休息,这里……有我和韵妃看着就够了。”
    福临道:“她写的再长,朕也会看,轮不到你操心,让开。”沈世韵比贞莹冷静得多,一言不发,凝神看她书写,盘算着从字里行间找出破绽,如有对自己不利的言语,立刻加以辩解。她写字极慢,速度远逊于己,真要驳斥也不是难事。
    三人都紧盯着陈香香的供状,各怀焦虑。福临嘴上不说,心里也对沈世韵暗生猜疑,只是实在不愿接受,见她写道:“民女原是京城富户陈氏之女,闺名香香,无故受擒,被迫服下哑药,含冤莫白,口供乃是由人当面伪造,所录皆非民女本意。魔教中人与皇室结有深仇,使民女游街,乃为……”沈世韵眼看再由她写下去,自己阴谋全将败露无遗,大计尽付流水,手心里也攥了把冷汗。
    这时有名太监忽来禀报:“皇上,文武官员及新科进士已齐集太和殿,就等皇上前往主持传胪大典。”福临心里也备受煎熬,眼前终于有一事借以挡驾,乐得顺水推舟,便是晚一刻知晓也是好的,忙道:“不错,这可是大事,耽误不得,朕立刻就过去。”
    陈香香慌了,一甩手丢开笔,拉扯着福临衣袖。福临道:“你继续写,朕去去就回。韵儿,朕答应带你参加大典,你这就随朕走吧,贞妃,你看着她。”想一想终有些不放心,又吩咐几名侍卫守着。沈世韵临走前对贞莹使个眼色,贞莹会意点头,陈香香已料大限将至,目光倏转空洞。
    那太和殿是明清两朝多位皇帝举行盛大典礼的处所,装饰十分豪华,檐下饰以一排密集斗栱,和玺彩画级别最高,分设于室内外梁枋上。门窗上部嵌菱花格纹,下部浮雕云龙图案,接榫处安有镌刻龙纹的鎏金铜叶。殿内金砖铺地,因而又名金銮殿。
    共有七十二根大柱支撑重量,明间设九龙金漆宝座,前两侧有四对陈设:宝象、甪端、仙鹤和香亭。宝象象征国家安定与政权巩固,甪端是传说中的吉祥动物,仙鹤象征长寿,香亭寓意江山稳固。宝座上方安置形若伞盖向上隆起的藻井,正中雕有蟠卧的巨龙,龙头下探,口衔宝珠,气象**。
    福临与沈世韵走入大殿,自己在宝座就位,沈世韵侍立在侧。依照制度,銮仪卫设卤簿法驾于殿前,设中和韶乐于檐下,鸿胪寺官引新进士就位,展开圣旨宣读道:“顺治二年正月,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第一名陕西**安人氏汤远程,赐进士及第。”汤远程经引出班,跪在御道正中。
    那官员又宣读第二甲第一名某人,引就御道左跪,第二名某人,引就道右稍后跪。每名皆连唱三次,依次接传至丹墀下。嗣唱第二甲某等若干名,第三甲某等若干名,仅唱一次,不引出班。
    汤远程随祖母居住,生活俭朴,初次来到这金碧辉煌的大殿,一时真紧张不已,低着头紧盯面前地毯。他也算初生牛犊不畏虎,为皇威所摄则稍次之,耐不住好奇,悄悄抬起视线,眼珠四处乱转,一触到他人视线,立刻灵活避开,免除目光对视的不敬。
    瞟到宝座左首时,忽感心中被什么东西猛的一击,竟然挪不开视线,见一位穿着艳丽衣裳的皇妃相貌与沈世韵极为相似。他对那仅会过一面的女子没一刻忘情,脑中转的总是她的倩影,此时竟怀疑是自己思念太甚,以致产生幻觉,低头揉了揉眼睛,又抬头去看。
    前一次只是提起视线偷瞧,这一次连整个头都抬了起来,见那女子分明就是沈世韵,只是俏颜较以往又美貌许多,不知是因保养得好,还是离别得长久。看她面带微笑,傲然环视全场,目光没在他脸上片刻停留,他却已是贪心的要将她所有笑容全收入囊中,只供自己独享。
    心驰神醉,恍惚间听到唱名完毕,乐声大作,大学士至三品以上各官及新进士均行三跪九叩礼,汤远程也糊里糊涂的随着叩拜,口中连称皇恩浩荡。中和韶乐奏显平之章,须臾礼成,随后又有圣旨传下“状元公暂留,余人退朝”。汤远程只想着正方便继续看沈世韵芳容,全没担忧皇上是否会追究自己无礼。
    众官员退尽后,殿内只留下了汤远程与福临、沈世韵三人。沈世韵跨下台阶,缓步走到汤远程面前,对他嫣然一笑,道:“状元公,恭喜你啦。”汤远程一见梦中情人近在眼前,再也管不住自己,双手一齐伸出,拉起她手握住,道:“韵儿姑娘,韵儿,真的是你?我不是在做梦吧?你……你还记得我么?我是汤远程啊,那个傻头傻脑的汤远程啊!”
    沈世韵又是淡淡微笑,柔声道:“状元公太谦了,你还自称傻头傻脑,这千百年来,普天下的聪明人得获金榜题名的也不多。我自然记得你的,汤公子,是以特来恭贺你得偿所愿。”汤远程更是大喜,道:“太好了,太好了,没想到能在传胪大典上见到你,这……这……真是双喜临门……韵儿,自长安一别,我就一直忘不了你,总在想你,我……我日思夜想!你相信么?我这次能够高中,完全是你的功劳!”
    沈世韵微笑道:“你此番状元及第,是汤家祖上积德,是你家人的辛勤栽培,也是你自己的刻苦成果,怎么是我的功劳了?”
    汤远程道:“当然是你的功劳,若不是总念着你,想着考取功名,才能够再见到你,有资格和你平起平坐,我也不会这么发奋苦读,你就是我的精神动力。你瞧,这是你送给我的手帕,我一直贴身珍藏,想你了,就拿出来看。我每天都会认真清洗,这么久了,没弄上一块污垢……”说着从怀里掏出手帕,顺势就要抚上她脸颊。
    福临见这状元公当着自己的面,与爱妃如此亲昵,明知他们原是旧识,仍然微感吃味,干咳一声,走下阶来。
    汤远程想到自己眼里只有美人,将皇上晾在一边许久,确是失礼,连忙笨手笨脚的施礼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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