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逸云并没有急着去思考姬远的问题,而是先调节心绪,让自己的心绪完全从之前与狄族有关的事情中恢复过来。
    实际上,经过这一个多月的消磨,李逸云心中的自责与懊悔早已淡了许多,再加上眼见了自己对妻子的歉疚,又有姬远迫在眉睫的事件,到了傍晚时分,他便已能自然地露出一贯的笑容了。
    夜间躺在床上,李逸云搂着刘蕊,本想多说一些贴心的话感谢她多日来的关心,以及向她表示歉意,却见刘蕊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对他的话也是爱答不理的,不多时便呼吸渐柔,不再言语。李逸云微微一笑,吹灭了床头的红烛,自己也闭起双眼,片刻间也沉沉睡去。
    又过了一会儿,闭着双眼的刘蕊轻轻的翻了个身,从李逸云的怀中脱了出来,李逸云则仍是一副沉睡的模样,纹丝不动。毫无征兆的,刘蕊的双眼无声的睁开了,她的呼吸依旧保持着缓慢的节奏,发出的声音则越来越轻,她慢慢的摸索着将脚探入鞋中,踮起脚尖走下床,轻轻地抽出桌上的长大棉衣,披在身上,不发一丝声响的推开门,走出门来,又将门轻轻地掩好。
    而在门关上的一刹那,李逸云却悄悄地睁开了眼睛。他目光中闪过一丝狐疑,也走下床来,将棉衣披在身上,临出门的时候犹疑了片刻,还是转回身,将立在床边的南斗剑拿在了手中。
    李逸云毕竟曾经是修为精深之人,刘蕊的装睡之举又怎能瞒过他?他起初还以为是妻子的调皮之举,于是自己也装睡起来,看她有何动作,没想到却遇到了这样的情形。
    走出门来,跟着刘蕊留下的淡淡的脚印,李逸云一路朝着刘蕊初来府中居住的小花园走去。他的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但还是一边劝慰着自己,一边借助神剑之力轻飘飘地飘在空中,循着脚印前去。在花园前的最后一株松树后面掩住身形。李逸云向远处望去,目之所及,他的眼中立即燃烧起愤怒的火焰。
    只见刘蕊正站在院角的一株松树之下,面对着一个穿着家丁服饰的青年男子,那青年男子脸色黝黑,五官原本应当还算英俊,但却有一道长长的伤疤从脸颊的左上直接划到右下,将挺拔的鼻梁砍得缺了一块,显得有些狰狞。
    李逸云瞧着这人面生,那道独特的伤疤让他猛地一惊,想起前几日管家向他禀告说,有几个从西北方逃回来的华夏人,自称是三年前跟随大军出征犬戎的战士,当时所在的小队在草原上迷了路,又被犬戎抓到,做了几年奴隶才找机会跑回来。李逸云当时也无心听他多言,便将这些人的去向全权交由他负责,而他隐约的记得,这些人当中,便有个脸上带疤的青年人,应当就是此人了。
    瞧着眼前的情景,李逸云有一种拔剑出鞘的冲动,但又怕万一造成误会。于是暗自将剑灵之力注入自身,一层水波似的屏障荡漾开来,将他的身影在夜色中完全隐去,而他的听觉则在瞬间放大了数倍,刘蕊与那青年的对话,一字不漏地传进了他的耳中。而他听到的第一句,便是刘蕊夹杂着轻叹的话语。
    “你还来做什么呢?若是你早一年回来,哪怕是几个月,我也会随你走,可现在……”刘蕊轻声说。而那青年却好像听不到她的言语似的,自顾自地说道:“起初我听辽阳城中的人说起国主夫人的名字,还不敢相信是你,于是我想办法混到府中做了家丁。没想到真的是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当初你所许下的那些誓言都是假的么?”他定定地瞧着对方,声音不觉提高了,见刘蕊露出惊恐的表情,才醒悟过来,重新压低了声音。
    “阿辉,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你难道连我们当初的誓言也不相信了么?你站在我的立场上想一想,你一去三年杳无音信。军报上又说你已经阵亡,而随着燕国三公子的崛起,我堂兄地位也开始变得不安稳,我大哥去世后,本就不景气的家族变得更加岌岌可危,我还能怎么做?我只能听从父母的劝告,帮助我堂兄巩固他的地位。”刘蕊哭着说。
    听着两人说话,李逸云沉默不语:两人之间显然是几年前的旧情,难怪刘家出嫁女儿竟然出人意料的不派一名贴身婢女过来伺候,想必是怕泄露了这段往事吧。说起来,人家旧情在前,认识自己在后,谈不上勾搭成奸,最多也就是旧情复燃。想到这儿,他心中原本的怒气几近荡然无存,有的只是莫明的空虚,和有些不知所措的无助。
    “那现在呢?我听说你堂兄派了身边的付安亲自作为使臣,想必是大事已近,等你堂兄顺利继位,你就和我走怎么样?”说着,他伸出手来,便要去牵刘蕊的手。刘蕊却向后一缩,避开他的手:“我不能跟你走,我已经,有了他的骨肉了。”那青年有些焦急了:“等你生下孩子后,把孩子留下,或者你舍不得的话,我们把孩子一起带走,我保证会像对待亲生孩子一样对待他!”
    见刘蕊还是一个劲儿地摇头,那青年眼中闪出凶光道:“怎么?你是害怕他找你家人的麻烦?没关系,这些年我在犬戎,练出一身上乘的刺杀术,若是以他当年的修为,我自然是没办法,不过面对现在的他,我可是十拿九稳……”此话一出,李逸云本接近散漫的精神再次集中起来,他虽然还没有起杀机,但也已经有了念头,只想听听自己的枕边人,究竟对自己作何想法。
    刘蕊打断了他:“你住口!”随即摇摇头:“逸云他……若是让他知道了我们之间的事,凭我对他的了解,他八成会给我一纸休书,让我们离开。根本不会找我们任何麻烦!”阿辉不解道:“那你又为什么不和我走?如你所说,我们直接和他说了,大大方方的走,不是更好?”
    “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更不能和你走!阿辉,我已经是逸云的妻子了。你觉得我们很苦,但是我告诉你,逸云这些年,过得比我们更苦,每次他说梦话的时候,都是在哭。我不想骗他,也不忍心骗他。我若和你离开,他倒也不会去寻短见,但却也相差无几了,倒不是我对他有多么重要,而是他,怕是已经经不起这样的打击了。”刘蕊起初还带着哭腔,但说着说着,哭泣之声渐渐消失,语气也变得坚定起来:“阿辉!忘了我吧,我们有缘无分!”
    那青年依旧在继续说着,但李逸云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他原路返回卧室,将一切布置成刘蕊离开前的样子,躺在床上继续假装沉睡,又过了一会儿,刘蕊带着眼角的泪痕回到屋中,自然是没有发现李逸云的举动。她仍是小心翼翼地将棉袍和鞋子摆好,轻轻地躺在床上,过了许久,她轻轻地翻了个身,重新滚入李逸云的怀中,呼吸也变得匀称缓慢,真正地进入了梦乡。
    但李逸云却是毫无睡意,他紧闭着双眼,过往的一幕幕在自己的面前走马灯似的闪过,甚至包括了许多陈年往事。脑中无比清醒,却又无比混乱。等到了黎明时分,他的心中终于决定了对刘蕊这件事的处理方式,而这个做法,让他后悔了好久,好久。
    爬起身来,李逸云没有管仍在熟睡的刘蕊,他独自用过早饭便直奔书房,拿出姬远交给他的锦帛细细思量,又拿过一副空白竹简,拿起狼毫笔在上面纵横勾勒出几幅类似于地图的东西。等到天色大亮,又找来付安细细询问,确定了具体的事宜之后,已经是傍晚时分。而这时,李逸云清早派人去召的公孙篪也和王六一起来到了府上,李逸云私下里和他们谈了几句后,两人便又匆匆离去了。
    李逸云又招待付安在府中住了两天,在这两天里。他每日行事照常,只是对刘蕊的态度却来了个大转弯,由昨日的满心忏悔,突然变成了冷若冰霜,连说话也爱答不理的,晚间更是再次搬到了书房去住。刘蕊起初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渐渐地也开始生了闷气,两人相互间便展开了冷战。
    这便是李逸云的办法:利用冷战让刘蕊讨厌自己,从而让她觉得是他有负于她,这样等孩子生下来,李逸云便可以一直休书遣她离去。通过一番暗查,李逸云已经基本了解了两人的过往:两人相互爱慕,但因为青年家中贫寒,所以刘蕊的父母不同意,青年为了出人头地,便在征兵出征犬戎之时应征入伍。却不幸被犬戎擒获,等逃回华夏之时却发现心上人已然嫁了别人。
    很俗套的故事,却依旧让李逸云不忍。他不想让身边的任何一人遭遇痛苦,再加上刘蕊对他的态度,更让他决心让两人破镜重圆。但刘蕊却又可怜自己不肯离去,李逸云这才想出这样一个办法。将一切扛在了自己的身上。
    到了第三天早晨,李逸云连个招呼也没打,便招呼徒弟李聃跟着自己随付安离去。牵马到了门口。刘蕊却恰巧在此时从后院赶来,见李逸云几人要走,便出声喊道:“早些回来!”言语中依旧透露着关切。李逸云狠下心,头也不回地冷冷应了声:“嗯!”说罢飞身上马,三人一路绝尘,朝着城门疾驰。
    付安早看出古怪,但他身居宫中多年,自然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于是也不多言。几人一路向南到了城门,早见王六一身戎装引着百余人在门口等候,这些人大多身材中等,并不算特别的壮硕,但却都是李逸云授意王六精心选拔而出的战士,每个不说以一当百,也至少能以一当十。
    李逸云到了城门以后,又整顿了一下队伍,便率领人马顺大路向着西南前行,到了傍晚时分,便到达了辽国三大城之一的西部城池——松锦城。松锦城东依瀚海、西靠太行余脉,是通往燕地的咽喉要塞,在战略地位上的地位举足轻重。而受了大海的影响,这里的冬天比起辽阳城要暖和许多,这也是它得到李逸云重视的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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