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王殿上,苏景伤重。
    识海世界,天地分明...天开、薄云起,几许清凉风过,甘霖降。
    千丝万串,这雨水来自无尽天空,但落下后每一滴都洒落于苏景身上,识海中的苏景。
    大殿内的苏景身上忽然变得湿漉漉的,头发湿了、身上的血迹被看不到雨水轻轻洗涤。
    血污尽去后,无形之雨钻入皮肤上无数细小伤口,而苏景几近塌陷的身形,又渐渐挺拔起来。周身骨裂正缓缓愈合......开天时,由实入虚,龙猿大敕画于身周,破去的却是识海混沌;落雨时,自虚返实,灵台世界中的雨水不可见却浸润于真实身体,伤势迅速痊愈。
    修行辛苦、修行艰险,不过说到底修行是为了进步、不是自残自毁。
    金乌正法的修行让他用尽全力,但这力量并未被消耗,因为识海世界无论混沌还是分明,苏景永远是它的主人,是以他开天耗用去的元力仍在,不过变换了存在的地方、变换了存在的方式。
    如今识海天开,这道力量循转开来,又复去滋润苏景身体。
    伤得重,但不致命,修行人,皮肉血骨甚至五脏六腑受创皆无妨,只要经络稳当,便能迅速恢复。
    一虚一实,一去一返,用尽力气吃尽苦头,身体中的小乾坤与思识中的世界真正契合!
    虚、实两个苏景都告停笔,闭目、微笑,迎接细雨洗涤。
    整整持续了一个月的雨停了,苏景伤势尽愈,人如玉。
    识海世界雨停天未晴,正相反,墨云密布于苍穹。云中有紫弧穿梭,与真实天地的乌云雷电迥异的,识海云雷行转得很慢......霹雳惊雷之形,游弋之际却像一条懒洋洋的蛇,缓缓地爬行于天际,悄无声息。
    昂首、开目,大殿中的苏景眼望屋顶,识海中的苏景望向云中的‘蛇’。
    轰!
    雷霆崩碎于识海世界,缓慢爬行于乌云中的‘蛇’似是感受到了苏景的目光,暴怒、释放、陡然显露森森威严,巨响与强光横扫一切!
    奔雷过后,天穹墨云愈发浓稠了,紫弧又恢复了懒洋洋的样子,但它从无尽阴霾中爬了出来,就那么不紧不慢地游弋着、落地、围绕苏景转了一圈,又重回云端,明晃晃的雷电之身与它的缓慢糅合一起,让这天地的气氛变得诡怪起来。
    看了一阵,苏景不再理会,重新闭目调息,良久不动,这一坐又是三个月......猛开目、猛跃起!
    冥殿苏景动,识海苏景动!
    冥殿全无异样,识海风起云动!就在苏景跃起刹那,云中电闪雷鸣,神雷如鞭直击而落,正中苏景头顶!
    识海中,苏景受那雷霆一击,身形不必气泡更坚强半点,嘭一声被天雷劈裂、爆碎、无形;
    冥殿内,苏景低低痛哼一声,刚跃起的身体重新摔回地面,如玉莹润的面色显出一抹怪异绯红,身体微微颤抖片刻,随着一次呼吸吐纳,他又重新安稳下来。
    真实天地的苏景重归稳定时候,识海世界、仍是之前他端坐位置,新的苏景凝结、成形,手中依旧紧握着龙猿大敕。
    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天上紫弧缓缓穿梭、地面苏景稳稳端坐。
    又三月,再扑跃。苏景一飞冲天,云中惊雷震怒,轰轰烈烈当头打下,这一次苏景早有防备,手中龙猿大敕如剑,高举、迎雷、刺!
    贲烈之响撼天动地,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较量,识海中苏景第二次被轰个粉碎,冥殿中苏景第二次跌坐回原地,调息。不久,第三个苏景出现在识海......手握神笔、安安静静的男子。
    仍是三月,仍是扑跃,仍是天雷轰顶!苏景不再硬拼硬打,龙猿大敕笔锋圆润,舒意以行力、笔举于头顶飘飘漫漫、轻画圆。圆无缺、尽时即为重起时,元力随圆循转往复绵延不休,挡天雷!
    那凶猛雷霆也真就被这‘一圆’挡住...挡住片刻,只挡住片刻,雷稍顿,圆崩碎,雷再扑,轰苏景头顶。
    一笔圆,苏景已然冲出三步。雷追至。笔再动、高举过头,如蛇盘延画曲折...说也奇怪,本为光电之威的雷霆,陷入苏景的笔力中立刻变得缓慢了、扭曲了。
    仍只片刻,破笔力,雷蟒出,诛杀苏景。
    短短一瞬苏景又跑出了三步,突兀一声大吼,龙猿大敕急急一挥,第三笔、也是第三剑,笔过处、空气为之碎裂,灰色的口子——割裂虚空,收狂雷!
    雷霆无智不知躲闪,一头钻入虚空中,但不等其全部没入‘口子’,崩裂声即告响起,虚空崩碎、雷破桎梏,追上苏景。再来不及施展新的手段了,雷落雷中,苏景崩碎。
    大殿中苏景重重摔落,口角微做抽搐,痛苦之色从他面上一闪而过,很快平静。深深呼吸,结长定身,又一次安静下来......
    “他在作甚?”小相柳人在殿外,轻声问道,外人看不到的人雷之争,小相柳只看到苏景拿着一支笔在大殿里又跳又耍,好像一只猴子。
    影子和尚在他身边。
    小相柳出关、来探望苏景,鬼袍内影子和尚不久前从入定中醒来,知道苏景正在做破境修行,是以和尚飘然离身、于大殿门口拦住了小相柳。
    “识海世界与身体乾坤扣合后,会有杀灭之雷镇世,苏景须得行运元力入玄虚,以真身入影身去迎抗雷杀。”
    影子和尚为苏景的第十三魂,融身鬼袍时能够看到苏景的‘识海之战’,且苏景在真正开始此境的修行前,曾与高僧探讨过此事,由此影子和尚对这个过程一清二楚。
    与‘开天’颇为相似的,苏景要以真实气力去支持元识投影之身,以本元力量去对抗玄虚之雷......
    元神修行,四个境界,最玄虚飘渺的当属最后一境‘大逍遥问’,最苦最累最麻烦的则是第一境‘如意胎’,而相比于别宗修法,阳火正法的‘如意胎’算是苦中苦累中累、麻烦里的大麻烦。
    阳火正法如意胎,两个大步骤:结胎,凝结元婴灵胎之形、之魄;开灵,让这枚小小元神真正醒活过来,以第一声啼哭做准。什么时候这娃娃‘哇呀’一声哭出来,什么时候这个境界才算修行完毕。
    而前一步‘结胎’中,又分作两个部分。
    一是苏景之前十七年干的累活,以身体小乾坤入识海世界、破其混沌同时,虚实契叠玄真融合。再前面五十几年苏景借画符凝心绪追灵犀,求的就是以玄虚灵犀引荡心识本意继而引动真修元力,淬炼心境同时熟悉以实入虚再自玄返真这个过程,若不能在虚实间从容‘游走’,这一境根本没得修、没得破。
    开天后,破雷杀、结元胎。
    但雷霆势大,单纯的元修力量对抗全无胜算——修为深不够、力气大也不够,因金乌喜战!只修境界、修法力,却无斗战之技迎敌之艺,算什么金乌弟子!想要对抗雷霆,不止要以修元入玄,还要将斗战本领入玄,符法剑法风法火法什么都好,总之你得打!
    打是打,不过你的宝物无法带入识海世界,迎抗雷杀时候苏景手中有龙猿大敕,但空有其形而已,于这场‘争斗’中,他握笔握剑握棍和手中拿根面条不存区别,不过苏景最近几十年以笔入剑,用得顺手了就没再去刻意换成剑。
    影子和尚解释得仔细,小相柳若有所思:“他又该如何破掉那雷霆?”
    “这就是修行了,雷霆硬抗无胜算,只能以帛绢上的办法:施展手段拖延,其间金乌弟子需得行踏阳火罡步,九百九十九踏、可布下极炽法阵一座,阵衍生灭法度,于成阵后修行之人就不能再稍动了,须得再硬生生扛住雷霆轰灭一刻时,挡住了元胎结形,挡不住也无妨,从头再来。”和尚说完,稍加停顿又补充:“苏景开天,十七年。开天后至今快一年,刚那次他走了九步。”
    这笔账太好算了,相柳‘哦’了一声:“我再去闭关,让他接着练吧。”
    小相柳来了又走,影子和尚重返鬼袍。
    苏景静坐不动...调息、回力,准备着第四次起身...第四次又能踏成几步?他不晓得,他不关心,爱几步几步,无所谓的,他在:修行。
    ......
    驭界十八年,中土十八年。
    红长老皱眉头,密语师兄:“这样的进境,太夸张了些吧?”
    沈河微微笑:“还好了...醒来了,如何?”前三个字是对师妹的密语,后面询问是对闭目入定的徒儿,鱼苗。
    鱼苗入门十八年了,修行的进境么......第一境通天,用去四年十一个月又三天,险险就赢了他那位浪荡驭界的苏师叔祖;苏景回离山后燃香破宁清,震惊天下,鱼苗也不是示弱、他就快震惊天下了:离山掌门弟子,十三年多尚未破宁清。
    沈河愁啊,但假装不愁,笑得风轻云淡:“感觉如何?”掌门人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要不要用外力助他过这一关了。
    鱼苗张开了眼睛,自入定中醒来,可是还有些懵懂,未能立刻回神,又沉思了片刻他忽然抬起头,笑了。
    小娃已经长成了少年,修行缘故,他看上去比着实际年岁小一些,十四五岁的样子,人长大了、眼睛更亮了、脑袋更圆了,可‘毛病’不改,入宗这么久,除了三年前大成学蒹葭先生破劫飞仙前夕他曾展露笑容外,就再也没笑过。
    这次突然对着掌门笑,立刻吓了红景一跳:师兄的劫数到了?!
    沈河也目光闪烁,心里没底。还好,鱼苗儿开口:“启禀师尊,这次闭关收获良多...弟子于清静冥思中,终于彻悟我为何不会笑了!”话说完,他才发现红长老也在,忙不迭又向师叔行礼。
    “领悟玄机、想通自己为何不会笑、所以你笑了?”红长老摆摆手示意他无需多礼,之后饶有兴趣地追问。
    “是。”鱼苗应道,说话间面上笑容敛去,少年人、目光沉沉:“我不会笑是因为不想笑,总是感觉沉甸甸的,想强笑都做不到,可我不晓得为何‘不想’,直到今日,终于明白了:弟子笑不出,是因为...大祸将至!”
    到底还是个年轻人,心静不够沉稳,鱼苗深深吸了一口气、奋力压抑住心中悸动:“启禀师尊,弟子以为...不是以为,是看穿了:三万年未遇之灵元大潮,其实、其实可以看做是‘回光返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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