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地,李逸云便看到了平静浩淼的江水,以及水边停着的几个简陋的竹筏。阿耳跳上一个还算新的筏子,伸手招呼着李逸云。李逸云登上木筏,木筏轻轻向下一颤,随即又渐渐平稳。阿耳解开绑在岸边树木上的麻绳,抓起破旧的竹桨,一边吃力地划着水,一边对李逸云说着:“李叔叔,这些筏子是许多好心的叔叔伯伯早年做出来,为方便人们往返江南江北的。有些旧了,叔叔你小心些。”
    李逸云忍不住问道:“阿耳,这样的竹筏,已经快要坏了吧?”阿耳点点头:“又一次我划竹筏回家,划到一半筏子就散了架,我只好抓着一个竹子在水中漂着,漂了好长时间,才有位大叔路过把我救了起来。”李逸云双眉一皱,沉吟道:“那为什么还要来卖帽子呢?”阿耳毫无沮丧地说:“我现在长大了。吃的越来越多了,只是靠娘做活赚的钱有些吃紧了。而且我过两年还想去读书呢!得为自己赚些钱啊!”说着又用力地划了一下船桨。
    瞧着这少年老成的孩子,李逸云心中不禁一痛,却又故意瞪起眼睛道:“你这孩子,瞧不起叔叔么?有叔叔在还用得着你划船,一边呆着去!”说着一把抢过阿耳手中的竹桨,向水中用力一戳。
    李逸云之前未曾划过船,根本不晓得划船需要的用力方式,一股大力使出,竹筏原地一个旋转,整个侧了过来。李逸云飞快的向着另一面用更大的力气一戳。竹筏又朝着相反的方向旋了出去。转了好几周,停下的时候正好朝向水势的另一侧,竹筏依旧横在江面之上。
    站在筏子上的阿耳本来强忍着笑,这下子却再也忍不住了。捂着肚子笑了起来。李逸云老脸一红,结结巴巴地说:“阿耳,叔叔以前没划过这个,你来告诉叔叔,这个该怎么弄?”
    阿耳强忍住笑,走到李逸云身旁,向李逸云讲述用力的技巧。李逸云修行多年,学习这用力的技巧对于他自然是小菜一碟,不多时已然是驾轻就熟。
    江面宽阔,李逸云驾着竹筏划了一柱香的工夫,对岸的草木才从雾气中探出了头,一排排房屋也在草木的背后浮现而出。相比起江南的建筑,江北的建筑更能给人一种宁静古朴之感。许多房屋都是几经翻新的,新旧的泥土错落在一起。一种时间的层次感从其中透出来,让李逸云微微一怔。
    他又向前看去,只见更远处的土地上,几座老旧的院子静静地伫立着,一股浓重的破败感随之传来。李逸云心中疑惑,向阿耳问道:“这北城怎么与南城的差别如此之大呢?”阿耳挠挠头说:“听我娘讲,三年以前,当时的天子周昭王来楚国南巡,但是他在南巡中对楚国百姓欺压过重,所以百姓便拿起武器反抗他。百姓与周王的军队便在江北开战,听说流出的血把江面都染红了,就连周昭王也死在了这场战斗中。这些建筑大多便是在那时损毁的。”
    说到这儿,阿耳压低声音说:“其实,大家都说。我们国主熊杨也派了部队参加了这场战斗,暗中帮助楚国百姓,只是我娘不让我乱说。”随即有些紧张地看着李逸云。感受到孩子的心思,李逸云露出一个真诚的微笑:“放心,叔叔不会说出去的。”
    说着话,竹筏已经抵在了岸边的石块之上。两人跳到岸上,将竹筏绑好。阿耳便带着李逸云穿过一道道街巷,来到位于巷子尽头的一座小院外。小院被四周的高墙围绕着,连月光也很难透射进来。但却难得的没有大的损毁。阿耳笑了,高兴地说:“听我娘说,原本我们是住在南城的一座破屋子里。三年前江北打完仗之后,这所院子没人住了,我们才搬到这里来的呢!”
    李逸云听了,心中又是一痛。阿耳却已跑到院门口,用力地敲起门来,边敲边喊:“娘!我回来啦!我还带了个叔叔一起来的。娘给我开门呀!”随着阿耳的叫喊,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院中响起。到了门口又停了一下,李逸云虽然看不真切,却也能感受到对方是在从门缝向外瞧着。“警惕性蛮高的嘛!”李逸云心想。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身穿褐色布衣的女子从院中探出身来,一巴掌打在阿耳的屁股上。焦急地喊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不是和你说了吗?卖出卖不出,太阳下山之前都要回家!”阿耳依旧笑着:“娘,不是我不回来啦,是今天江南都被戒严了呢!听说是有刺客行刺国主。”说着又指了指身边的李逸云说:“娘,这是李叔叔,今天那王虎他们想欺负我,多亏了李叔叔帮忙呢!”
    那女子听了这话,连忙向李逸云深施一礼道:“多谢公子!”李逸云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去,那女子大约是二十多岁的样子,杏眼樱唇。他想起茶楼小二所说的女子的经历,加上女子柔和动听的话语。脑中浮现出当年女子做歌女时的无匹光彩。而眼前的人虽然容貌依旧算得上美丽,却显得沧桑多了,显然是被生活所累。
    按下心中所想,李逸云拱手道:“举手之劳,夫人不必客气。在下李逸云,早年曾追随高人,多少有些本事,若是不嫌弃。不妨让阿耳得空的时候来江南的临江客栈来找我,我挑我还说得过去的本事教他些,也免得他日后再被欺负。”
    那女子连连点头:“多谢李公子!”随即冲着阿耳说:“从明天开始,别再卖帽子了,就跟着李叔叔学本事,听到了么?”阿耳点了点头。那女子又朝着李逸云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李公子,不知公子今日要来,也未曾准备酒菜。若是公子不弃,不妨改日再来。今日天色已晚,却是不敢多留。”
    李逸云一愣,没想到对方竟然下了逐客令。但他依旧笑着说:“那好,夫人保重。在下告辞。”说着转身离去,而那女子也牵着阿耳的手进了院子,又将院门紧紧的关上了。
    听着远去的脚步声,李逸云的眉头皱了起来。从一开始他就觉出了不对,在他说要教阿耳些本事的时候,那女子的语气中所说也有欣喜,但更多的却是焦急,满是搪塞之意。而后,竟对帮过她儿子的自己下了逐客令,定然有古怪!更重要的是,在离开的前一瞬,一股风正巧从女子的方向吹向他的方向,李逸云在风中隐约地捕捉到了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难道那女子竟是妖魔所化?李逸云心中越发的不安了。他再也不能放心离去,索性身形一转,化为一阵清风,从门缝钻入院中。
    经过数次的揣摩,李逸云的变化之术已经不再拘泥于五行的形态,而可以随心所欲地幻化为五行之中的任意事物。与晶晶化为各种生命的变化之术不同,李逸云的变化之术均为改变形体为本,而晶晶的变化术却是以改变魂魄为本,若是他能幻化为其他的生灵,或是晶晶能化为器物,那么他们的变化术便会更上一层。
    来到院中,李逸云在屋前的阴影中恢复原身。他趴在窗口侧耳倾听,只听那女子正在嘱咐着阿耳好好睡觉。接着又是一阵被褥的翻腾声,想是那女子正在给阿耳掖好被褥,轻柔的童谣也适时响起。难道是我想多了?李逸云想。
    不多时,阿耳均匀的呼吸声传入李逸云的耳中。李逸云点了点头,正要离开,却听那女子已朝着屋外走来。他赶忙一蹲身。化为一颗墙角的石块。
    只见那女子端着个托盘从屋中走出,一股浓郁的药味从托盘上传出。李逸云瞧着那女子走入了西侧摆放杂物的小屋中,小屋燃起黯淡的烛光,看不清屋中的景象。只听一声声含糊的呻吟从屋中传出。过了半晌,那女子又端着托盘走了回来,将屋门轻轻插好,一阵窸窣的脚步声之后便再无声响。
    万籁俱寂,李逸云一长身,从石头恢复成了原状。他双脚微微离地,悄无声息地飘向西侧的小屋。尽管不能像羽化高手那样长时间肉身飞行,但短期的漂浮对于渡过玉清雷劫的李逸云来说,还是不成问题的。
    来到屋门外,李逸云也不开门,身体一歪,便化成丝绸般薄薄的一片,从门缝钻了进去。又是左右一晃,便恢复原状。浓烈的血腥气息混合着药物冲入李逸云的鼻腔,他险些打出喷嚏。朝屋中看去,只见一个身穿黑色长裤的人正躺在土炕之上,身下垫着厚厚的棉被。上身破烂的衣服扔在一边,胸膛上缠着一层层的白布,却依旧缓缓的渗出血来,面目则隐没在了黑暗中。
    李逸云不由好奇,移近了几步想要看得仔细,突然,寒光一闪。躺着的那人刹那间动了,他仿佛未曾受伤一般,手腕一挥,一道尺余长的寒光斩向李逸云的咽喉。
    李逸云赶忙一低头,向前一冲躲开了这一击。那人到底是身受重伤,向前踉跄几步才稳住脚步。李逸云正要解释,那人却又是一个虎扑,寒光再次向李逸云斩来。
    情急之下,李逸云抓起身边那人脱下来的衣服,灵力灌注其中,将衣服像鞭子似的甩向对方的利刃。“嘭!”黯哑的声音响过,对方被雄浑的灵力弹了开去,落在一旁的草垛之上一动不动,而那把匕首依旧被他攥在手中。
    李逸云手中的衣服也已变成了碎片,李逸云正想将它扔掉,却觉手中有一处硬邦邦的。他掏出来一看,那是一个手掌大小的的玺印,玺印由半透明的红色晶石雕琢而成,四周雕刻着百鸟朝凤的图案。正上方,凤鸟的头颅高高扬起,朝向天空。
    看了几眼,李逸云又将玺印翻了个个,这次他只看了一眼就愣住了。只见玺印的底部端端正正的刻着四个大字:
    楚国熊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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