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如电,吼吼长嗥中,它于弥天台群峰群阁间乱冲乱飞,第一眼看它在东,再眨眼又出现西方,而黑影落足之处山崩地裂、阁倒殿毁!
    黑影身体趴伏、四肢着地,它的身法太快,身形闪烁不休以至看不出具体模样,只能大盖辨认出个轮廓,浓浓腥风被其搅动开来,另有狰狞妖威滚滚冲天......这是浑天妖兽现世才会有的景象,弥天台下难不成还镇压了什么凶猛绝伦的怪物,此刻被它逃脱了出来?
    不应该啊,要是大寺之下真有古时恶兽被镇压,镜花等人又怎会不知情。
    跟在水镜、淳镜身后的墨僧正花怒叱一声:“何方妖孽,安敢放肆!”叱咤后和尚摘下手串就要打出去,不料水、淳两位长辈墨僧同时回头喝他:“不可!”
    淳镜为正花师尊,阻止弟子后淳镜又补充了句:“是他!”
    ‘他’是谁?
    何方妖孽...南荒来的妖孽。
    得师尊提点,正花动用神目再做仔细观瞧,这次心里有了‘人选’再看就勉强认出来了,正乱叫乱撞的正是七天前斩杀离山小师叔的大功臣,蛮子扶屠。
    认出了人,眼前的情形就再也清楚不过了:扶屠疯了。
    扶屠身上牵扯着圣剑的下落,他怎能有事;再说他一直在舍普禅院中修炼秘法,好端端的又怎么可能会疯......怎么不可能,再常见不过的例子,练功走火入魔,把自己练疯了的修家多到数不清。
    再说扶屠,他修炼的是什么秘法?行气于脑、开窍于灵的神识修。那是直接炼脑子的法术,比普通炼气法门更容易疯。
    如果再深想一步,扶屠练功把自己练疯了,他练的秘法又从何而来?
    水镜给他写的。
    嗡一声...水镜认出正发狂之人是屠晚的时候,和尚脑子里真就嗡的一声响,心里连串呼喊‘不可能’,他为扶屠撰写的修法虽有些霸道,但也绝不至害蛮子发疯。
    只是水镜自己喊‘不可能’又有什么用处,扶屠是能找到圣剑的、功法是和尚写给扶屠的,然后能够寻找圣剑的扶屠练习和尚给的功法,疯了。这是死一百次也不够赎罪的黑锅、天那么大的黑锅,压在后背上,水镜觉得太沉了。
    水镜气急败坏,高声传令:“制服扶屠...万不可伤到他!”众僧齐齐领命,纵身而上去追扶屠,水镜和尚自己则大盘膝、结定坐,双手结印高声颂唱普善宁心大咒,经咒饱蕴灵韵,可逐疯心魔诛邪祟念,相助神志疯癫之人恢复清醒再好不过。
    经咒不是万灵药,或许对其他疯子有大用处,不过对扶屠全无用处;
    另一边,大群高僧围捕蛮子可就更麻烦了,一来主持有法旨,不许伤害此人,蛮子神志疯癫之下力气暴涨,那情形和他因恐惧本能发挥全力一举击杀离山苏景也没什么两样,大力在身又六亲不认,哪有那么容易降服;更要紧的是...扶屠其他本领不行,唯独一样了得:跑得快!身法真正惊世骇俗,愁煞众僧。
    水镜一遍遍的唱念大咒无效,这个时候剑冢的墨灵仙又有灵讯传来,问和尚领命之后为何也没个回讯。
    这不是还没来得及向施前辈回讯应命,扶屠就发疯了么。水镜和尚又惊又急,忙不迭回一道灵讯,不敢提及现在寺中情形,只说寺中墨徒正待出发,忙不迭传令两名花字辈高僧立刻赶赴离山,惶急间还不忘嘱咐他俩务必小心,若山中有埋伏立刻就撤回来。前一战镜花僧损失严重,弥天台如今死不起人了。
    逐花、清花领命去了,两个妖僧出寺赶赴离山之际,施展隐身妙法、将自己与身边的‘离山苏景’一起遮形迹闭气息的影子和尚进入弥天台千里范围。
    影子和尚向着西方远眺,再向前行进千里,就是弥天台了。
    ‘离山苏景’只有一成修为在身,不提也罢,影子和尚坐拥真仙之力,千里路途在他眼中,不见得比着凡人横跨一街更遥远,但他停下了脚步,闭目凝立。
    时间不长,短短三息后和尚开目。
    “相距太远,我探不到,若要查明真相至少要靠近弥天台百里之内。”影子和尚对苏景摇了摇头:“百里,危险得很了,寺中妖僧非同小可,靠的近了未必能瞒过他们的洞察。”
    苏景大包大揽:“大师放心,有我应付。”
    影子和尚点点头,隐身法施展不变,带上‘一成苏景’,向着西方继续前行。
    弥天台内,水镜不再念那没用的大咒,纵身飞天开声呼喝:“三位师弟助我,三世佛陀困魔罗!”
    淳镜抱镜立刻立刻纷飞南北,与正中位的水镜呼应成阵,三位神僧咒唱起手印落,掺杂了丝丝乌芒的淡金佛光自三人之间层层交织,顷刻化作罗天巨网、于半空里急急旋转不休。
    但此阵原名是‘度魔罗’而非‘困魔罗’,大网一旦落下莫说区区一个南荒蛮子,就是大罗金仙也得会被打灭神魂。
    巨网悬空,尚未落下,疯狂扶屠似已察觉此术非同小可,不再乱跑改作蹲身残岩,呲獠牙扬利爪,口中声声厉啸震裂四方!
    蛮子不能杀,所以改‘度’为‘困’,要留他性命就得有与施阵者同样修为的高僧入金网笼罩之地,以正觉慈悲之念化解网中杀气,这才能只困不杀。
    无需水镜再传令,另一位镜子辈高僧沉镜呼喝铿锵:“诸子侄随本座结法。”
    随他呼喝,沉镜与另外几位花字晚辈俯冲落地,结身围拢百丈圆,将蛮子包围正中,跟着落地诸僧各自取出一本古简真经在手,高高举起。
    被‘天网’高高笼罩,蛮子暂时不动了;可是被群僧围困又让他凶性大发,怪叫一声再次扑起,想要突围。
    诸僧阵势已成,又怎会让他轻易脱困,地面沉镜一字低吼:“随!”
    地面几个墨僧身动如风,蛮子向东他们也向东,蛮子向西他们也像西,始终保持百丈结圆不变,任凭屠晚如何猛冲也无法破去此圆。片刻过后凌空水镜一声叱咤:“落!”
    法谕落,天网亦落。
    在天空时,网罗青天、满铺苍穹;落下途中,巨网急急收缩;落到地面时只剩百丈方圆——正正笼罩扶屠头顶的百丈方圆。
    不是扶屠不想逃,只因这佛光法网委实神奇,无论蛮子纵跃飞纵,网都稳稳扣了下来、扣中了他!
    法网正中,扶屠无处可逃;法网边缘,被沉镜等早在地面守候的高僧稳稳拉住,和尚手中古简真经立刻被按在了网沿,真经上有金光暴散开去,化解法网杀气,保得扶屠不死。
    扶屠疯了,哪晓得众僧是为他好,被大网罩住后嗷嗷怒吼,死命挣扎,奈何已被罩住就再无法脱身......
    弥天台大乱初歇、蛮子落网,可是水镜的混乱心思未曾稍稍平息,扶屠是抓住了,能不能清醒回来尚不可知,吩咐师弟与晚辈控好法网,正待闪身入法网去抢扶屠的脉门、探查他的伤势,不料就在这时心中忽有灵兆显现。
    并非真正以灵觉五识查到了什么,所谓灵兆,是修为到了火候自会有天人感应、冥冥中灵犀乍现于心。
    也许是有外敌靠近,也许是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水镜现在还不能确定,灵兆玄虚、只能用作‘启示、警醒’,要想真正明察还需靠灵识巡弋,但还不等他做仔细追查,扶屠身上遽然冲腾起滚滚威势!
    不再是之前蛮子发狂的那种南荒妖威,此刻他身上暴散开来的威势高远如天厚重如海当年又犀利如剑!更让水镜和一众妖僧惊骇的,是另一个字:纯!
    真色之纯,永恒之纯!
    威势不伤人,只是一重气意而已,可是这气意绝非南荒扶屠能够拥有的......同个时候,被困法网的蛮子不再嘶吼长嗥,改作桀桀狞笑,猛转头、一双乌黑到妖冶的眸子死死盯住了正‘拉网’的正花和尚:“你曾吼我,何方妖孽?!”
    是扶屠在说话,但绝非扶屠平时那种唯唯诺诺的语气,此刻他的声音尖锐、凶悍且说不出的刺耳,仿佛两块锈蚀铜铁在用力摩擦,这又哪里是人嗓咽喉能够发出的声音。
    八个字说完,扶屠身上威势更浓,唯气焰熏天不足以形容,不过这份凶悍气焰却让墨徒觉得无比亲近、无比感动,恨不得痛哭以拜!
    扶屠猛起身,人还在网中,但法网并不妨碍他在‘网罗’范围内行走,扶屠狰狞而笑,迈步走向正花。
    正花冷晒,正待拉一拉法网兜蛮子一个跟头,不成想身后忽然传来水镜谕令:“不可造次,让他走...走过来无妨。”
    所谓‘走过来’,也是在网内活动,的确无妨,蛮子逃不出法网,可水镜的声音居然是微微颤抖的,短短一句话,任谁都能听出他声音中蕴藏的巨大喜悦!
    蛮子走到正花面前,与之一网相隔,跟着蛮子缓而又缓举起了手,这是要打耳光的样子。
    正花微扬眉。
    南荒扶屠是个什么东西,虽已杀苏景证得自己确为墨徒,虽他身上牵扯着圣剑下落被弥天台以上宾之礼相待,可在镜花诸僧眼中他也不过是个小丑而已,早在扶屠初来时候水镜等人就定下计议,利用此人寻得圣剑后就直接将其斩杀、大家瓜分了他一身淳厚墨元。
    现在蛮子装疯卖傻地走过来要打人,正花目光阴森:“大胆扶屠,尔敢......”
    “让他打,让他打!”
    身后主持的声音传来,欢喜、激动,甚至还透出了几分急切,正呵斥半截的正花高僧一下子泄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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