眯着眼瞧了二人一通。白龟将目光停在了李逸云的肩头,不敢相信地说:“这是……这是曦大人?小龟有礼了。”说着朝着晶晶躬身就拜。而晶晶却依旧闭着眼,毫无反应。李逸云忙出言阻拦住:“前辈您不用多礼,他现在还在睡觉,您行礼他也看不到。”随即便说了说自己与晶晶的往事,又将南疆之事向白龟简单说明。
    白龟听后沉默了好久,才叹口气道:“世事本无常!你的经历也算得上精彩了。”说着,他身体像一片云一般轻飘飘地飘到了岸上,站在了两人面前。他捋了捋长及胸腹的雪白胡须,笑眯眯地坐到二人身前,也不客气,拿过食盒中剩下的半只猪蹄就啃了起来。一边啃还一边点头称赞。突然,白龟长叹一声,抬眼望天道:“我有一千五百多岁还是一千六百多岁了?”
    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顿时让两人愣在当场。李逸云皱了皱眉,才试探着开口道:“前辈,您的话高深莫测,晚辈难以领会,您能否说得明了些。”白龟笑了笑:“没什么高深的。我就是感慨一下岁月不饶人啊。即使是作为寿命最长的海龟族,我的生命怕是也将走到尽头了。只可惜啊……”
    听了这话,李逸云和唐茵不禁也有些伤感起来。可这时,白龟幽幽的叹息声又再度传来:“也不知道死了之后,还能不能吃到这些美味啊。”两人登时觉得之前的伤感实在是不值得。
    “说起来我要感谢你呢!”白龟收起感慨,瞧着李逸云说。李逸云皱着眉,疑惑地问:“前辈,这话从何说起?”白龟哈哈一笑:“还记得你前些日子在水中拔出过一件东西吗?”
    李逸云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伸出手,一点碧光由掌心透出,伸展拉长,迅速地凝固成形。一段长约两尺、通体碧绿的断刃出现在他的手中,断刃上窄下宽,如同一弯月牙,在靠近刀柄的一端折断。但刀尖仍透出无比的锋锐之气,而刀身的曲线却让人想到二月的柳枝,清澈的山泉,那样柔韧,那样澄澈。再配上刀身的碧绿之色,竟让人一见之下感到一种勃勃生机。
    瞧着它,白龟哼了一声:“这东西,插在我背上几十年了,终于被你拔出来了,要不然,我还变化不了人形呢!”李逸云心中早已有了许多的疑问,当日他在海中拔出这柄断刃之后,它便自行融入李逸云的体内,之后却又毫无动作,让李逸云颇感意外,此时见白龟提起它,连忙问道:“前辈,这究竟是何物?”
    白龟笑了笑:“别看它断了,这东西还是有点来头的,想当年,他的名字叫做‘吴刀’。”“舜帝的佩刀?”李如云惊道。白龟点点头:“还得说起当年我们与虞部的一战,陶玉临死前与当时虞部族长玉石俱焚,虞部族长所用的吴刀被折断,刀刃恰好将我刺中,若非我皮糙肉厚,早就要了我的命了。但就算是我,这些年也饱受其苦,不时就要忍受它带来的疼痛,不瞒你说,这些年这片海域的不少浪潮,都是我忍不了疼折腾起来的。”
    “如今被你拔下,也终于除了我一个痼疾,可以舒舒服服地过几天日子了。不过嘛,原本吴刀是柄具有灵性的神兵,但这截断刃却并未留有器灵。充其量是材质较好些的兵器。除非能够有器灵,即使是那样,也要重新打造才行!”
    李逸云顿时眼睛一亮:说起器灵,他的缥缈剑灵就是现成的啊!若是能将这吴刀重铸成剑,再融入缥缈剑灵,它必将成为李逸云的一大超强助力。于是他赶忙问道:“前辈,如何才能熔铸此刀呢?”白龟摇了摇头说:“要将吴刀融化重铸,非得拥有舜帝的天火灵力方才能做到,不过那必须将虞部的《天火圣典》修炼到相当高的层次才能够办得到啊!难!”听他这样说,一旁的唐茵却是神色一变,似乎若有所悟。
    听了这话,李逸云也是遗憾地摇摇头,心念一动,便又将这吴刀断刃收入体内。
    “小子,你有没有兴趣学我的功夫啊?”白龟突然凭空冒出了这么一句。李逸云张大了嘴,半天才说:“老人家,恐怕要辜负您的美意了。我已经有师父了。”想起吴尘,一种复杂的感情涌上李逸云心头,随即又被他以“九幽搜魂”之法分化散去,最终被九婴吞噬。
    白龟哼了一声:“我只是说教你功夫,又没让你认我做师父,我这么大年纪,做你的师父不是吃亏了吗?你如果愿意,就称我声爷爷好了。”李逸云一听这话,心中大喜,忙叫道:“龟爷爷!”白龟哈哈大笑起来“好好,果然是性情中人,老夫喜欢。”
    接着,他又转过头来看着唐茵,这次没等他说话,唐茵居然先开了口:“让我叫你龟爷爷行,但是我不学你的功夫。”“哦?”白龟很是惊讶:“这倒是奇了。那也好,我的功夫说来也不太适合你。”
    事实上,唐茵的心里是这样想的:“都说妖族的神通多是依靠身体优势施展,学他的功夫岂不是要长成他那么大的肚子……”想着这些,她眼中的李逸云,肚子似乎已经开始变得滚圆了。
    旁人自然不知她的想法,李逸云见白龟如此说,便上前一步,正想着问问白龟要传给自己什么绝技,忽然间胸中一痛。他还尚未在意,但下一瞬。剧痛已经如闪电般向着全身各处扩散。“糟了!”他心中大叫。
    自从有九婴的帮助后,五毒血咒已经不会被他情绪的波动引发了,但作用于身体的毒素却并未缓解,反而随着李逸云修为的提升,又愈演愈烈之势,之前用来克制的药物也渐渐没那么有效了。这次出行,李逸云本也带着些许丹药,但在从海中上岸后便不知所踪。而在岛上这两天,一件件事接踵而来,李逸云便把捉蛇配药的事情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谁知毒咒却在此时发作了起来。
    熟悉的疼痛感覆盖着他的全身,像是千万只蚂蚁,一边吞噬着他的灵力,一边钻入他的全身各处。李逸云双目通红,嘴大张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唐茵还疑心是他是在搞什么鬼,白龟已看出了蹊跷。一把抓过李逸云的手腕,白色的光芒顿时向内涌入。
    “嗯?”白龟露出一丝凝重之色,李逸云体内显然有两股力量在交锋。其中那股充满毒素的灵力不仅侵蚀着李逸云原本的灵力,还在白龟的法力涌入时退在一旁,让李逸云本身灵力迎上白龟的法力,自己则坐享其成。这样一来,白龟便不敢全力施为,只能将法力分成数股,一边抵住李逸云的灵力,一边将法力在从经脉的缝隙中游走,寻找着那诡异的毒质。
    李逸云此时更是疼的无以复加,除了第一次发作之外,每次发作之时他都能靠着药物减缓疼痛。但这次不但没有药物,还要忍受白龟的法力与自身灵力相抵的痛楚,而他自身的灵力遇上毒素,立刻土崩瓦解,十成去了七成。
    李逸云此刻才意识到,这五毒血咒竟会随着李逸云修为的提升提升威力,而且五毒合一,李逸云任何属性的灵力碰上它都无法将其克制。疼痛一波一波的袭来,李逸云只能紧守心神,元灵仿佛是海浪中的一叶扁舟,在一波波浪潮中浮浮沉沉……
    不知过了多久,疼痛终于如潮水般渐渐退去,所剩不多的灵力缓缓地静了下来,身体也再度恢复了常态。
    “呼——”李逸云长出一口气,睁开眼来,只见老少两人分别抓着他的一只手,白龟神色如常,唐茵的额角却已挂满了汗水。见他恢复过来,两人便放开了手。白龟也长出一口气,摇着头说:“这毒咒就算是我也有些头疼,看样子好多年了啊!真够难为你了。不过得尽快想个办法压制一下啊,否则任其发展,就不好办了。”
    李逸云有些虚弱地接口道:“平日里是按时服药的,上岛之后我的药葫芦就不见了,八成是掉到了海中吧。不过药材的原料倒也好找,就是蛇胆之类的事物,有半日的功夫便配的出来了。”白龟听了这话,眉头稍微舒展了下,继而又阴霾尽扫:“放心吧,迟早会解决的,不过还是别耽误,明日便抓紧时间把药配好吧。”李逸云点了点头,反问道:“那您打算什么时候传授我绝技呢?”
    白龟呵呵一笑:“三天后吧,用过早饭,还到这里来找我。我也需要准备些东西。”李逸云点了点头。白龟站起身来,看着已沉下一半的夕阳,叹道:“落日煌煌,吾之归矣,落日昭昭,吾之乐矣。”吟罢,也不与两人搭话,纵身一跃,在海面上掀起一朵巨大的浪花,踪迹不见。
    夕阳下,海滩上的两人相对默然,李逸云已经习惯了少女的少言寡语,想起陶婉托付给自己的“任务”,正要开口,却听少女说道:“能说说你以前的事情么?”李逸云有些诧异的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说:“好啊,你想听什么时候的?”“全部。”
    之前姬玉柳问他过往之事时,他还对自己师父杀死母亲的事情有所隐瞒,但也许是刚刚经历了毒咒的发作,没有余力去维持心防了,李逸云竟鬼使神差的将自己的一切毫无隐瞒地说了出来。
    从他幼时与母亲相依为命,一直到来到苍梧之野,这期间他经历的所有事情,都被他毫无隐瞒地讲述了出来。说到伤心之处,李逸云不免心潮澎湃,但还没等酝酿出悲伤,便被九婴吸收的干干净净,泪水流淌着,心中却是古井无波,这让李逸云第一次有些讨厌九婴这种吞食负面情绪的能力。又说道昆仑山那些年,李逸云不禁露出轻快的神色。说道师父吴尘,李逸云眼中闪过迷惑的光芒,说道姬玉柳,则是满眼温柔……
    听完了李逸云的诉说,唐茵眨了眨眼睛,不解地问:“你想要解毒,为什么不回去找你师父呢?听你说来,你师父当是比我师父还厉害许多的啊。”李逸云苦笑了一下:“不管怎样,他可是杀了我娘的人啊?我怎可仍尊他为师?”
    但唐茵语气不变:“可是你刚才提到他时,分明有笑容的啊。你还是想见他的,不是么?”李逸云叹了口气,低下头来,轻声道:“是么?”随即心思一变,反问道:“不提我了,说说你吧?你为什么不肯认亲生母亲呢?你不是已经相信了她所说的吗?”
    少女抬头望着刚刚升起的一轮弯月,沉吟半晌,才缓缓开口,却没有立刻回答李逸云的问题:“我从小就是个孤儿,没人管,没人疼。只有师父关心我,照顾我。我看见别人有父母疼也不是很在乎,因为,我有师父。”
    她笑了笑,笑容中布满了凄凉。之后又接着说:“可是,即使是关心我,照顾我的师父,为了报虞炽的仇,还是将我抛在脑后啦,要不是你当在我前面,恐怕我的尸体已经开始腐烂了。”
    说完这些,唐茵沉默下来,但李逸云已经有些明白了:“对唐茵而言,她从未有过父母的概念,在他心中对她最好的人就是师父,但她最后却被这对她最好的人抛弃了,她已经不敢轻易地相信别人了,哪怕这人是她的母亲。”
    心中一时想不明白怎样去开导她,李逸云只好随口回问,转移话题说:“你师父是怎么知道是我杀了你虞炽的?”唐茵瞥了他一眼“师他很早就说了,虞炽失踪,恐怕是凶多吉少,而行凶者必然另有所图。你潜入圣城,修为颇高,又是来历不明,几点综合起来,我敢肯定他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是祸首了。”
    李逸云恍然大悟般地点点头:“原来如此,老头子还真聪明。”随即又接着问:“你师父姓甚名谁啊?”少女瞪大了眼睛,声音也提高了:“我师父就是虞部的族长虞炎啊。你不知道?”
    李逸云也惊呆了,没想到自己竟已经与号称“苍梧第一人”的虞部族长交过手,居然还活了下来,实在是运气。想想便感到一阵阵后怕:若是自己没有晶晶的力量,又或者白龟没在那时候掀起海潮。恐怕即使是渡过六九雷劫,也难免一死啊。如此异象,晶晶依旧没有恢复的原因,想必是代替自己承受了大部分的伤害吧。
    想到这儿,他不禁生出一股感动,轻轻地抚了抚晶晶的毛发。旋即忽有所悟,抬起头直视着少女的双眼,诚恳地说:“唐姑娘,我能理解你的感受,当我得知杀死我母亲的就是师父时,也曾与你一样,生出不敢再相信任何人的感觉。但是并不是那样的啊。人的本质都是善的,只不过许多人被一些东西迷惑了本心罢了。不是我邀功,你想想,我们萍水相逢,那时我们还是敌人,但在紧要关头我也会涌起善念。更何况是你的母亲呢?为什么不给你母亲,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呢?”
    李逸云正为着自己的善解人意洋洋自得,只听少女轻轻地道:“不是那样的,如果没有你,我也许会不敢再相信别人,但你挡在我身前的那一瞬,我便知道你是值得相信的。”说着脸颊上浮起一层酡红。李逸云心想:“哼!知道我救了你还一醒过来就往死里打我!”不过脸上却依旧挂着微笑。
    而唐茵又接着说:“虽然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但是可以肯定。我师父养育我一定有他的目的。我谈不上恨他,但也不想再见他了。至于我不认我……我娘,是因为我觉得对不起她,这些年我不知不觉竟把杀死我爹的仇人当做族人来看。她、她病成那个样子居然也不知道。她一定很怪我……”
    说到这儿,唐茵已经泣不成声了,李逸云看着少女满眼的泪水,有些手足无措:“你、你别哭啊。”灵机一动,拿过已经空了的食盒,放到少女面前:“你娘怎么会怪你呢?你看,这饭就是她为你做的。她很爱你啊,相信我。她没有怪你,你也不要再埋怨自己啦。”
    少女刚听了一半,便将食盒一下子夺过来,紧紧抱在怀里,依旧嚎啕大哭。半晌才渐渐止息,又怯怯地说:“那、那我在她告诉我身世后一句话不说就逃开了。她也不怪我?”李逸云刚要说话,一声苍老的声音便从二人背后传来:“孩子,娘怎么会怪你呢?你永远都是娘的女儿啊。”
    唐茵“刷”地转过头来,正迎上陶婉那含着热泪的眼神。李逸云也转过身来,看着这母女两人在月色下相互凝视着。唐茵张了张口,没能发出声音,又张了张口,还是闭上了嘴。月光下,李逸云看见她用力闭了一下眼睛,随即睁开。
    “娘!”食盒落在了地上,少女大喊着扑到妇人的怀中,放声大哭起来。妇人也抚摸着少女的肩头,紧紧地抱着少女,喃喃地叫道:“茵儿,娘的女儿啊……”李逸云与站在老妇人身边,眼中也含着泪水的阿莲对了下眼神,两人均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唉,看来今晚又睡不好了!”李逸云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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