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换一个人,只怕是汗都留下来了。
    陆宴心知肚明成元帝指的哪件事,铁头继续道:“臣自知有罪。”
    成元帝用掌心拍了拍桌子,“知罪?你脸上可有半点知罪的样子,朕怎么都想到,你为官数载,从不出任何差错,竟会为了一个小娘子,把许家的嫡长孙打成了残废!”
    陆宴颔首,顿了顿,又道:“幸而有陛下肯护着臣。”
    瞧瞧这话是人说的吗?简直是在扎帝王的心窝子!这无异于在跟皇帝说,我能徇私枉法,多亏了您。
    外面的阳光打在了陆宴的铁头上,锃光发亮,刺的成元帝好半晌没说出话来。
    许威出事的隔日,许相站在殿外要给自己的儿子讨个说法,哽咽之声,闻者心伤,靖安长公主却拖着他不让他走。
    一会儿说要下棋,两会儿又说身子不舒坦。
    那时他便知道,许皇后所虑无错呀,沈家那三个女儿,真是一个比着一个厉害。
    成元帝长吁一口气,郑重其事道:“朕问你,那日早朝上,你带头替沈文祁说话,可存了私心?”皇帝拿起了杯盏,又饮了一口。
    这话一出,一旁的盛公公都不由缩了缩头。
    陆宴挺直了背脊,堂堂正正道:“臣绝无私心。”
    成元帝一笑,“半点也无?”
    陆宴又道:“家事国事,绝不可混为一谈。”
    成元帝从鼻尖里哼出了“嗯”的一声,随意点了点头。
    诚然,成元帝问的这话,本就是有意为难,怎么答都是错。
    承认有私心。纵然帝王念他一句还算心诚,也不免觉得扎耳朵,这话今日听暂且是这样,谁知改日回想起来,又是否会变了意思?
    可反之,若是郑重其辞地说自己绝无二心,听起来又不免觉得虚伪。
    可陆宴何其高明,又怎会上成元帝的套!他话说的虽过于漂亮,但那斩钉截铁的语气,又何尝不是在哄皇帝开心?
    成元帝低声对盛公公道:“替朕研墨。”
    盛公公刚一弓腰,陆宴便上前一步,“臣来吧。”
    成元帝抬眼睨了他一眼,蘸了蘸墨,缓缓下笔,半晌过后,将两卷圣旨一同扔给了盛公公,“待沈文祁回京,送去沈府吧。”
    盛公公道:“奴才定会将事情办妥。”
    陆宴低声道:“多谢舅舅。”
    陆宴离开后,常伴君侧的盛公公都不禁腹诽:论起圣恩,大理寺那位周大人若排第二,那镇国公府这位世子爷毫无疑问便是第一了。
    ——
    九月二十九的傍晚,沈文祁回了京。然而他一进沈府大门,沈姌、沈甄还有一旁的沈泓便红了眼睛。
    果然,天下没有白掉下来的功勋。
    沈文的左臂被砸伤了。由于病情一拖再拖,所以情况并不乐观,想恢复如初,已然是不可能了。只能庆幸他伤的是左臂,而不是同苏珩那样伤了右臂。
    文臣若是不能拿起笔,还走什么仕途?
    而且沈姌细细一问才知,当日若无苏珩以身挡着,沈文祁伤的便不止是一条手臂了。
    提及苏珩,屋内静的闻针可落。
    沈文祁看了看自己小女儿,叹了一口气,上次他走的急,许多事来不及问她。
    来不及问她这三进三出的院子是哪来的;来不及问她,没人帮她,她又怎能在东西市轻而易举建立那么多营生,更来不及问她,有没有人给她受委屈。
    “甄儿,阿耶问你……”
    然,沈文祁还没说完,沈姌便打断道:“外面天都黑了,您还是早些歇息吧,想问什么,明儿再说吧。”
    此刻的沈甄,眼里只有沈文祁的胳膊,眼下她脑袋里正思考着怎么才能把白家的神医请来给父亲治病。
    “甄儿。”沈姌拽了拽屁股似定住了一样的沈甄,“你跟阿姐过来。”
    沈文祁看了沈姌一眼,知道她们姐妹是有话说,只好点了点头,对沈甄道:“好,那就明日再说。”
    沈姌拖着沈甄回屋,两人四目相视,一齐开口道:
    沈姌道:“明日阿耶想问你甚,你可知道?”
    沈甄道:“阿姐,我明日想去请白姑娘来替阿耶看病。”
    沈姌看着她红通通的眼眶,道:“你放心好了,太子那边自然会派名医过来的。”
    闻言,沈甄送了一口气。
    沈姌道:“你和陆宴的事,想好怎么说了?”
    沈甄捏了捏手指肚,小声道:“定是不能实话实说。”就她给陆宴做过外室这个事,她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对父亲开口的。
    “你想好怎么说了就行,反而依我瞧着,镇国公府那边,也快上门提亲了,阿耶便是心有疑问,可一旦定了亲,他也不好再说甚。”沈姌揉了揉她的头发,暗示道:“甄儿,长平侯那边,阿姐会亲自上门感谢。”
    沈甄一愣,转瞬就明白了阿姐的意思——既是无缘,就别牵扯的更深了。
    “我明白的。”
    沈姌点头。
    沈甄睡前还在心里想着说辞,谁料翌日一早,清溪便给她拽了起来,“姑娘起来吧,大内的盛公公,携敕旨到了。”
    沈甄美眸瞪圆,翻身坐起,拾掇好自己后,急匆匆地去了正院。
    盛公公掐嗓子宣读完,将手里的手里的敕旨和册书交到了沈文祁手里,“恭喜沈尚书了。”
    沈文祁立下大功,直接从总治河防使,一跃回到了自己一年前的位置,正三品工部尚书,不偏不倚,恰如一座山,压李棣头上。
    “陛下还说了,沈尚书既受了重伤,这几日就不必上朝了,在家多歇息一阵子便是。”
    “多谢陛下。”沈文祁道。
    沈文祁刚要起身,盛公公又细声喊了一句,“慢着,咱这还有一道敕旨没念呢。”
    沈文祁眉头骤然蹙起,他为官数载,手里的这道旨意在他意料之中,可再有一道敕旨……他便猜不出了。
    盛公公轻咳了一声,不急不缓道:“沈家三娘听旨。”
    沈甄躬身做礼节,“臣女在。”
    兹闻工部尚书沈文祁之女沈甄,温良敦厚,品貌出众,淑慎性成,有安正之美,朕与靖安长公主闻之甚悦。镇国公府世子陆宴年二十有四,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以配。值沈三娘沈甄待字闺中,与陆三郎陆宴堪称天造地设,为成人之美,将汝许给陆宴为正妻,择吉日完婚。
    谁说秋风微凉,分明比盛夏还暖。
    第109章
    皇帝赐婚,虽可免去“看亲”这一步,但三书六礼,却是得按部就班一个一个来。
    所谓六礼,便是指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镇国公府那儿行事迅速,隔日就找了京都最有名气的媒人登了门。
    若是寻常人家提亲,尚可为难两分,可这是圣人赐婚,眼下这一切,无非是走个章程。
    媒人手持大雁敲门,进了尚书府,问过名后,便将生辰八字写在了庚帖上。媒人此举,这是为了回去算算这两个孩子八字有无相冲相克的地方。
    旁的都是个过场,只有这八字,是长公主亲自找人合算的。
    沈甄,丙戌年,四月二十六,庚午。
    陆宴,己卯年,十月二十五,辛巳。
    老道抬头对长公主笑道:“殿下放心便是,这两个八字是乃大吉,上等婚配也。”
    长公主的眼睛一弯,“当真?”
    老道点头,“贫道怎敢糊弄殿下。”
    合过八字后,依照规矩,镇国公府还需在同族中择两个身带官位的儿郎作为“函使”向沈家送通婚书及彩礼。
    这两个人,自然是陆宴的两位兄长——陆庭和陆烨。
    镇国公府声势浩大,陆庭和陆烨拖着长队,一早就杀到了永宁坊,惹得街坊百姓,纷纷伸头探望。
    经此,纳征也算是过了。
    沈文祁看着自己面前的大小不一的、系着彩线的楠木箱子,以及那道升迁的圣旨,忽然想到了盛公公传敕旨时说的那句话——“沈尚书既受了重伤,这几日就不必上朝了,在家多歇息一阵子便是。”
    现在细品,叫他在府上多歇息几日,不就是为了给他外甥开大门吗?
    沈文祁这一口气堵在心里,是上不来,也下不去。
    这几日来,唯一一个让沈文祁感到宽心的,便是靖安长公主亲自来了一趟尚书府。
    靖安长公主是皇家人,其身份尊贵,自是不必多言,她不来,沈家不能挑理,但来了,便是给足了沈家面子。
    且谈话间,沈文祁看得出,长公主对沈甄,也算是有几分喜欢的。
    沈文祁揉了揉眉心:“安嬷嬷,你把甄儿给我叫来。”
    安嬷嬷应声,专门出门。
    半晌过后,沈甄推开门,行至屋内,低声道:“阿耶。”
    沈文祁拍了拍眼前的圆凳,“过来,坐下。”
    沈甄老老实实地坐过去,双手放在膝上。
    沈文祁看着她这幅模样,不禁长吸了一口气。
    怎么就是镇国公府呢?
    怎么就是陆宴呢?
    沈文祁与陆宴虽说年纪上差了不少,但也算是同朝为官多年,所以沈文祁对自己那位未来女婿,其实算不得陌生。
    确切的交集,共有两回。
    头回,是因为公事。
    工部一向耗资耗力最多,遂每逢一个大工程,圣人都会配一位四品以上官员承监修之责。其中包括,宰相、太府监、将作监、京兆尹、京兆少尹等等。
    元庆十四年春,圣人命沈文祁修建皇家陵墓,陆宴那一年还是少府少监,圣人刚好命他监修,两人也算共事了几个月。
    在当时的沈文祁看来,镇国公府这位世子虽说性子淡漠了些,但也算是才貌双全,做起事来亦是认真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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