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闲聊一阵,实在耐不过三尸的催促,苏景准备更衣了,宝物收起吉服取出,三尸站在一旁一个劲催促:“快快换快快换!”看他们的着急模样,似是苏景晚穿片刻不听就会改嫁似的。
    苏景笑:“急甚,尚未沐浴。”
    “洗什么澡啊,我们都没洗,还不是照样穿得精精神神。”雷动回答,另两个矮子点头,拈花又给苏景打了个折扣:“洗把脸就得了。”
    不理三尸,苏景洗澡,离山弟子伤得走路都难,苏景则好歹伤愈三四成,自无需麻烦别人,自己找盆自己打水自己跳进去,一边泡着洗着一边和三尸闲聊说笑,难得惬意。
    其实精修之人,身如玉片尘不染,还真是用不着洗澡,可沐浴于此时远非单纯洁身之用......
    洗过澡,又闲聊一阵,不知不觉里已到后半夜,小相柳、裘平安、戚东来这一群伤兵残将陆陆续续都来了光明顶故地,个个着盛装,好友大喜日这群男傧相伤势再重也会撑起精神。
    掌门真人、两位师兄、诸多长老和方先子、白羽成等平日里与苏景混得熟稔的诸多弟子也结伴而来,人渐多、喜庆之意渐浓。苏景将喜袍仔细穿好,才亮相当即引得一片喝彩...本就是清秀之人,着红袍戴喜冠,自有一份红红火火的欢喜气意!
    苏景居然稍稍有些赧然,一改平日自吹自擂自鸣得意的小家子气,笑着谢过诸多同伴,又对掌门等人告一声罪,带上三尸向一旁空旷地方走开几步,口中说道:“你们随我一起拜祭下吧。”说着,自囊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了爷爷的灵位,置于长案。
    三尸与苏景更根同源,大喜事前告慰长辈是他们的本分,马上收起脸上的嬉笑,一个个垂手肃立站好。
    这是苏景自家的事情,离山无需参与,掌门率众退开几步,但裘平安不退、反倒踏步上前,站到了三尸的身后,他来参与拜祭也有自己道理:较真论身份,他是苏景令下妖奴,是好友但份属主仆,主人拜祖妖奴岂能置身事外。
    不止裘平安,虬须汉戚东来、小白脸九头蛇也都走上前来,戚东来娇笑声可人:“苏景算得我朋友,骚人不可失礼。”简简单单一句话,可若放开去看:人家拜祭长辈,与他何干......还不是把苏景当做了自家的兄弟。他的长辈,我也有份。
    小相柳一贯冷酷,懒得废话,人都站过来了又何必再多说。
    苏景对他们三人点点头,也没多说什么。灵位摆放妥当,三株清香拿捏手中,正待燃点之际,天边遽然阴风鼓荡开来,风虽远但寒意侵身蚀骨、隐隐可听得鬼哭狼嚎之声!但阴风才显现便告停止,谨守规矩不敢靠近分毫,下一刻阴风云驾中声音传来:“苏锵锵,小九王,本王喝你的喜酒来了!”
    老熟人的声音,幽冥世界滑头小鬼。
    “老臣摘裘、锦纶、楚江、红线,拜见吾王、侍奉吾王。恭贺王驾和合大喜!”滑头王之后,阴风云驾中又有报名声传来。抛开阎罗亲封阿骨王不论,苏景好歹也是王上王,大喜时下面的鬼王赶来道贺再正常不过,无涉战事纠葛,苏景也不会去摆小九王的威风,笑道:“来得好,欢迎之至。”
    得他首肯那重重阴风云驾才敢靠上近前,待到跟前,云驾散开,滑头小鬼与另外四位鬼王现身,但他们不是孤身而来,于五人身后,精壮小鬼肩扛滑竿,舒适软椅上坐着的:脸色苍白宋六两、双目无神黑风煞、神情萎靡霍老大、咳嗽不休烈烈儿、身体摇晃三手蛮,甚至昏睡不醒身形缩小的参莲子……
    迎抗天星,依照本身修为与行属散去各宗的、苏景的那一伙子‘狐朋狗友’,被五位鬼王尽数接了过来,一个也不差,全在、全都在!
    于这腊月初九时、苏景与不听大喜之日统统赶来了离山。
    霍然大喜啊!刚刚心中还有些遗憾他们都来不了,此刻一个一个全都出现在自己眼前,苏景哈一声大笑,先对五位鬼王兜头一揖,滑头小鬼安然领受,另外四个惊得直接跪趴下去口中连称不敢,苏景一边去搀扶,同时转目望向三尸:鬼王怎知苏景在凡间有什么朋友?再细细回想,那天打过田上、宣布喜讯后,三尸曾拉住顾小君好一番小声啰嗦......
    三个矮子目光定、面容定,大宗师的漠然模样...忽然,拈花笑了下,忍住、忍不住、又笑了下,不忍了,嬉皮笑脸了,得意洋洋。此事就是他们请顾小君代为传讯、指挥鬼王去做的。
    六两参与的是天酬地谢楼的万妖大阵,阵败受伤到现在成天昏昏沉沉难受不已,这些年三千大东家买卖做得贯通南北广达西东,手中一柄金算盘打得是越来越响亮,对斗法拼剑这等粗浅活计可就生疏多了,这次受伤实在疼得他受不了,这么多天里一句话都没说过,直到此刻......那连串恭喜词吉祥话,说得肥而不腻、高高应奉却不着半点痕迹,该赞时绝不大声嚷嚷、该喜时眼圈通红眼泪盈盈,就是身体还太差说着说着脸色开始苍白现出昏厥之兆,两只眼睛开始不由自主地向上翻去,吓得苏景赶忙请他收声。
    六两之后其他大小妖怪上前相见,有寒暄更有热闹,少不得六两大掌柜又得重拾‘佑世真君驾前大妖奴’的身份,劝阻其他妖怪待会再做叙话,不可耽误了小祖宗拜祭老祖宗。
    三株清香点燃,这时再看苏景身后,凶妖猛鬼排行成阵,黑压压一片的偌大阵仗,都随着苏景与三尸俯身做拜认真叩首,苏老汉若在天有灵,得见孙儿身后这等阵势也不知是会惊喜还是惊骇。
    拜过爷爷后,苏景又随掌门去往七祖道场悠然星峰,入离山仙祖祠拜过本门长辈,这一番祭奠功夫做完后,东天边鱼肚白泛起、黎明将至......就在此刻离山外有人高声唱:“阴阳司封天都衙,花青花大人拜访离山、致喜阿骨王。”
    苏景等人还在大山深处,不过几位鬼王率领着得力部下赶来了,大家行动再无问题,当即众鬼催动风驾,载了离山大队人马迎接出来。
    离山外,阴阳司官员来了着实不少,其中绝大部分苏景看上去都觉眼熟,或许不晓得他们姓字名谁,可至少能认出到场者十有八九都曾入战西仙亭,只凭那场同生同死共护轮回之战,大家便是好朋友!阴阳司带队之人是新晋一品大判花青花和尤大人驾前近差、尺半小鬼妖雾。
    见面不等寒暄,花青花就先微笑:“先请阿骨王看一番壮美景色。”言罢判官袍大修摇摆,一面铜镜自起袖中飞去,转眼化作百丈宽幅,扶摇之势不变、继续冲向九霄。
    这是封天都总衙用来观察人间的宝镜,被花青花带了上来。
    铜镜入云霄,很快飞不见了,旋即只见青青长空微震,天象骤变:有城、有镇、有乡村田野、有水畔渔家、有山中樵户...一道道浮光掠影将中土各地投映于离山前的天空中。
    与玄天道攻离山时的苍穹镜作用正相反,苍穹镜是传离山前景象于天下;封天都铜镜则是汇天下景色于离山前。
    映影中有人,东土、阳间的凡俗人,有富贵员外、也有寒酸乞儿,千千万万数不胜数,但出现在镜中之人,无一例外都在做着同一件事——今天初九,正是黎明时份!
    无数人,无数领奉过笑语仙子扶危济困之人,都会于每个月的今日此时做的一件事,昂首肃穆,将目光投于那天破晓、艳阳生的东方。
    所有人,眺望东方。
    破晓不过盏茶光景,当日出于东方,人们收回了目光,敬礼过、这就要开始今天的日子了,而天上的景色也随之改变,一丛丛一片片,那花团锦簇,那笑语盛放,市集的角落中,宅院的花圃中,小镇的石路边,城门内外两侧...人间处处,笑语花。
    我要笑语花儿开遍天下,我要每月初九破晓时候他们的目光都向东!
    这是不听为自己、为苏景做下的功德,镜中的倾世盛景便是莫耶小妖女的倾世之情。于大喜日子、于她所愿的风光大嫁到来时,阴阳司动重器让这场举世风光落于两位新人眼前。
    即便早已知道事情经过,苏景仍是不能自己、动容;
    妖宫正殿,亭亭立于大殿门口处、已经换上喜嫁吉服的不听望着她种下的那些花儿,泪水盈眶,好看,好看到想哭呢!
    铜镜未收,花青花又从袖中摸出一口小小的钟,对苏景微笑:“王驾再听一听世人心声。”说着,左手平摊托着小钟,右手食指伸出轻轻一敲,当地一声脆响悠扬......就在悠扬钟声里,忽然一个声音跳出来:今天是佑世真君与笑语仙子的大喜日子,阿弥陀佛,佛祖保佑两位如意好合。
    三尸纳闷,异口同声,问:“谁在讲话?”不管是谁,讲话之人都够糊涂的,离山为道统,不听更是‘域外神魔’,他俩的喜事无论如何麻烦不到佛祖他老人家来保佑。
    三尸话音刚落,另个说话声又从钟声内透出,是个老太太的声音:“佑世真君、笑语仙子百年好合...老身糊涂了,百年怎么够,千年万年,千年万年才对......”话为说完第三个声音又起‘老天保佑,两位神仙并肩携手,永享逍遥’,第四个声音‘小人祈祝真君与仙子举案齐眉毕生快活’,第五个声音、第六个第七个第八个...转眼过去就变成八百八千八万、钟声内人声鼎沸,即便大罗金仙下凡也数不清究竟多少的声音,皆为祷颂祝福、致喜于苏景和不听喜事的佳言吉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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