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飞涯并未说话,依然在听着,他好像也知道老妇的心里在想着什么。
    老妇出神了半晌之后,失声笑道:“我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你听见我说那些人要霸占我,是不是感觉很不可思议?”
    叶飞涯默然,不说话就是默认。
    老妇又惨然笑道:“那你看我有多大了?”
    叶飞涯望着骨瘦如柴、看上去就像一块干瘪了的橘子皮的老妇,心中暗道:“她看上去最少也有六、七十岁的样子,如实说的话当然不可取。可是若说她看上去像三、四十岁,那又太过虚假。”
    叶飞涯忖度了一番之后,微笑道:“前辈可到知天命的岁数了么?”
    “知天命?”老妇冷笑道,“告诉你,我今年还未到四十岁哩!”
    叶飞涯又吃了一惊,这看上去像风干了的腊肉的老太婆竟然还不到四十岁!要说不到六十岁他还勉强接受,可是不到四十岁,他实在不敢相信。
    “我就知道你不会相信的,”老妇看着叶飞涯脸上吃惊的表情,苦笑道。
    这阴湿的环境,这常年不见天日的石室,这漫漫无边的孤寂,每一种都几乎可将一个人逼得发疯,更何况加在一起?
    叶飞涯又看了看脸上皱纹如同丘陵一样的老妇,也似乎怔住了。也不知道这张脸年轻的时候有着怎样的一种销魂风华?
    无论曾经的红颜如何迷人,到如今都只剩下一堆皱巴巴的皮。岁月在摧残一个人的心的时候,也早已将一个人的容颜刮得伤痕累累。
    叶飞涯恍然道:“您之所以要躲在这里,就是因为怕再有人无意中落到此地,怕他们看见小灵时心生不诡,是么?”
    老妇道:“不错。”
    “那……”叶飞涯盯着老妇的双腿,缓缓道:“您的双脚是——”
    “被那些人砍断的!”老妇截口道,“我杀了他们的时候,也被他们砍断了双脚!”
    叶飞涯道:“所以你才如此的憎恨外人,所以在晚辈第一次到这里的时候你就想趁我不备将晚辈击杀于掌下。”
    老妇道:“的确如此。”
    叶飞涯不说话了。一个母亲为了自己的女儿,竟然甘愿受此常人难以忍受之罪,这种母爱,他还能说什么呢?
    凤小灵依偎在老妇的身旁,仔细地听着,也不知道该如何插口。
    就这样一阵无言之后,老妇抬起头,盯着叶飞涯,眼神又变得冷漠,问道:“这几天只顾着让你找出去的方法,却忘了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叶飞涯道。
    老妇一字字道:“你究竟什么人,为什么会掉到这里的?”
    叶飞涯闻言顿了顿,他不知道该如何说起,于是将自己的身世缓缓说了出来。
    “什么?”老妇听罢惊得睁大了眼睛,失声道:“你是任一空的儿子?”
    “正是,”叶飞涯叹道。
    老妇长长了口气,恨声道:“玄水宫做事果然赶尽杀绝,这么多年了,居然还不肯放过你!”
    叶飞涯正然道:“即使她们不找我,我也会去找她们的!”
    “好!”老妇脱口大声赞道,“这才是一个年轻人应该有的气魄!你不愧是任一空的儿子!”
    老妇眼神空远,接口道:“其实,我落得如此地步,也是为玄水宫所害!”
    “哦?”叶飞涯忍不住问道,“前辈也与玄水宫有仇?”
    “哼,”老妇冷笑道,“何止有仇,此仇还深如血海!”
    也不等叶飞涯说话,老妇又道:“就在当年玄水宫设计夺下中和城之后,还做了一件惊动整个江湖的大案,只是到如今为止,恐怕还没人知道那件案子的主谋就是玄水宫宫主孟琴!”
    “什么大案?”叶飞涯紧接着问道。
    老妇盯着叶飞涯道:“你可知道‘天远镖局’么?”
    “‘天远镖局’?”叶飞涯皱眉道,“好像在哪里听说过,不过不是很清楚。”
    老妇冷笑道:“你当然不清楚,因为‘天远镖局’风头正盛之时,你恐怕还没出生呢!”她顿了一下,又道:“就在中和城为玄水宫所灭的同一年,‘天远镖局’接到了一趟保往宣府的镖,总镖头白苍剑对这趟镖极为重视,他甚至说这恐怕是他一生中保得最危险又最重要的一场镖。因此他将镖局中所有精锐都选了出来,还到江湖上雇了一些人,最后集结了一百多位高手来共同保这趟镖。”
    叶飞涯道:“能让总镖头花如此大的人力物力来保的镖一定极其珍贵!”
    老妇冷笑道:“但这趟镖却在半路被人给劫了,而且保镖的高手除了总镖头外其余全部丧命!”
    叶飞涯点头道:“想必便是玄水宫所为的了。”
    “不错!”老妇点头道。
    叶飞涯道:“可是当年玄水宫已经在江湖上称霸一方了,还有什么东西值得她们集中力量来对付这并不容易打败的一百多位高手呢?”
    老妇道:“你若知道白苍剑押的是什么镖,你就不会问这个问题了!”
    叶飞涯好奇心完全被勾了起来,失声道:“哦?是什么镖?”
    老妇凝神一字字道:“那趟镖押的是黄金,是三百万两黄灿灿的黄金!”
    “什么?”叶飞涯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听见的,脱口道:“三百万两……黄金?”
    “哼,”老妇冷笑道,“如今你知道玄水宫为什么虎视觊觎那趟镖了吧!”
    叶飞涯喃喃道:“三百万两黄金……这是一个什么数字啊……”
    老妇截口道:“是一个可以令人冒着全家砍头、满门抄斩的风险都趋之若鹜的数字,是一个可以让你子、孙、重孙、玄孙世世代代都可以过着贵族生活的数字!”
    叶飞涯惊得呆了,半晌之后才缓缓道:“这趟镖的主人究竟是谁,他又从什么地方得到数额这么庞大的黄金,他又要这批黄金去做什么?”
    老妇摇头道:“这我并不清楚。”
    叶飞涯道:“那您又怎么会知道这趟镖押的是黄金?按理说这么贵重的镖物是绝对不会对外人说的。既然保镖的人全部丧命了,您又怎么知道此事系玄水宫所为?”
    老妇喃喃道:“因为我就是白苍剑的妻子……”
    叶飞涯又吃了一惊,他简直已快被惊呆了。
    老妇道:“玄水宫劫镖之后,将所有高手全部杀人灭口,后来担心‘天远镖局’内部有人知道秘密,因此后来又派人血洗了整个镖局。”
    “那……”叶飞涯道,“想必您就是那时候被追得掉到此地的了。”
    “不错,”老妇接口道,“江湖传闻掉下‘渡魂崖’的人没有一个人可以活着的,因此她们在将我逼下悬崖之前对我透露了身份,免得让我死了还做个糊涂鬼!”
    叶飞涯点头道:“因为她们确信整个事件除了您,再没有别人可能知道这个事件的真相,而您即使知道了,也马上要丧命于这千丈危崖。”
    叶飞涯皱眉又道:“按说她们在江湖上已经没有任何门派可以和她们抗衡,为什么还这么怕这个秘密被泄露以致要杀了所以相关的人以灭口呢?”
    老妇也摇头道:“我知道得并不多。”
    叶飞涯顿了一下,脱口道:“不,还有一个人知道这个事件的始末!”
    “谁?”老妇问道。
    “白前辈!”叶飞涯道,“只有他都亲眼目睹了这起事件的整个过程,而且玄水宫并没有发现他的尸体,说明白前辈可能尚在人世!”
    “那又有何用?”老妇摇头苦笑道,“即使他没死,他的家人被玄水宫屠杀的时候他在哪里?我母子二人被逼到悬崖的时候他又在哪里?”
    叶飞涯叹道:“他……可能有苦衷,也可能并未来得及赶回来。”
    “哼,”老妇惨笑道,“大丈夫苟且活于世已是大耻,眼见亲人尽皆丧命而不相救更是非人所为!”
    叶飞涯望着凤小灵,叹道:“所以小灵跟您姓‘凤’而不姓白,是么?”
    “不错,”老妇道,“他那么样一个人根本不配有小灵这么样一个女儿!小灵是我的,不是他白苍剑的!”
    叶飞涯听罢唏嘘不已,他已不知道怎么形容此时自己心中的感受,人世间的感情真是太过复杂了。
    “十五年了……”老妇喃喃道,“整整十五年了……我抱着小灵掉下悬崖的时候,她还在襁褓之中,如今已经出落成了个小姑娘了!”她的眼中终于有了点笑意。
    叶飞涯道:“所以您不愿她像您一样,受困于这穷谷之内,您在敌视外人的同时,又时时希望有人可以将她带出去,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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