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水就像是个调皮的孩子,从源头流出十余里后便转而向南。打着旋转了个圈才回到原来的方向,向东注入江水。而它好似调皮的打的这个旋儿,则成就了此处名为“映月湖”的美景。此地的湖水极为清澈,在月光的照耀下宛若明镜,它的得名正是由此而来。
    而此地所处的位置,是在汉水南岸的一片林子的北侧。这个地方在周王朝国都镐京的南方,距离足足超过五百里。即使是对于受封于此的汉侯来说,这也是处在他领地中极为偏南的位置。再向南穿过密林,便是横断千里,号称“猿猴难攀”的群山。山的南侧,连接着的则是巴蜀之地了。
    时值中秋,枯黄的叶片布满脚下,树上残存着的也在悄然的落下。月华初上。明月如同银色的磨盘,硕大而明亮。它的光芒照在椭圆形的湖面之上,将整片湖水都镀上了银色的光华。像是一盏巨大而柔和的灯,照亮了湖岸周围的景象。
    一间由许多粗大的木料搭建而成的客栈矗立在湖水北岸,客栈的造型很是简单,没有什么奢华精致的装饰。不过瞧上去十分洁净,在银色月华的陪衬下,散发着一种古朴典雅的气息。透过那些敞开的窗子可以看到,客栈一层的大厅中有几道人影,在月华与屋中昏暗的灯火之下,呈现着或高或低,胖瘦不一的形态。而在客栈的门口,一个五十岁左右,豹眼狮鼻的魁梧老者正坐在一把小小的竹凳之上,借着月光悠然垂钓。他那双原本改极为凌厉的双目,此时微微闭阖,难得的露出柔和之态。
    多么静谧的画面啊!可就是有某个人不知趣。“侯伯!有客人要吃酸辣肉筋!腌肉吃光了吗?”这一声叫喊在自得其乐的老者耳中宛若惊雷一般。他吓得一下从凳子上跳了起来,鱼竿也扔在了一旁。他瞪圆了双目转回头,那剑眉凤目的青年也正站在门口朝着他瞧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对在一起,老者眼神中的火焰立刻将青年的眼神吞噬一空。青年人吓了一跳,不知所措的微垂下头,避开老者的目光。
    他抬着头的时候,相貌很是英姿飒爽,而此时垂下头之际,他那柔和的脸部线条却又让他露出宛若女子般的娇柔之态。不过老者显然不会因为他长的像姑娘就饶过他,他以十倍的音量喊了回去:“你傻啊?你这么一喊鱼全都吓跑了!你不想吃大家还想吃呢!”
    “对不起侯伯,我错了,下次一定注意!”那名青年搓着灰蓝色的衣袖,满是歉意地说。“算了算了!”老者气得抛下了鱼竿,一言不发地走入客栈,穿过坐着人的大厅,推门进到了里屋之中。
    蓝衣青年无奈的撇了撇嘴,转身回到门内,走到一面紧靠窗子的桌前,朝着坐着的三人赔笑道:“三位不好意思,腌肉没有了,您几位要是实在想吃酸辣肉筋,只能明天再来了。”
    坐着的这三人两男一女,衣着都很是华贵。两个男的四十多岁的年纪,相貌长得几乎一模一样,显然是一对双胞胎。少女则处在豆蔻年华,脸型稍显圆润,一双杏眼大而明亮,嘴唇微丰而鲜红,恰如成熟的樱桃一般,显得秀色可餐。
    听了青年的这话,那坐在左侧的男子顿时不乐意了,他瞪着面前的青年说道:“什么?这都没有你们客栈还开个什么劲?要知道我们……柳姑娘可是出身尊贵,想吃你们个菜是给你面子!居然还敢说没有?”
    他还要再说下去,但那柳姑娘开口道:“姜龙,别口出不逊,刚刚你也听的明白,小哥没有说谎。”接着她又朝着那蓝衣青年宛然一笑,露出她那洁白而小巧的玉齿:“小哥,刚刚真是对不起,我替他向你道歉了。我叫柳玲珑,不知小哥怎么称呼?”
    这青年也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见年纪相仿的少女问起他的名字,自然是露出喜色,微笑着说:“柳姑娘客气了,在下李逸云,姑娘你随意称呼。”柳玲珑笑了笑:“原来是李小哥,李小哥可否给我们说说这映月湖的来历,我们几个都是外乡人,来这里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姜虎!给李小哥让个座位!”她朝着坐在另一侧的中年汉子吩咐道。
    朝着三人连声称谢,李逸云坐了下来,清了清嗓子,便指着窗外银色的湖面说:“在下献丑了。说起这映月湖啊,它的独特之处就在于映入其中的月光。一般的湖水只能像镜子一样映出明月的光影,但此处湖水却极为奇异,月光映入其中,湖水会自动将它散布到整个湖面,从而使得整个湖面都像披着一层银纱一样,现在只是刚入夜,等到子时的时候,那才好看呢,整个湖面都是银色的。据说……”
    正说着,李逸云的双目不由得微微一变,此时姜龙姜虎两兄弟已经被他的讲述所吸引,正瞧着他等他继续说。柳玲珑也是一副全神贯注的样子,但她的手指却灵动如飞,一蓬蓬细小的粉末从她的指尖弹出,准确的落入两人面前的酒杯之中。
    瞧见了这一幕,李逸云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直盯盯的瞧向柳玲珑。而对方却俏皮的眨了眨眼睛,嘴角微微翘起,露出狡黠的神色来。刹那间,李逸云给自己找了无数个借口,诸如:她一定有苦衷、她不会害人性命……最终瞬间决定,自己当做没看到就好。于是他继续了对映月湖的讲述:“上古之时……”而那落入酒杯的粉末则在须臾间溶解,消失在略显浑浊的酒液之中。
    正在他讲的滔滔不绝之时,一道苍凉高古的声音从远处响起:“四月秀葽,五月鸣蜩。八月其获,十月陨箨。一之日于貉,取彼狐狸,为公子裘。二之日其同,载缵武功,言私其豵,献豜于公。”
    此时那歌者的身影不过刚刚出现在西方的尽头,连身形都瞧不出来,更不用说相貌了。但这苍凉高古的歌声却分明在众人眼前清晰地勾画出了一张潇洒而又落魄的男子面庞。
    包括姜龙姜虎在内,坐在大厅中的五拨客人几乎全都神色为之一动。其中坐在另一张桌子旁一老两小的三人中,那名年迈的老者忍不住拍着手赞叹出声:“唱得真好,好久没有听到有这样神韵的歌声了,歌者必然是位非凡之人啊!”其余人尽管没有出声,但神色也都颇为享受。
    众人之中,只有柳玲珑的神色显得有些另类。一直面带笑容的她,听到这歌声后却微微皱起了眉头,露出了一丝恼怒之色。而李逸云听了这歌声之后,则一下子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兴奋地叫道:“太好了!这下有吃的了!”说着也顾不上和身边的三人打招呼,立刻向门外跑去,一边跑一边朝里屋喊道:“侯伯!张大哥送肉来了!”话音未落,姓侯的老者便推门而出,神色间也显出愉快之色。但嘴上依旧严厉:“大惊小怪什么?他来就来了呗!”
    李逸云此时顾不上和他斗嘴。奔出门外后便朝着歌声传来的方向迎了过去,边跑边喊:“张大哥你这回可是好久都没过来啦!我们存的腌肉都吃完了!”
    那汉子停下歌声,爽朗地笑道:“哈哈!小李等急了?我这两天家里出了点事,一时没抽出时间过来!”说着,两人已经面对面的站到了一处,那男子不到三十岁的模样,相貌正如他的歌声一般,潇洒而不羁。并且还隐约间透出一种莫名的气息,使人想去接近。
    他肩上扛着扁担,两端缀着硕大的竹筐,里面密密麻麻的摆放着各种蔬菜以及成块的腌肉。空出左手,他在李逸云肩头轻轻拍了拍,眨着眼问道:“怎么样?最近候武那老家伙没刁难你吧?”李逸云摇摇头,正要回答。那被称为老家伙的人已经在他的身后开了口。
    “张天宝你想干什么?来了就拆我的台!当心我不做你这生意了!看你以后吃什么?”身形魁梧的候武环抱双臂站在门口冷冷地说。“诶呦!”张天宝夸张的吆喝一声,放下扁担朝他拱手道:“侯叔你说好没?我做你这门生意纯粹是赔钱赚吆喝!除了我谁还愿意往你这住不满十个客人的客栈里送东西?我一直觉得不给你送有些不讲道义,这才宁可吃点亏。现在可是你自己说不用的,算数不?至于我吃的,不用你担心,我是个猎户,还怕饿死?”
    候武被他的话僵在了那里,张了几次嘴,才终于开口道:“谁说我这客栈住不满十个客人的?你瞧瞧,一、二、三……”说着他转过身,开始计算屋中客人的数量,片刻后自信满满的转回头,得意地说:“算上你,今天刚好有十位客人!”
    “那可得恭喜您了!这可是破天荒的大事啊!”张天宝笑着抬起扁担,微微摇晃的朝前走,李逸云则在他身边帮忙托着竹筐让他省些力气。到了候武面前,张天宝嬉笑着说:“房费还是不收对吧?”候武瞥了他一眼,最后无奈的哼了一声,退回屋子。
    进到厨房,李逸云帮着张天宝将食材卸了下来。之后连忙开始洗菜切肉,麻利的拌好了几盘酸辣肉筋。来回几次,将它们端到了每一桌客人的眼前。之后,李逸云便擦了擦手,走到张天宝和候武坐着的桌前,坐下来享用给自己留下的这份菜肴。候武则拿出一坛老酒,一言不发的给自己斟满,之后便向前一推,将它置于了木桌的中央。
    “呦!侯叔今天够大方的呀!”张天宝笑道。李逸云则抓起酒坛,给张天宝倒满之后又给自己倒上。“干!”张天宝举起酒杯,满面红光地说。李逸云立刻笑着端起酒碗,候武的嘴角也微微一动,“叮”的一声碰撞声后,三人各自将碗中的酒喝尽。
    “三位,小女子可以坐在这里吗?”一阵悦耳的女声传入几人的耳中。三人抬头一看,只见那之前坐在窗边的柳玲珑此时正站在他们的面前,一双美目在几人身上轮番游走,但当她的眼神移动到张天宝身上时,却似乎隐隐带着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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