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之事,无不有。
    所谓荒唐之地、引出荒唐之事,却是一帮正经之人、正儿八经去做。
    如此一来,看似荒唐之事,也变得不那么荒唐了。
    大空寺,门口灯笼高挂、屋内烛光闪闪,照的很亮,时有灯捻闪动,跳出丝丝火星,看的人心惊肉跳。
    屋内安静极了,尽管站了不少人,但没有一个先开口的,倒是与寺院的“风格”颇有几分吻合。
    樊予让在座的每人都抽一签,而后由大和尚负责解读签,所有人听了一脸的懵懂。
    没有拒绝,但本不愿同意,无奈人家是都察院的左佥都御史,谁能奈何?
    心虚之人最忌被人授以把柄,而被人授之以柄,再被牵着鼻子走,也不足为,更怪不得别人了。
    “樊大人有言在先,那我先来”。
    沉默良久,都能听得到心跳声了,还是程默这个跟班最先站了出来,他刻意抡起袖子,使劲搓搓手心,口里念念有词道:“一定还要抽个好签啊、签、签……”。
    作为仲逸最忠心的跟班,仲大人去安排左副都御史博远了,他自然要挺身而去,全力以赴樊予之命。
    其实原本早想站了出来,只是他觉得火候还不到:在熬熬,快将某些人‘烧焦’了。
    负责人抽签的那个小和尚简直六神无主,才将签篓递给程默,这便哆嗦起来,噼里啪啦的声响。
    程默白了一眼,一把将签篓夺了过来,在这时恰好有一根竹签掉在了地。
    “好,抽的早,不如抽的妙,这根竹签注定是与我有缘的,它了”。
    程默很轻松的将竹签捡了起来,也不用看一样,直接递给了一旁那个‘大和尚’、负责解读签的大和尚。
    “大师,我的命运可全交到你的手里了,借你吉言啊”。
    程默说了一句,而后毕恭毕敬的站在樊予,此举甚为巧妙:既给足了樊予面子,又在佛像面前显出‘虔诚’的样子,十足的有诚意。
    “这个……这位施主,……倒是容贫僧再瞅瞅……”。
    那大和尚双手也早已颤抖不已,看来还是‘修行’不行,没有半点‘大师’的风范,沉不住气。
    “恭喜这位施主,这是一根签……福运连连、好运不断……”。
    大和尚脸挤出一丝笑意,等要‘哭’了:“贫僧向你道喜了”。
    这么一说,众人似乎觉得并无不妥之处,毕竟人人都爱吃好的、喝好的、听好的,‘忠言逆耳利于行’说是这么说,但实际远没有甜言蜜语来的快。
    背着双手,来回踱步,程默俨然成了一个大庄园的大管家,众人望去却是见他一脸不悦:“这位大师,你还没有问我——算的是什么?”。
    咳咳,那大和尚似乎是被呛着了,脸早已憋得通红:“这个……倒是贫僧一时欢喜,……不过这签、诸事皆顺、诸事皆顺呀……”。
    ‘哼……’。
    程默背着双手,鼻子翘的老高,将头一扬,望着房顶,嘴里说的更欢了:“找这么说,一个郎配出一剂良药,难道可以治好所有的病?头疼发热行、腹泻腹痛行,妇人之事,男人服用了也行?”。
    “呵呵呵,哈哈……”,都察院的几名差官立刻笑出了声来:仲大人的这个跟班,简直无敌了。
    “这个……贫僧……出家人不打诳语,还请施主自重……”。
    大和尚终于厚下了脸皮,继续他平日里的腔调:“那敢问施主,求的是什么签?求财?求仕途?还是姻缘?”。
    “呵呵……”又是一阵窃笑。
    程默慢慢低下了头,而后又自言自语道:“求姻缘……”。
    那大和尚急忙附和道:“求姻缘好啊……”。
    这么一说,立刻又被程默打脸道:“甭着急嘛,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
    大和尚瞪大了眼睛,众人似乎也来了兴致,不由的将目光再次投向他:这,简直是在现场‘活说书’嘛。
    “我本是求姻缘的,但是想通过这个姻缘嘛,顺便再带来点财运”。
    程默念念有词道:“当然,若是再能沾点仕途官气什么的,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这个?”。
    光光的头冒出汗珠,大和尚还不停的摸摸,双眉拧成麻花,一脸惆怅道:“这个?……怎么算?倒是要请教施主了?”。
    程默将双手收起,倒是十分轻松的样子:“不用请教了,是让你算算,我有没有那个命:娶个女人,最好是有钱有势的主儿,那怕……”。
    众目睽睽之下,这小子信口开河道:“只要有这样的女人,那怕是入赘也行,我不介意做个——赘婿”。
    众人一阵大笑,笑的不是程默的‘异想天开’,而是被牵着鼻子走的——和尚大师。
    “这个,……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儿呢?这样的女人怕是不多见吧?”。
    和尚一直在挑战着自己‘厚脸皮’底线,感觉都被扒的光光的而后再被人耻笑。
    程默却依旧淡定,他顺手将和尚手那跟竹签拿了过来:“怎么没有‘这样的事儿、这样的人’呢?这不有这根签吗?诸事皆顺嘛,怎么一个女人不行了?……”。
    呵呵,哈哈……
    连同樊予在内,所有人都开始佩服这个没有一职半品的跟班了:方才这个角色,换做任何一个人,都没有这样的‘高超应答’。
    程默这一次,不想成为众人瞩目的对象都有些说不过去了。
    冯三保铁着脸,一直从一块轻铁变为如今生锈的铁,一点光芒都没有了,住持脸红气喘,或是方才饮酒的缘故,更多的还是替这个自己好兄弟‘大师和尚’发难。
    话已至此,这个光头和尚说是也不是,说不是也不是:若是一切皆顺那便是程默这个‘异想天开’能得以实现,而若是能真正实现,那这个事儿本身太假了。
    自己挖的坑,即便含着泪也要跳下去,可现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谁又能知道这个坑到底有多深?还要多少人要跟着一起跳下去?
    若是坑太深,掉下去的人太多,压死怎么办?
    这时,这位被称为住持的‘大师’站了出来,他顿顿神,而后不紧不慢道:“这位施主抽到签不假,但姻缘之事看的本是一个缘分,好运到来不是此刻到来,即便财神降临,也不会立刻金银堆成山,所谓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说的是这个道理”。
    若说谁更不要脸谁‘得道’更高,那么这个所谓的‘住持’,还真得要给他留一把椅子。
    众人不言语,程默再次将头扬起,似乎想静静的听这个假住持一本正经的装下去。
    果然,冯三保脸终于见到了一点叫做表情的东西,那负责解读签的大和尚也再次用衣袖擦擦头的热汗:总算是不要掉进深了。
    至少,暂时不用了。
    那住持似乎也感受到了自己的那份得意,稍顿片刻,而后继续道:“只要施主一心向佛、虔诚向善,他日觅得贤妻、子女双双,福禄双全,何愁财运仕途呢?”。
    “呵呵……”。
    程默正愁没有应对之策,却恰巧终于逮到了一个机会:“托这位住持的大师的话,借你吉言啦,鄙人已经觅得良妻,子女早已双双啦……”。
    “呵呵、哈哈……”,众人在大笑的同时,都察院那些差官们几乎要拍手叫好了。
    程默走前去,再次将竹签从住持‘大师’手接过来,一把扔到老远。
    硕大一个房间,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只是一声‘噼里啪啦’的几声竹签落地的声音。
    “你?算什么大师?还负责解读签?你懂什么叫抽签吗?”。
    程默一改之前嬉皮笑脸的样子,转而一本正经道:“还有你?毛都没有剃干净,敢称自己为‘住持’,不怕打入十八层地狱吗?”。
    程默一手指道:“你给我滚一边去,身的酒气还没散尽,说是寺里闹病灾,怕是那些病虫都是从你们这些人身出来的吧?”。
    “好,程默兄弟,这话说的好,兄弟们爱听”。
    都察院的差官立刻助阵,顺便为樊予搬来一把椅子,请他落座。
    这位都察院的左佥都御史满意的坐了下来,此刻他的心里满意极了:毕竟身为朝廷命官,他本不屑于在这种地方与这种人计较。
    想想也是:一个佥都御史对一把假和尚,又是在寺院,说的轻了不解恨,说得重了有失身份,反倒被人授之以柄。
    只有程默这种‘混不吝’最合适:说好说坏每人说他的不是,怎么着都能说的过去。
    关键,这小子不是说的好,简直是太好了。
    这场面当然要看看:这要听书有趣多了。
    程默换个姿势,继续开始他的说道:“常言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水不在深有龙则灵,佛门净地,本事修禅悟道、修身养性之地,却被这帮吃猪油蒙了心、铜臭熏了眼、邪恶涌头的家伙给生生玷污了”。
    这一句,所有‘和尚’低下了头,害怕之终于‘领悟’到了一丝丝的愧疚。
    “枉费了那么多善良百姓,一颗本是虔诚的心,善良的念头,你们……”。
    程默终于说出了他之前一直不敢说的一句话:“你们这些人,都该被活剐了……”。
    樊予不由的也点点头:这小子,简直太能说了。
    算了半天命,这些个所谓的‘大和尚’、‘住持大师’皆让程默这个跟班给算了一卦。
    鸡蛋终于是可以轻而易举捏碎的,但只要有冯三宝在,他们从来都不愿做这个——鸡蛋。
    “樊大人,事已至此,在下有句话也不得不说了”。
    一直没有再言语的冯三宝终于站了出来,他一如之前的不被折服:“怎么说大空寺,怎么说大空寺的里给为高僧,那是你们的事儿,不过在知府衙门时,仲大人说‘让我们到这里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前道:“难道,樊大人是让我们看这些的吗?”。
    显然,这位被人称为‘三爷’的人,是要将别人当做鸡蛋来捏了。
    樊予漫不经心的从随从手接过一杯水,也不喝、也不放下,那么随意看着。
    程默是个急性子,他干脆来到冯三保面前,气势丝毫不逊色道:“冯三保,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你不是个六品散官吗?难道不懂朝廷的规矩嘛?我们这里的人都有听樊大人的”。
    末了,他正色道:“剩下的人,到底还抽不抽签了?”。
    这么一说,躲在一旁的曹知府立刻后退两步,转身看看,实在是没有可退的了。
    有冯三保在,他宁愿将这个‘缩头乌龟’做到底。
    “不用再这里演戏了,抽什么签,不是想看我和曹知府的笑话吗?”。
    冯三保依然豁出去了,事到如今,他也管不了那么许多:“干脆,直接说:让我冯三保来抽这根签吧”。
    说话间,他立刻将竹篓拿起,吓得那个小和尚又是一阵哆嗦。
    “冯三保,你着什么急呢?”。
    仿若隔空传音,一个清晰声音传来:“接下来这两根签,何不由你与曹知府一起来抽呢?”。
    众人寻声望去,却见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才安排好博远,从盐课衙门赶过来的仲逸、仲大人。
    冯三保微微一怔:“仲大人,你来的可真是时候啊”。
    仲逸笑道:“冯三保,实话告诉你:今天这签,是让你和曹知府抽的,这大空寺里——有好戏看啊”。
    曹知府再次想躲,却被都察院的差官拉了过来,一旁的冯三宝咧咧骂道:“废物,看你那点出息”。
    ‘噼里啪啦’,那竹签的声音,几乎将屋子摇的震天响。
    片刻之后,只见两根竹签掉在了地,冯三保和曹知府相视一眼,谁也没有先捡起来。
    程默在一旁催促道:“你们倒是捡啊,看你们那点——出息?”。
    曹知府颤抖着一手,左右为难,冯三保再次准备开口骂,却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这根,有什么大不了的?’。
    见冯三保随手捡起竹签,曹知府立刻将剩余那根攥在手,如获至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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